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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戴雪(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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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戴雪(二十二)

五柳鎮不大,書鋪畫坊更無幾家,謝飛很快轉了回來,報說無人臨摹此畫。

那很可能就是觀音廟中人自己畫的。

池舟想著,決定等上香人一散,即刻去廟裏探問,錢禾卻提出此刻就去。

“我去瞧瞧,回來告訴你。”她看出了他的焦急,很想助他一臂之力。

池舟不同意。若廟裏真有不法勾當,她去無異於羊入虎口。

“哎呀,有雲兒呀,她跟我一起,還怕那些尼姑嘛!”

不知為何,她忽地記起了話本中那些懲奸除惡的俠客,更來了興致,“再說,天晚之後,你們男子去女尼廟也不方便啊。”

這倒是,他本是便裝前來,在證據確鑿之前,不好亮身份拿人,羅雲兒的功夫確也令人放心,再加上他跟謝飛,當是無虞。

池舟心下松動,錢禾又搖搖她胳膊:“你就讓我去嘛,啊!”

“那說好了,半個時辰,無論有無結果,你都得出廟來。”

錢禾端正立好,抱拳作揖道:“謹遵大人之令。”

*

簡單收拾一番,錢禾拿上畫,帶著羅雲兒,直奔觀音廟。

那廟建在鎮西一處密林小坡上,朱紅圍墻,朱漆大門,門聯是八個字:有求必應,心誠則靈。

四個尼姑立在門前石階上,讓排隊的人不要擠,更不要急。

一個老婦人哀告:“師父行行好,放我們娘倆進去吧。馬上申時,廟門關閉,又得等一天。”

尼姑不應,只道都是個人緣法,今日上不了香,說明時機不到。

錢禾在側聽著,突覺自己插隊實在不妥,但又想到是為公案,便硬著頭皮遞上了畫。

“大施主,您可來了!”女尼看一眼畫,立刻引著錢禾兩人望廟裏走。

排隊的眾人立刻沸騰,質問為何區別對待。

“大施主乃布施菩薩金身之人,半年前就定下今日前來上香。”一個女尼鎮定道,“你等也可提前排隊,就不用擠在此時了。”

好一個信口雌黃,我何時布施來著!錢禾聽聞,暗暗腹誹道,同時確信,這廟裏定有貓膩,於是悄悄跟羅雲兒使了個眼色。

眾人的質問又起,女尼依舊對答如流,不過錢禾都沒聽清,因為那引路女尼走得甚快,轉眼就過了天王殿。

“師父,咱們這是去哪兒呀?”錢禾見路過觀音殿而不入,便立定了腳。

“去靜室,主持正在恭候大施主。”那女尼打量著錢禾,笑道,“此時人多,上香不便,請大施主暫歇片刻,喝一碗香茶。”

說罷,引路過了後殿,穿過右手的一道石門,來至一方小院,院中一株銀杏,甚是粗壯,碧葉在日光中顫顫簌簌。

樹後房門一側掛有木牌,上寫“靜室”二字。

女尼徑直上前叩門,稟說大施主來訪。

“快請進。”一個女聲在門裏響起。

錢禾同著羅雲兒入內,見靠墻擺著四只繡凳,上首一張紫檀窄榻,一個老尼端坐榻上,正在飲茶。

“施主,咱們有緣。”老尼擡頭,目光閃閃,正是贈畫之人,說著請錢禾坐。

錢禾在最靠外的一個繡凳上坐下,羅雲兒立在其側後,那引路女尼搬來一只小幾,放在錢禾面前,又奉上香茶後,合上門離開。

錢禾看了茶碗一眼,並不端飲,而是拿出畫卷,跟老尼請教。

“上師,我還有個姐妹,也是膝下無子,這畫贈與她,讓她按時禱祝,也能得子,是不是?”

