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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芭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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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芭蕉(一)

證據鑿鑿,池楠、胡霖被判淩遲,一眾從犯或斬首、或流放,均處以重刑。

池、胡全部家財抄沒入官,盧琴等婦人脫離苦海,各各寧家,並得到銀兩補償。

順天府尹姜昕因斷案果決,處置公正,獲聖上褒獎,賜金如意兩柄,彩緞百匹,京城人人稱頌其為姜青天。

時年五十的池參成為池門新任族長。

這些都是青桃一點點告訴錢禾的。

自三岔鎮歸來,錢禾就在家中歇息。雖然她只說沒尋到驢肉,別的只字不提,可郭老爹還是隱有察覺,堅決不許她再遠行,說她要是不依,就立刻告知錢敦夫婦。

也確是後怕,加之要準備廟會,錢禾便做起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婦人,除了查看賬簿,窗外事一概不理。

“小姐,老爺今兒特意問我,您去三岔鎮的前前後後。”青桃把兩碟肉幹放在錢禾面前。

“你怎麽說的?”錢禾沒有瞞她,輕描淡寫地講了一遍。

“按您囑咐說的,您沒尋見驢肉,立即趕回,別的都不知道。”

青桃給錢禾倒上熱茶,“我去的時候,黃大旺正跟老爺辭行,說自己弟弟黃大發成了罪犯,他沒臉繼續在肉鋪做事,但老爺不讓,說他是他,黃大發是黃大發。”

錢禾拿起片肉幹,細細咀嚼,“麻香多一分,辣少兩分,這是他新調的味?”

黃大旺原先是廚子,不幸被馬踏斷腕骨,無法握刀,但他善用香料,調的一手好鹵汁,錢敦把他請到肉鋪,負責所有肉食的熏煮腌蒸。

“還不錯,明個廟會,帶上吧。”

說完,錢禾望了望窗外,晚霞勝火,已是酉時,但院中甚是安靜,他還沒有回來。

齊家營的路都已修畢,池舟已交了差,這幾日他在雲縣察看河道,按照日程,今兒該回來的。

人就是奇怪。明明之前同他共用晚飯,一萬個不樂意,可現在卻不習慣一個人守著肴饌。

青桃見她面帶期盼,笑道:“公子回來,得去衙門,興許尚書大人讚賞他,一時絆住,晚些時候就到了。”

還真讓青桃說著了。

直到戌正,池舟才匆匆入院。他走得很快,本是直接沖書房去的,可看見明間燭火下的身影,他即刻步了過去。

“你,你還沒有用飯?”他望向她,眸色灼灼。

錢禾看他一眼,“酉時歸家用晚飯,誰說的!”語氣憤憤,似有嗔怒。

他笑:“抱歉。是我晚了。”

“不會讓人回來告訴一聲?下次我可不等你。”她道。

話一出口,兩人都楞住。

錢禾只覺耳朵發熱,垂頭就往外走,池舟一把抓住她手,“沒有下次,我保證。”

說完讓宋琪布菜。

青桃拿了濕布巾,請池舟擦手。

“那個,仙女河水多嗎?”錢禾夾起醋溜魚,又放下。

其實她想問的是,陳尚書可有責難他。本來這次尋看雲縣河道,就是折騰人的差事。

池舟點頭,咽下蝦仁,方道:“今年雨水充足,大河滿,小塘溢,仙女河都能撐船。”

“那就有泥鰍了。”錢禾眉眼彎彎,心道,得告訴孫立,立刻去看,若能采買,又是一大鮮品。

見她歡喜,池舟不覺凝目,忽道:“怎麽選擇做鮮物生意?”

“好吃啊。人忙來忙去,不就為口吃的嘛!做鮮物,賺錢不說,先嘗個鮮,多好!”

這回答既直白又誠懇,池舟聽了,展顏燦笑。

“笑什麽,我說的不對?”

“很對。”

錢禾盯著他看了會子,確定他不是說反話,這才繼續扒拉飯。

“明日你休沐嗎?”她想了想,又問,很是糾結要不要告訴他自己要去廟會的事。

“嗯,”他應著,又道,“但得去祠堂,族長有事說。”

正好,不用說了。

*

六月初六,乃天貺節。

天貺,即天賜,天賜福瑞於眾生,相應的,眾生就要焚香祝禱,感謝神明護佑,這一日,各大廟觀都是人滿為患。

最喜人多的商販們乘機兜售,雜耍藝人紛紛展露絕活,廟會也就應運而生。

錢禾早早趕到金聖寺,在寺前長路側旁占個位子,支起涼棚,擺起木案,售賣各色肉食。

很快就來了第一位主顧,卻是陶珊。

“阿禾,多日不見,你似乎瘦了。”陶珊打量著她,滿面春風,一面看看醬豬蹄,“兩個。”

“不賣!不送!”錢禾知道她是想替自己開張,討個利是,但她不想這樣,做生意,要的是實打實的顧客,朋友的支撐只能錦上添花,偶爾為之。

今日這麽大廟會,她很想把錢家肉食好好推賣一番。

“大小姐,別站著了,去找個涼快地,等我清攤,再去找你。”

