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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芭蕉(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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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芭蕉(七)

池舟此去皇陵,是替生病的同僚督工。誰知那同僚只兩副藥便好了,他也就得以提前四日歸來。

回到家已是午後,聽羅姨說錢禾去給外甥洗三,他便去接她,結果在路上就遇上了。

當然錢禾沒瞧見他,一徑往貨棧來。

他悄悄策馬跟至,等在貨棧斜對面的茶坊裏,想等她忙完,一起回去。

但等來等去,等到的卻是王睿。

其實一開始,他也不想進來,不想錢禾難堪,但瞧見郭老爹守在棧門那緊張的模樣,他心裏多少打鼓。及至一盞茶畢,王睿還不出來,他就再忍不住,直直過來,把郭老爹驚得呆在原地。

此時他很慶幸,幸虧自己來了,不然王睿那廝還不知要怎樣欺侮她呢。

他收起劍鞘,剛要下逐客令,王睿忽地開口:“池狀元,請放了阿禾,阿禾並不喜歡你。她喜歡的是我。請你成全我們。只要你肯,我當上表……”

“住口。”池舟冷聲道,“王參將,你乃柳都督的乘龍快婿,你沒資格。”

“我跟阿禾青梅竹馬,心心相印,她想嫁的人是我。”王睿看著池舟緊握錢禾的手,上前一步,“君子不奪人之美,還請你成全。”

他又望向錢禾,“阿禾,你願意跟我走的,是吧?”

聞言,池舟咬緊了牙,握劍的手微微顫抖。

身側的錢禾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瞬間就覺出他的怒氣,又看到他手裏的劍,他要是出劍傷了王睿,可就壞了。

於是她沒有多想,回身抱住他,使勁按住他手,同時讓王睿走。

“快走啊,睿哥哥,走!”

“阿禾!我們一起走。”聽到“睿哥哥”三個字,王睿心頭大熱,她還是他的阿禾妹妹。

池舟卻是心如刀絞,她確是在意他,當著他這個夫君的面,如此維護他,還哥哥長哥哥短的。

也許,是該成人之美。

他沈聲道:“放開,我不會動他。”

錢禾不敢,死命抱住他,“王參將,你走,再不要來,該說的,我都說了,你該明白。”

王睿一怔,道:“阿禾,我會等你的,一直等你。”

“快走!別讓我罵你!”錢禾急道。

見她似乎真急了,王睿這才離開。

錢禾提著的心稍安,下一瞬瞧見自己抱緊他的模樣,手手相扣,懷懷相貼,頓時耳後大熱。

她一下子跳開。

“那個,你……我……”她語無倫次,低著頭,不敢看他。

忽然,那抹青影閃動,接著就消失在眼角餘光裏。

*

日頭沈了下去,暮色漸湧。

錢禾坐在飯桌前,按住咕咕亂叫的肚腹,雙眼望向院中。

沒有人影,只石榴樹默然挺立,葉間數個榴果,壓彎了枝條。

已經戌時,他還沒有回來。

青桃進來,勸她先用飯,“小姐,公子興許有急事絆住了,鍋裏留飯,您別餓著。”

“再等等。”

錢禾低聲道,眼前又閃過他快步走出貨棧的背影,依舊硬瘦,卻多了幾分淩厲,如利刃,似要斬斷什麽。

他,不會不回來了吧?

忽然,腳步聲起。

錢禾眼睛一亮,卻又黯了下去,來人是宋琪。

“夫人,公子今晚上值,尚書點的,請您勿慮。”

“我知道了。”

“我這就擺飯。”青桃道。

“不用了,我今兒席上吃得多了,再吃不下。”說完,錢禾回了東側廂房。

看著夫人那若有所失的身影,宋琪忽地有些後悔,不如就說實話呢……

*

此時,池舟正在四寶樓獨飲。

其實,他並不好酒,但今日他很想一醉方休,如此便不用下定決心。

他端起酒盞,目光卻停在手背上,那裏麻麻的,熱熱的,似乎還有她掌心的溫熱。

“池行之,你可清醒些,莫再自欺欺人。”他一飲而盡,拿起酒壺,壺已空。

“添酒。”他沖門外喊道。

不一時,門開了,有人進來,腳步窸窣,不是小二的那般重鈍。

池舟警惕地扭頭,一個佳人執壺而至。她一身粉裙,明眸皓齒,笑靨如花。似乎在哪兒見過,但他一時記不起來。

“公子,容妾為您斟酒。”她走到桌前,盈盈施禮,茉莉花香彌漫。

池舟起身:“不敢勞煩姑娘,池某已是酒足。”說完,拿出塊碎銀放在桌上,就要走。

佳人挺身攔在前面,笑道:“公子有心事,喝酒不足以解憂,不如講給妾聽。”

“姑娘說笑了,池某只是貪杯而已。”

“妾卻是貪心。”佳人上前一步,深深望向池舟的眼眸,“公子,妾別的不會,特擅讀心。您飽讀詩書,文理通達,只跳不出一個‘情’字。”

“情嘛,只是你情我願才好。妾仰慕公子已久,願伴公子日日夜夜。”說著,伸手來拉池舟腰帶。

池舟大驚,急退數步,晃著身子喝道:“姑娘休得無禮……”

這時又有一人推門而入。

“行之,我……”鐵萬頓住,看看佳人,再看看池舟,“我這就走。”

“鐵萬。”池舟急喊,“那件事可是有信了,快說給我聽。”

“什麽事?”鐵萬一頭霧水。

“就是那件事。”池舟急沖他使眼色。

“哦,那件事啊。”鐵萬會意,上前扶住池舟,“走吧,我跟你慢慢說。”

目送兩人出門,佳人嗤笑一聲:“池狀元也有犯怵的時候,下次再讓我撞見……”

*

“你喝了多少?連個女人都擺不平。”一出四寶樓,鐵萬忍不住嘲諷池舟。

“今晚我得歇在你家。”池舟穩住步子,揉了揉眉心。

“吵架了?”鐵萬挑眉,“她又欺負你了?”