老尼微笑搖頭:“一畫一人,施主若要給別人求畫,須得征得畫師同意。”

“畫師?”錢禾故作訝然,心下卻道正好,尋得就是作畫人。

“正是。這畫可不是一般的畫,誰人都能得到。那畫師也講究個法緣,接得上的,方才贈畫。”

“畫師何在?可否容我拜訪相求!”錢禾接口道。

“這個嘛,”老尼瞥錢禾一眼,見她面帶急色,忽地點頭,“施主如此誠心,老尼願成人之好。”

說罷起身,開了房門,擡步往房後走去。

錢禾跟在後面,這才發現房後有一小小木門。

羅雲兒拉拉她袖子,輕輕搖頭。錢禾低聲說了句“有數”。

“施主,這邊請。”老尼開了木門,迎面一叢翠竹,竹下一條碎石小徑。

*

“畫師秉性自在,最喜這竹苑清幽。施主不見,那畫作亦是超凡出塵。”老尼踏上小徑,一面走,一面講說,語氣甚是得意。

錢禾虛虛應著,擡頭見前面立著座太湖石山,山上竹影搖曳,好似無數只手在摩挲。

忽然,一條黃狗狂吠著從側面沖出,直撲錢禾。羅雲兒隨手折下根竹枝,一面打狗,一面讓錢禾小心。

老尼一把拉住錢禾,低聲道:“施主勿慮,這狗子只是餓了,一會兒開飯就好了。”

誰知那狗甚是兇狠,毫不懼怕羅雲兒的轟打,反而跳起來,徑咬她腿腳。

羅雲兒一楞,打起精神全力應付。瘋狗比瘋人還難纏,一個被咬上,很可能就是破傷風,那可是要命的。

她見拿竹枝打不退,遂跳開一步,掏出匕首,狠狠擲向那狗,但那狗甚是機敏,一個騰身居然躲過。

羅雲兒吃了一驚,以為它會乘機撲上來,誰知那狗卻是一抖尾巴,長吠一聲,旋即鉆入竹林不見了。

“這狗簡直……”羅雲兒回頭,立時呆住,只見小徑上空空如也,哪裏還有錢禾的身影,連那老尼也不見了!

*

已經過了大半個時辰,還不見她身影,池舟不免心焦,他透過枝間空隙,目不轉睛地盯著廟門,此時正是閉廟時間,排隊未果的眾人,悻悻四散離開,廟內香客也紛湧踏出,人流如潮。

忽然,身後枝葉大響,還有急促的腳步聲。

池舟回頭,見是羅雲兒與謝飛,登時心下一沈。

“大人,夫人不見了。”

羅雲兒近前,為防路人聽見,壓低聲音,把廟中經過說了一遍,“我把那竹林裏外,石山上下都找了個遍,沒有。再回到小院,也不見那老尼,更奇怪的是,連那引路女尼也不見了。廟中現在只有幾個做雜活的小尼,再就是負責煮飯的火工!”

池舟聽罷,望向謝飛,他負責把守廟後,然謝飛道廟後無人出入。

好好的人豈會憑空消失!一定還在廟內!

“走!”池舟讓羅雲兒帶路,避開善男信女,繞回廟後,翻墻而入。

“就是這兒!”羅雲兒沖進竹林小徑,指著路側折斷的竹枝道。

池舟默默掃視竹林一圈,見林不甚密,竹也不甚粗,根本藏不住人,於是轉身去瞧那石山。

山高丈餘,闊三尺,山頂一個圓洞,如人眼,山下一個竹墩,剛好夠一個人坐。

池舟擡眼四顧,見此處雖名竹苑,卻一間屋宇也無,唯一能遮住人的,便是這石山。

他繞著石山慢走,一面走,一面叩打山石,待繞到山後時,突然目光一頓,只見那圓洞下面一個石坑,坑內扣著個石碗。

池舟擡手抓住石碗,發現能動,遂慢慢將其翻轉過來,就在碗口向上的瞬間,只聽轟的一聲,石坑下的一方長石緩緩向側滑開,一個一人寬的口洞露了出來,洞側支放木梯,隱有光照。

