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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戴雪(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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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戴雪(十九)

翠翠回了雙溪鎮,謝飛便把那套小宅院賣掉,把價銀還給池舟,提出常住池家。

這卻是方便,他的飲食有人照料,還能跟池舟同進同出,更能跟羅雲兒輪流夜間當值。

池舟當即同意,但不肯收價銀,讓他自行保管,以備不時之需。

錢禾托牙人買了兩個男仆,一名陸遠,一名程達,兩人負責宅門上下,兼幫羅姨采買、提水、清掃院落等重活。

如此,家中添了三人。

添人添衣,錢禾拿出三匹綢緞,請羅姨、青桃給三人縫制衣衫鞋襪。

“青桃,你這手越發快了!”羅姨放下縫好的一件長袍,見青桃的第二件即將齊活,忍不住稱讚。

之前準備全家的過年新衣,也是兩人一起動手,彼時還不分伯仲,但現在到底是年輕人後來居上。

青桃手下不停,輕聲道:“都是跟您練出來的。”

錢禾泡了茶水,讓兩人歇歇手,吃些茶食。

羅姨拿片桂圓幹含在嘴裏細細嚼著,道:“謝家兄妹一個比一個能幹。那翠翠一手巧活不說,這謝飛也甚是勤快,一來就把倒座收整得利利落落,還幫我把柴房填滿,這幾日又尋了樹剪,看樣子是要修整院中花木。”

錢禾看青桃一眼,她正在縫陸遠的褂子,聞言並不接話。不知是巧合,還是故意,謝飛的兩套衣襪都歸了羅姨。

再等等,緣分講究個水到渠成,謝飛都住進家裏了,天長日久,總有個結果。

針飛線穿,月落日升,不覺玉蘭花開,雙溪鎮傳來了喜訊,第一窯陶器將在龍擡頭那日開窯,請知縣大人前去賞器。

池舟回家一說,錢禾立刻準備,雇了彭浩的馬車,要把雙溪陶擺進永淳特產店。

開窯日一早,用罷早膳,池舟、錢禾打馬上路,宋琪、謝飛跟羅雲兒同行。

這是池舟第三次來雙溪鎮,甚是路熟,無需向導,一路加鞭,很快就越過鎮口志石,取路往右手小龍河畔而去。

燒制陶器的龍窯正建在那裏。

行不多時,漸有人語喧聲。時隔二十年,雙溪鎮再次燒制陶器,想必鎮人都很驚喜,少不得要慶賀一番。

畢竟連她這個外人都很欣喜。

錢禾想著,笑意在眉角眼梢綻放,不對,她不是外人,她可是縣令夫人,算起來也是自己人。

忽然,一聲尖利的叫喊傳來。

“都讓開!我管自己兒子,誰再多嘴,別怪我不客氣!”

錢禾擡頭,見前面圍著層層疊疊的人,把路都遮斷了。

池舟勒馬,剛要讓謝飛去探個究竟,卻被羅雲兒搶了先。只見她飛身下馬,小跑著擠進人群,片時旋即折返。

“大人,夫人,是趙德的母親在鬧事,她要帶趙德回柳州,趙德不願意,她就開始打人。”

豈有此理!池舟就要上前制止,被錢禾拉住韁繩。

“婦人的事,婦人辦,我去,你在這兒等著。”他個男子,遇上兇潑婦人,根本講不清。

“小心點兒。”池舟道。

“放心,我不會讓自己吃虧。”

說罷,錢禾下馬,帶著羅雲兒快步過去。

*

人群中,只見趙德跪在地上,藤條狠狠抽在他的肩背。

“你個畜生,敢不聽為娘的話,我今天非得打死你不可。”趙母喝道。

她穿著一身藍綢襖裙,頭戴銀絲荻髻,巴掌大的臉上高高聳起個紅鼻子,把兩眼擠得剩了兩條縫,兩片薄唇卻又合不攏,一顆虎牙尖尖露著,怎麽看怎麽像個提線木偶。

趙德不語,任憑母親責打。

忽然,他只覺背上一輕,那藤條居然沒有落下,擡頭,就見一只木勺正架開藤條。

“趙夫人,有事說事,光天化日打人,卻是不行。”錢禾說著,手下用力,逼得趙母後退一步。

“你是誰?敢管我!”

趙母揚起藤條就要打錢禾,羅雲兒拔刀上前,“再撒潑,我就卸了你的手腳。”

“你,你們合起夥來欺負我!沒天理!我要告你們!”趙母喊道。

錢禾拿著木勺,嗤笑一聲,問圍觀眾人:“大夥都在!到底是誰欺負誰!”

“明明是你欺負這個後生!”有人道。

“他是我兒子,我要怎麽管就怎麽管!”

“但你不能折辱他,更不能強迫他!”

話音未落,只見謝翠翠擠進人群,她一身粗布衣裳,挽著袖子,雙手微紅,腰間系著圍布,布上滿是泥漿水點。

“阿德!”翠翠說著,就要扶趙德起來,卻被趙母喝止。

“不準動我兒子!”趙母恨聲道,“都怪你個小妮子!使了狐媚法,迷住我兒魂魄,讓他有家不歸!”

錢禾握了握木勺,要不是看在她是鐵萬姑母的份上,真想敲爛她的嘴!

“趙夫人,老話說得好,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趙德跟翠翠情投意合,你為何不同意?”

“屁!”趙母朝地上啐了一口,“當初我就不該收留這狐媚子!她個白眼狼,不知報答,還要拆散我們母子!”

趙德開口道:“不是的,母親!是我要跟翠翠在一起,她在哪兒,我便在哪兒!”

