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唯一和之一

“那你到底想要什麽呢？你和我，之前和現在，有什麽區別呢？”

這個問題，庫洛洛並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也不知道有什麽區別。聽到這個問題，庫洛洛就開始思考，思考自己想要什麽，思考其中的區別。

未尋沒說話，靜靜等他想清楚想明白。他需要答案，她也需要答案。

未尋總會在這樣的時候追根究底，執著於問為什麽，就像她之前向每一個對她表達情感的人問問題那樣。

喜歡、愛上一個人有很多原因，因為外表、家世、財富、身份地位職業、才華、能力、智力、性格、人品、愛好，都是理由。實際上，大部分人喜歡、愛上誰，基本都是這些原因。當然，更多的還是長相、物質、身份方面的原因，就像所謂的一見鐘情，鐘的自然是臉。很多人心裏都明白，只是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保留了餘地。

未尋不，她總會在第一時間問出來，直接、直白地問出來，問對方是不是因為某種原因才喜歡她。就像她總是問來表白的人，是不是因為外表才跑來表白的。與因為外表而來的喜歡相比，因為她的性格喜歡她的人，少得可憐。

許多來表白的人聽她這麽問，看她的態度，就知道她肯定不喜歡這樣的原因，就不敢這麽回答，想修飾一下言辭去討好她。很少有人知道，她不喜歡是她的事，她不會用自己的喜好來左右別人喜不喜歡。別人喜歡不喜歡，是本人該做的選擇。

她這樣問，是想聽對方的真實原因，而不是聽對方討好她。她不需要討好，需要真實。

對生物情感的與生俱來的敏感度，讓她能很清晰地辨別表白者喜歡她的原因。無論是什麽樣的原因她都能知道，連自我欺騙的餘地都沒有。

在這方面，她不肯自我欺騙，不肯模棱兩可，不肯保留那層窗戶紙，不肯不把真正的原因說破。所以，她總會問向她表達情感的人，他們對她產生情感的原因。在這方面，她不肯敷衍別人，也不肯被人敷衍。

喜歡臉、身份、權力、財富、才華等等因素，對她來說都是可以接受的。她覺得這些因素之間沒有太多差別，物質性質的愛財和精神性質的愛才都一樣。但是，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得敢承認，敢承認是因為這個才喜歡的。

連喜歡的真正原因都不敢承認，說明表白的人認為因為這樣的原因喜歡她是不好的，至少是說不出口的，說明表白的人自己都對這樣的原因持否定態度。因為自己都不敢承認的原因喜歡她的人，對方自己都不接受這種原因，她自然不會接受。

無論是誰，向她表達感情，她都需要回答，對喜歡她的原因做回答，堅定、真實、確鑿無疑的回答。那樣的堅定不需要長久，只需要那一刻，回答問題的那一刻的堅定，對她來說就足夠了。

誰有這樣的堅定，她就認為誰是真的喜歡她，是喜歡她這個人的，才會有接受對方的可能性。

這樣的堅定，她也不需要太長久。

持續一分鐘，就接受一分鐘，持續一小時，就接受一小時，持續一天就接受一天。海枯石爛、天長地久、生生世世、時時刻刻，對她來說太遠了。持續多久，就接受多久。如果這樣的堅定無法再持續下去了，那麽就在持續不下去的時候結束。

對生物的情感體察太過敏銳，其實是很殘酷的。對方的喜歡，她能一滴不漏地感覺到。但是，對方喜歡的衰退，她也能一滴不漏地感覺到。哪怕只是降低了一點點，她都能感覺到，比對方更快地感覺到。

誰喜歡她，她清楚地知道。誰不喜歡她了，她也清楚地知道。就像帶著情感檢測儀一樣，時時刻刻都在感知著身邊的人對她的情感變化，漲了、掉了、不動了，都會明明白白地顯示出來，半點做不得假。

小說游戲裏總有這種好感度條，用來分辨周圍人對自己的感情值。誰要真有這樣一個可視化的好感度條，每天看著自己很在意的人對自己變化波動的好感度值，無時無刻不精準感受著人心的變化，是很折磨人的。