“我只是想靜靜。”池舟啞聲道,“你不方便?我去白雲觀就是。”

“省省吧你,讓師父瞧見,又得罰你。”鐵萬瞥他一眼,“還能騎馬嗎?能就跟我走。”

*

錢禾一夜亂夢,早起頭都是昏沈刺疼的。

青桃端了紅棗茶給她。

錢禾慢慢喝著,忽覺青桃分外安靜,往常她都會念叨公子練劍,羅姨做的菜色,亦或是偶得趣聞,可此時她靜默如鋸了嘴的葫蘆。

錢禾想了想,道:“觀政可回來了?”今兒是二十六,他的休沐日。

“還沒有。”青桃小聲道。

忽然,窗外閃過人影。

錢禾擡頭,見宋琪進了書房,很快出來,手裏拿著個青布包裹,包裹系得方方正正,顯然是衣物。

錢禾放下茶盞,走出房門,對宋琪道:“觀政又有差事?”

“是,夫人。尚書,尚書讓公子把近十年的工程文書,全部謄寫一遍。限時十日,公子只得在值房日夜趕工。”

這話半真半假。謄錄是真,一進工部,池舟就接到了這個任務,但無有時限。

可他此時不想回家,須得給自己找事來做,便想起了這茬。

“嗯。”錢禾點頭,“那他每日用飯,也都在值房?”

宋琪應是。

“明白了,你去吧。”

宋琪悄悄看她一眼,想說什麽,但記起公子的叮囑,還是一字未吐,急急去了。

錢禾在廊下立了會子,想前思後,決定把那一千兩盡快備足。

*

城北臥佛寺是皇家寺院,每年只在八月的初一至初八對百姓開放。

之所以選這個時間,是因為此時寺中丹桂飄香,甚是引人,特別是讀書人,都想來此賞桂,沾染一身桂氣,若能遇見主持,得賜桂花,討個“折桂”的彩頭,那就更好。

陶珊也喜歡這臥佛寺,卻是因為寺中的桂花圓子,甜糯滑潤,特別好吃。

“錢掌櫃,咱們去臥佛寺啊,桂花開了。”

自從認識錢禾,她每年都要拉她同來品嘗,但都是提前定日子,今年卻特別匆忙。

錢禾正在算賬,不想去,“改日啊,這才初三,還有好幾日呢。”

“走嘛,我就今兒得空,你陪陪我,好不好?”陶珊按住她手邊算盤,“賬又跑不了,銀子都是你的,桂花圓子卻只一年一次,孰輕孰重,啊?”

“年年吃,你不膩啊。”錢禾白她一眼。

“好吃的怎麽會膩!就像你家牛肉,你吃膩了嗎?”

“沒有。”

“那不就是。”陶珊一臉期盼,“快走啊,咱們今兒去好好玩一天。好容易我爹娘準我出遠門,鐵萬也在寺裏等著我呢,你幫幫我啊。”

原來如此。

錢禾扶額,記起曾經對陶珊撒過的善意謊言,於情於理,都得陪她。

於是點頭應允。

*

兩人乘馬車,穿街過道,不一時來到山門前。

只見游人很多,卻不喧鬧。

錢禾擡眼望去,發現從路側到山門,再向裏,一溜兩行列著甲兵,銀鎧銀甲,甚是整齊威武。

“可是有貴人來?”她小聲對陶珊道。

“應該是,皇家寺院,來誰也不稀奇。”陶珊撇撇嘴,毫不在乎,“咱們看咱們的,又不沖撞誰。誰還管咱?”

說完,拉住錢禾,隨著人流,一路進了寺裏。

桂香彌漫,沾衣潤袖,錢禾吸吸鼻子,心情莫名大好。

陶珊看她一眼,笑道:“來對了,是不是?”

錢禾笑著點頭。

“那邊人太多了,咱們先去吃圓子,過會再來。”陶珊望著面前人頭攢動處,黑壓壓的人,把兩株丹桂圍得水洩不通。

其實,這開放的八日,只有夜裏,客去才得清凈,白日要想單獨細賞丹桂,那是萬萬不能的。

錢禾環視一圈,沒見到鐵萬的身影,以為陶珊急著尋他,便道:“你自己去吃,我去看桂花。”

陶珊不依,一把拉緊她:“今兒聽我的,先吃圓子,再賞花。”

說完,拉著人就走。錢禾只得提步跟上,可越走越覺得不對,這是往偏院去啊,不是後院齋房。

“陶珊,咱們去哪兒呀?”

“吃圓子啊。齋房人太多,又等又擠的,我納了些香火錢,寺監見我心善,特意安排這偏院靜室給咱們。”

說話間,兩人進了偏院,院中甚是安靜,只一間觀音殿,殿門閉合,尚未開放。

殿側一排廂房,最外兩間房門敞開,門裏隱有人影。

陶珊帶著錢禾就往裏走。

“確定是這兒?”錢禾慢了步子,一路進來,也沒瞧見個僧人沙彌,佛門凈地,攪擾不好。

“錯不了。走啊。”陶珊腳下不停,帶著她就進了門裏。

房內兩張木桌,一張桌上擺著筆墨紙張,一張桌前坐著兩人。

聽見人來,兩人同時擡頭。

八目相對,兩人燦笑,兩人怔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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