“謝飛,你守在這兒,半個時辰,我若不出來,你即刻去柳州府報官。”說罷,池舟踩著梯子,步入洞內,羅雲兒緊跟其後。

濃郁的香氣撲面而來,池舟皺了皺眉頭,見石壁小坑內點著油燈,梯腳處一條紅毯蔓延向前。

那紅毯甚是厚重,踩上去一點聲響也無。毯子盡處,一個岔口,兩側均是光照通明。

往哪邊走呢?此時萬萬耽擱不起,要是選錯……池舟打量左右,忽見右側地上,靠近石壁處有幾粒圓丸。

撿起來,一嗅,是熟悉的沈香丸。

池舟立刻往右拐去,羅雲兒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忽然,前面傳來“砰”的一聲,接著是痛苦的喊聲。

池舟循聲奔去,很快發現那聲出自盡頭的一扇石門。

“開門!”池舟急道,一面快快找尋石門機關,誰知那門光光禿禿,連個把手也無,顯然只能從裏面開。

“小禾,是我!能聽見嗎?”他大喊。

回答他的是門扇大開,一個女子立在門前,身穿薄紗長裙,渾身顫抖,看他的眼神卻是驚喜熾熱。

“池狀元,真是你!”

池舟一怔:“悠影?”

*

“我夫人何在?”池舟的目光越過悠影,往房內探去,只見墻角一張拔步床,紅幔垂下,墻上掛著燃燃紅燭,刺鼻的幽香彌漫,整個房間甚是蒸騰。

“請隨我來。”悠影轉身,往左側走去,池舟這才發現,那裏有一架折扇雕花屏風。

屏風後兩扇竹門,池舟有些遲疑地邁進去,一擡眼,登時楞住。

只見錢禾一手握鞭,緊緊盯住倒在榻上之人,那人光頭,鮮血從後頸汩汩而出,染紅一身白衣,榻腳一只銅香爐。

“小禾!”池舟輕聲道。

錢禾一個哆嗦,回頭,眨了眨眼,面上的驚恐變為焦急:“行之,我,我,我可能殺人了!”

池舟上前,擁住她,慢慢松一口氣,道:“你沒殺人,是自衛,那兇賊死有餘辜!”

這時,羅雲兒進來,即刻去看榻上人,旋即道:“人沒死,只是暈了!”

聞言,悠影再站不住,跌倒在地,顫聲道:“還好,沒打死他!”

池舟用力抱了抱錢禾:“做得好!”

錢禾終於定了神,急道:“多虧悠影!”

那老尼趁著羅雲兒打狗之際,拉住她躲入石山之後,隨即打開石門。錢禾吃了一驚,剛要走,卻見木梯上立著悠影,悠影沖她伸出右手,掌心是“救命”二字。

錢禾當即決定先下來,兩個人怎麽也能對付一個老尼。

誰知那老尼只走到岔口,就往左折去,說畫師就在右側盡頭的石室,她不便攪擾,自有仙女引路。

錢禾遂悄悄從隨身香囊中拈了兩粒香丸扔下,已做標識。

到得石室,只見一個俊美和尚坐在拔步床上。

“夫人,可是求子而來!”和尚道。

“求畫。”錢禾道,打開隨身畫卷,“這畫可是你畫的?”

和尚點頭:“求畫就是求子!我自當助夫人心願達成。”說罷下床,朝錢禾走來。

至此,錢禾總算明白了這送子觀音的靈驗之處。

打著菩薩的幌子,專幹傷天害理之事,可惡!

“站住!”錢禾提聲道,“你既助我,自當聽我的!”說著打量室內,“你這都有些什麽器用?”

和尚今日出外,物色人選,對錢禾一見傾心,遂讓老尼贈畫相誘,此刻見她這麽說,以為棋逢對手,立刻引著人入了側壁房間,取出各色物什。

錢禾選了條白綾,讓他捆住自己,說要看他的耐力。

如此拙劣的說辭,那和尚卻也信以為真,當即照辦,結果就在他捆好自己,按照指示跪伏在榻上時,悠影拿起香爐,狠狠擊中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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