“阿德!”翠翠在他身邊跪下,握住他手,對趙母道,“請伯母成全!我跟阿德是真心的。”

“真心?”趙母冷冷一笑,“真心可不是空口說白話!我養了他十六年,說跟你走就跟你走!行啊,他不長進,願倒插門你家,你得出聘禮!”

“多少?”翠翠昂頭,直視趙母。

“兩千兩,現銀。”

人群轟地炸響,議論紛紛。別說在雙溪鎮,就算在永淳縣城,頂格聘禮也就三百金,這是宰人啊!

翠翠一怔,就在這時,錢禾接口道:“你這是要聘禮,還是賣兒子?”

“你少管!我們趙家事,何曾……”趙母沒有說完,因為瞥見了羅雲兒那不善的眼神。

她又問謝翠翠,“小妮子,拿得出來嗎?沒錢還想找男人……”

“好!兩千兩,一言為定!”

錢禾打斷她話,“趙德入贅謝家,自此跟你們趙家可就沒什麽關系了!你休得再來幹涉他們二人!”

這下輪到趙母愕然了,她的本意是刁難翠翠,可沒成想弄巧成拙。

“你是誰?”她問錢禾。

“我是翠翠的家人!”錢禾十分慶幸,今兒穿了身駝綢曳撒,還是舊的,不然怕是二千兩拿不下來!

“家人?什麽家人?”

“這就不用你知道了。”

錢禾懶得跟她廢話,彎腰扶起翠翠,翠翠攙起趙德,兩人就要拜謝夫人,卻被錢禾攔住。

“拿銀子來!我現在就要!”趙母氣急敗壞道。

“不會少你的。”錢禾看看眾人,剛想請誰作保,就見裴勇急急過來。

“正好,裴大人,請你做個保人。”錢禾把聘禮一事講說一遍,裴勇聽得目瞪口呆,再看看她手中的木勺,更是一臉驚愕。

之前,南竹鎮修好路的慶功宴上,池大人被夫人帶走,第二日坐衙時,衣領高高豎起,隱有紅痕,人都傳言是被夫人打的,拿鐵勺捶的。

本來裴勇是不信的,加之在凹裏村,這知縣夫人看起來甚是在意大人,可此刻看她手握木勺的模樣,又讓人不得不信。

於是連連應聲,以防受到株連,也被擊打。

“這裴大人乃是衙門公人,今日開窯,顧不上你等瑣事,七日內,必定如數奉上銀兩。”錢禾說罷,將木勺扔進地上的湯桶裏,問裴勇,能否開窯。

“能,我就是來接知縣大人的。”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扭頭找尋,待看見不遠處的池舟時,立刻圍了過去。

*

眾人簇擁著池舟,裴勇在前引路,轉眼就到了龍窯跟前。

那龍窯長約九丈,沿著河畔,蜿蜒伸向上游。窯側一排簡易竹棚,棚下擺著陶輪,陶土,塑好的陶壺坯胎。窯前陳設香案。

窯身的麟眼已開,接下來就是開啟窯口的封磚,這是開窯最為關鍵的一步。

裴勇看看日頭,見吉時已到,恭請池舟下令。

池舟拈香謝過窯神,鄭重道一聲“開”,只見一個年老窯工手拿鐵鏟,迅速鏟開封泥,取下磚塊,熱浪隨即滾滾而出。

須臾,一隊年輕窯工,快步入窯,把窯器一一捧出,放到空地上擺好。

密密麻麻,整整齊齊,杯碗盤盞罐瓶,應有盡有,各各巧致,錢禾一面看一面暗嘆不已,忍不住就要誇讚制陶師翠翠,誰知翠翠卻是一臉緊張模樣,目不轉睛地望著窯口。

直到最後一匣陶碗被取出,她才笑起來,握住趙德的手,顫聲道:“成了,我們成了!”

眾人亦是雀躍,一窯十萬器,賣出去就是幾十萬錢,鎮上人的米錢就有了。

池舟賞了全窯上下,又讓裏長設宴,犒賞鎮上人人。

“這個好看。”待眾人去吃宴,錢禾開始挑選,羅雲兒跟著,嘰嘰喳喳地提出自己的喜好,指著一對葵花口茶盞道。

“喜歡你就拿去。”錢禾笑道,又讓宋琪記得入賬,到時一起結算。

很快,五百只陶器裝上車。翠翠捧了一對葫蘆形陶瓶過來,奉給錢禾。瓶身刻有蝴蝶跟山茶,栩栩如生,甚是喜人。

“夫人,多謝您!”翠翠哽咽道,“那筆銀子容我……”

錢禾截住她話頭:“見外了不是!說過的,咱們是一家人!你在這兒好好的,等選個好日子,給你跟趙德辦喜事。”

翠翠紅了臉:“我哥還沒……”

“各人的緣分!你的早就早辦,你哥肯定也願意。”

正說著,謝飛過來,問能否啟程。

“能啊!你們吃好了?”錢禾問。

“不敢再吃了,人人都要敬酒,大人招架不住,尋了個借口逃席了!讓我來敦請夫人!”

“那我們走。”錢禾把陶瓶收好,又叮囑翠翠幾句,便轉身離開。

望著一行人的背影,翠翠心念起伏,忽然一只手輕輕握住她手,是趙德。

他剛去看了郎中,身上塗了藥,纏著紗布,好在天氣漸暖,養起來容易些。

“翠翠,剛才我可聽人們議論了,都說你是全鎮的恩人。”

翠翠淺笑:“我才沒這麽厲害!要謝得謝大人,還有夫人!”

她之所以堅定地選擇回到雙溪鎮,一是思鄉,二是想如錢禾那般,做一個獨當一面的女子。

“夫人!”她又擡頭,去尋那策馬疾馳的身影,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把雙溪陶器做出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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