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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之夭夭(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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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之夭夭(五)

回到陶香居,錢禾換回女兒裝,即刻就往南居賢坊趕,連陶珊定好的魚生都顧不上吃。

“放心,我自有打算,一點兒也不沖動,姓池的不敢把我怎樣。”錢禾打斷陶珊的勸告,胸有成竹道,“你就收整好房間,等我來住。”

在紫蝶巷沒能抓到池舟現行,可錢禾確是看到他進娼家,這就足矣。她是證人,只要她不松口,池舟就說不清。像他一心想當官的人,根本不敢把事情鬧大。

要知道,池舟為了出仕,可是連悅安公主的招親都推掉了。

“草民微賤,非公主良配,懇請陛下另擇賢俊。舟寒窗苦讀,只想宣布聖上恩德於四方,安居黎庶,清宴洲土。舟鬥膽,請陛下成全。”

這段話,池舟是在鹿鳴宴上當眾講的。

據說,皇帝當時就扔了玉杯。

生氣歸生氣,強扭的瓜不甜,皇帝自是明白,再說,人都明確拒絕了,公主再上趕著嫁,那皇家尊嚴就真稀碎嘩啦沒法拼嘍。

於是,池舟得償所願,成了本朝第一個拒絕駙馬之選的人。

這段奇談傳進錢禾耳中時,她還是蠻佩服池狀元的,認為他夠勇敢,為了自己的心願敢違抗聖命。

然當賜婚聖旨下來時,佩服就變成了憤怒。

他有願望,她也有啊。

憑什麽他可以不娶不喜歡的公主,而她就要嫁不喜歡的他呢?

更讓人生氣的是,他這次沒有反抗,乖乖接旨,連她的不情不願都不理會,硬是跟她成了親。

“姓池的,今天我就要同你和離!”

錢禾拈拈手指,讓孫甘快點趕車,她要回去收拾箱籠,今晚就搬出池家。

*

“小姐,您回來的正好,羅姨拿了兩匹繭綢,要給您裁衣。您量個尺寸唄。”

青桃笑著迎上錢禾,攙著她就要往大門裏走,錢禾卻是在臺階上立定。

“聽好了,你現在就去收拾行裝,酉時前務必打點妥當,陪嫁來的,一樣不許落。”

青桃不解:“為何呀?”

錢禾瞥她一眼,喜道:“再也不住這兒。等姓池的回來,在和離書上簽了字……”

“老爺、夫人知道嗎?他們同意嗎?”青桃脫口道。

“到時候他們不同意也得同意。這個你別管,趕緊收拾。”

說完,錢禾望向車夫孫甘。

“去雇兩輛車,一會兒把東西送到陶香居。”

孫甘沒有應答,只是拍了拍馬頸。

“我跟你說話呢,小筍幹。”

“小姐,這麽大的事,您是不是得跟家裏說一聲,夫人要是知道您先斬後奏,還不定……”

這時,巷口拐進數匹快馬,蹄聲震天,三人不禁擡頭去看。

當中一人,青布貼裏,頭戴方巾,眉眼稚嫩,好似個書生。他後面跟著四個壯漢,黑布短打,肩頭豎著刀柄。

錢禾不喜粗人,剛要回避,就聽青桃道:“是宋琪。池公子的書童。”

話音剛落,來人已至門前,五人齊齊下馬,同時拜上錢禾。

“夫人!”

錢禾一楞,心道自己才不是什麽夫人,但跟外人糾纏稱謂實在無趣,且她今晚就能同姓池的和離,此時多說無異浪費唇舌。

她輕輕點頭,算是回禮,轉身就要回院,宋琪卻請她留步。

“稟告夫人,公子受命入工部觀政,即刻赴皇陵點料,須得半月。事出緊急,公子已經登程。請夫人勿憂,只是家中上下勞煩夫人照料。”

哈?錢禾聞言,腦中翁的一聲,剛才的喜悅登時蕩然無存。

姓池的居然不回來!那和離書……,這廝不會是理虧沒膽回來、編個借口騙她吧?

不然堂堂狀元,怎麽會去工部觀政!

念及此,錢禾開口,語氣訝然:“去皇陵?”

“是。具體事宜,小的不知,公子說等回來親自跟夫人講。”

誰要聽他講!錢禾蹙眉,甩袖往大門裏走。

宋琪跟上去,又道:“夫人請至書房,鑰匙、賬簿都在……”

錢禾擡手打斷他的話:“不用。半月而已,沒什麽大賬目,我自有用度。”

聞言,宋琪沒再說什麽,自去取了池舟的換洗衣衫,同羅姨交代幾句,帶著四個壯漢離開。

*

蹄聲不聞,鳥雀立上檐角,池宅內外恢覆了靜謐。

錢禾卻是心緒難平。一想到還要在這池家多待十五日,她就恨不得拿剪刀戳那姓池的幾個窟窿。

青桃端了雞湯進來。

“小姐,您說過,財不入急門。現在您有工夫,又無人約束,正好慢慢發財呀。”

聞言,錢禾頓住腳步。自從賜婚,她被關在家中待嫁,根本無暇打理商隊,最近又一腦門想和離,倒把正事忘了。

青桃搬開桌前凳子,請錢禾坐下。

“這雞湯羅姨燉了三個時辰,您可得多喝,補補腦,看賬目更快。”

錢禾拿起羹匙,自信滿滿:“不喝我也能理賬!去,把賬本拿來!”

青桃從床下藤箱裏取了兩本青封簿子,放在榻桌上,說等錢禾喝完湯再給她看。

錢禾第一愛好便是賺錢,理起賬來,寢食俱廢。

“你膽子越來越大了,哈!”