“行,我先去寺裏上香。”陶珊應著,提步進了金聖寺。

鐵萬已等在大雄寶殿前的銀杏樹下。

陶珊看到他,兩眼晶晶亮,幾步擠過人群,走到他跟前,笑道:“走,咱們去喝松蘿茶,這廟特產,主持手制,很香的。”

“你不上香?”鐵萬問。

“上啊。”

鐵萬立時就要去排隊,陶珊拉住他,壓低了聲音,“主持會替咱們上的,我已交了香火錢。這麽多人,誰耐得排隊。”

鐵萬嗤笑一聲,沒說什麽。

陶珊拉著他往寺後走。

“不逛廟會?”鐵萬又問,昨日她來找他,說的是逛廟會,看熱鬧,請他護她安全。

“太擠了,不去。等阿禾收攤,咱們一起吃齋飯。”

提起錢禾,鐵萬自又記起三岔鎮之事,為了不讓陶珊憂心,他跟錢禾都沒有告訴她。

他看著她,內心一陣翻滾,也許該去陶家提親,讓人都知道她是鐵家人才是。

陶珊又道:“阿禾,這個小財奴,都那麽有錢了,還要出攤,真是的。”

“你跟她,不是朋友麽?”鐵萬道,朋友自當互為支撐,互相體諒。

“是啊,所以不想她那麽辛苦。也許她樂在其中吧。”

陶珊忽地笑了一聲,“說起來,要不是她出攤,我倆還成不了朋友呢。都六年了,真快!”

六年前的今日,陶珊來金聖寺逛廟會,錢袋被偷,可巧,錢禾瞧見了那小偷,立時就去追,一通猛跑,還真讓她給追回來了。

“我都跑累了,說算了,不過五兩銀子,丟就丟就了吧。阿禾卻不肯,說什麽一個銅板一鬥米。我的天,她簡直是要錢不要命。”

陶珊記起當時情景,連連搖頭,“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丟錢呢。”

“事後,我拿一貫錢謝她,她不要,說又不是我自己賺的,不要浪費父母錢財。我真是被她頂死了。”

鐵萬忍不住也笑。

“算啦,她高興就好。”陶珊說著,見左右無人,一把攙住鐵萬,“這的素齋是真素,你有沒有特別想吃的?”

*

香客如織,錢禾的肉食已賣了大半,青桃取了水囊,請錢禾坐下歇息。

錢禾喝一口水,左右看看,忽地對上兩道目光。

是池舟。

他一身白衫,隨著人潮,慢慢走到案前,如海中浪花拍岸。

“你怎麽來啦?”錢禾眨了眨眼。

“逛廟會啊。”池舟擡手,把一包蟠桃遞給她,“洗過的。”

錢禾接過,拿了一個,剩下的都交給青桃。

青桃趁機推說送給陶珊吃,步出棚下,進了金聖寺。

池舟轉到案側,問醬牛肉多少錢。

“不賣給你!”

“我不買,是賣,客人問價,我得知道。”

嗯?錢禾挑眉,面帶疑色,仿佛聽錯了什麽。

池舟笑:“讓我試試,這些我若能賣出去,請錢老板賞碗面吃。”

錢禾噗嗤一聲笑了。狀元郎賣牛肉,這!

讀書人往往自視清高,最是看不上這等商賈販賣之事,他倒好!還一臉躍躍欲試的樣子!

“不信我能賣出去?”

回答池舟此問的,是顧客。

“池狀元,你賣肉啊!這肉一定文墨香,我兒子吃了讀書一定更快!快,來兩斤!”

錢禾楞住,這說得比她想得都好!

“我給包。”池舟拿起荷葉,示意錢禾收錢。

有就有二,很快,案上的肉食一掃而空,確切地說,是一搶而空。

“我們只帶了二百斤過來,大家喜歡,請去錢家肉鋪。”

送走詢問的客人們,池舟剛要請錢禾兌現賞面,就見她扭頭望著一隊儺戲藝人。

她看得很認真,每一張面具都不放過,直到隊列過去,才輕輕嘆了口氣。

“沒有你喜歡的?”池舟問。

錢禾茫然點頭。

“你喜歡什麽樣的?”

“啊?都喜歡,都喜歡,就是看個熱鬧。”

錢禾回過神來,看看日頭,不到午時,又看看金聖寺前那蜿蜒長隊,算了,上香就免了。

“咱們回去吧。”錢禾動手收拾木案。

青桃走過來,手裏拿著個糖人,笑道:“小姐,陶小姐等你跟公子呢,在寺中後院禪房,這交給我,你們快去。”

*

禪房,齋飯,四人同坐,陶珊依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池舟、錢禾、鐵萬卻是安然舉筷。

房外蟬鳴聲聲,松影漠漠。

錢禾忽地就有了天長地久之感。

她悄悄看一眼身旁的男人,甚是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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