錢禾沖青桃揚了揚下巴,笑意卻是繃不住。說完,埋頭喝湯。今日去陶香居、百花苑,折騰大半天,她什麽也沒吃,此時倒也餓了,一連喝了兩碗湯,啃了兩個雞翅膀才停筷。

青桃拿熱毛巾給錢禾擦手。

“你去用飯,熱湯好了喊我。”

“是。”

房中剩了一人。錢禾沒有翻看賬本,卻是開了床頭小桐木箱,取了一沓信出來。

她拿起最上面的一封,封面上楷書寫著“史三妹親啟”五字。

史三妹,就是錢禾。這是王睿的主意,說是為了防止信件被外人發覺,有損錢禾聲譽,畢竟二人未曾訂親。

兩年前,王睿以武舉授三品參將,提領河州衛。河州遠在西北,兩人一別,唯憑鴻雁傳書慰相思。

這封信是兩個月前王睿寄來的,信裏說近來韃虜迫近殺馬關,備戰陡緊,容他退敵後再給她寫信。

錢禾當即回覆,請睿哥哥全力殺賊,不要為她分心。

此刻,錢禾又把這封信讀了一遍,萬分慶幸王睿沒再來信,不然她被關在家中,根本沒法去弘文館拿信。

也不知睿哥哥怎樣了?錢禾靠坐在床頭,信紙按在心口。

王嬸定然把自己成親的事告訴他了,他一定傷心極了。

錢禾想著就要提筆寫信,澄清一切。可轉念又想,她現在是池家婦,給王睿寫信,對他不好。

那就當面說。對,和離後,去找他。

這個念頭令錢禾振奮。

她立刻起身,計算去河州的費用,點數手中銀錢,綽綽有餘。

但她不是坐吃山空的人,有出須得有進,心中才踏實。於是,她又翻開賬本,盤算商隊生意。

等青桃來請她沐浴時,就見錢禾眸光閃閃,眉開眼笑,歡快如院中石榴樹上的鵲鳥。

*

錢敦初來京城營生,是在腳行幫著卸貨。不過兩年工夫,他瞧出腳行門道,便帶著兒子錢治自立門戶。

爺倆忙活六年,攢下銀錢,盤了鋪子做生意,畢竟腳行只能掙個力氣錢,利頭太小。

不過他沒解散手下的腳夫,因為錢禾提議做成商隊。

“爹爹,你看這京城的富家大戶,吃什麽都講究個鮮,那咱只要弄來鮮貨,不愁沒銷路。”

十二歲的錢禾啃著大鴨梨,滿面憧憬。

錢敦猶豫,肉鋪生意大好,一家吃用無憂,貿然做商隊,不知水深水淺,鮮貨講究時效,一旦賣不出,可就砸在手裏。

誰知錢禾表示,她願負全責,虧了從她的嫁妝裏扣,賺了她要提三成。

最後拍板的是張萱。

自此,錢禾就開始了販鮮生涯。鮮果,鮮蔬,鮮魚,鮮米,京城周圍五百裏內的,她都能搞來,鮮貨現錢,很有賺頭。

等到她成親,錢敦便把商隊作為嫁妝給了她,以補償她在老家吃苦的七年。

現在這商隊駐在左安門裏的錢記貨棧裏。領隊孫立一大早起就左眼直跳,不用說,少東家要來了。

果然,不等他喝完豆汁,錢禾就步了進來。

“三小姐。”

孫立慌忙吞下油條,親自去裏間搬出把靠背椅,拿袖子擦了又擦,請錢禾上座。

“你們接著吃。”

催工不催食,何況錢禾最煩吃不飽飯,她要求商隊的十二人,填飽肚子再幹活,誰敢空腹上陣,扣工錢。

眾人自是知道她的脾氣,也不推脫,三下五除二,掃光碗盤,這才請錢禾示下。

“頭茬香椿該好了吧?”錢禾道。

“再等兩天。我昨兒去趙家灣看過。”郭老爹道,他是商隊中最年長的,快六十歲,至今無有成家,就住在貨棧裏。

“桑葚呢?”錢禾又問。

孫立道:“今年不太好,李家桑園四百畝,夠成色的也就百十斤。”

錢禾以手指敲自己手背,“這樣說的話,咱們今春倒清閑了。”

清閑就沒得賺,雖然有月銀,但提成才是大頭,十一人都有家口,都要吃飯。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沖郭老爹狠勁使眼色。

郭老爹清了清嗓子,道:“東家,現成有樁買賣,請您拿個主意。”

“哦?”錢禾示意他繼續說。

“長河那兒要修橋,府衙出了告示,尋青白條石千餘塊,每塊作價三錢銀子。”

“不夠哇。”錢禾記得錢家鋪整院落,用的條石每塊四錢銀子,已經是很低價了。

“是。按照市價,肯定不夠,但咱們能這個數拿到條石,還有的賺。”郭老爹伸出右手,張開五指。

“五十文!”

“嗯!就在趙家灣,那有個老石匠,閑來無事就上石山采挖,這些年,攢下的條石不少。他跟我說得著,就托我尋個買家。”說到這裏,郭老爹起身,“東家,條石我帶回一塊,您看看。”

錢禾擺手:“你看上的東西,我放心。可是,他怎麽賣這樣便宜呢?他是石匠,該知道行價。”

“不瞞東家,他那地太偏。路還窄,馬車進不去,得人一塊塊盤出來。又沒有太多,大石商看不上,小商戶不愛受累。”

“這樣啊……”錢禾心裏盤算了一下,若能成,至少能賺百兩銀子。百兩事小,以此為機,商隊能開拓新貨品,倒是好事。

“好,咱們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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