時時刻刻會面對別人對自己的情感審判，今天高了，明天低了，就會很在意，很介意，就會問自己為什麽高了、為什麽低了？不斷去問，不斷去改變，想要提高數值，至少也保持數值不變。

就像時刻看股市的股民、很在意成績的學生、很在意業績的打工人，每一個數值的變化波動都是折磨，讓人備受煎熬。

未尋同樣受不了這樣的波動，但她又無法不感知到，每一分每一秒她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這樣的波動。在感情中，清醒和理性，就是痛苦的同義詞。糊塗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才是痛苦的稀釋劑。她無法不感知到那些情感的變化，也無法不保持清醒和理性，二者疊加，讓她備受折磨，無法平靜。

所以，她就有了一條線，衡量感情值的一條線。誰超過那條線，在她那裏就是親近在意的人，對方在意她，她同樣在意對方。親人也好，友人也好，戀人也好，不管什麽樣的人際關系，她都有這樣一條線。盡管不同類別的線的標準不同，但都有這樣的一條線。

她用這條線，維系著她和不同的人之間的關系。只要在那條線上，漲漲跌跌都還在她可以接受的範圍內。但是一旦跌下那條線了，代表著對方對她的在意已經消退了，也就代表著雙方的關系到了逐漸遠離甚至結束的時候了。

所以，在獵人協會總部，小傑對失憶的她說他們是朋友、可以重新再認識一次的時候，她立刻接受了，因為當時的小傑對她的在意度就在那條線上。

要她在意誰，得對方先在意她，得對方對她的在意超過她那條線，才會成為她在意的人。想要她給予什麽樣的感情，就要先給予她什麽樣的感情。慢熱與快熱，不取決於她，取決於對方。對方快，她也快，對方慢，她也慢。

就像《誓言之書》的許願條件那樣，想要獲得什麽，得拿出對等的代價來換。只要代價足夠，必然有求必應。

有什麽樣的能力，就有什麽樣的性格，在她身上是很明顯的。她的空間轉移能力、生物情感感知能力、許願能力、念能力，都是她性格的體現。想要真正了解她、理解她，脫離這些能力是做不到的。

所以，她拒絕誰，是因為對方對她的在意度達不到她的那條線，而不是因為別的人。她願意接受誰，是因為對方對她的在意度達到了她的那條線，而不是因為別的人，也不是因為對方比誰更優秀、更在意她、更好之類的原因。

她的標準既高又低，不管對誰，都只有那條線。超過那條線，怎麽都可以，不超過那條線，怎麽都不可以。對她來說，標準線上就夠了。

她也不需要唯一，之一就夠了。對她來說，是誰的朋友之一、是誰在意的人之一，就是最好的狀態。

渴求唯一，是對對方的剝奪，也是對自己的折磨。

唯一，是別無選擇，是社會關系高度單一，是手中只有最後一根稻草，是身旁再沒有其他重要的事物，所以才會是唯一。這樣的唯一，是一種斷絕。只有斷絕了各種社會關系，親人、朋友、師門、同學、同事統統都失去了，才可能出現唯一這種情況。

就像相依為命，那是因為其他都失去了，沒有什麽可以依靠了，只有彼此了。只有某個人，只剩下那個人，所以為了那個人才能不惜一切，所以那個人才最重要，所以那個人才是唯一。

對於一些人來說，是誰最重要的存在、是誰的唯一，是很爽很快樂的事，但對未尋來說不是。用失去其他重要的存在這種方式，來讓她在誰那裏變得最重要、變成唯一，這種最重要、唯一她不需要。用對方的失去和痛苦換來的唯一，給不了她快樂，只會讓她感覺到對對方的剝奪。

所以她不喜歡那種“我和誰同時掉進水裏，你先救誰的”二選一問題。她認為誰對她問這種問題，就是想她失去重要的人，這是她不能接受的。一旦誰問了這種問題，她和對方也就無話可說也沒必要說了。

對她來說，唯一，也代表著最高值，情感重要程度上的最高值。

在誰那裏是唯一、是最重要的，代表著對方對她的情感達到了峰值。峰值，意味著已經沒有上升空間了，有的是很多的下降空間。就像考試，已經拿了滿分的人還能拿再多的分嗎？除了保持，就只有下降空間了。

人的情感比分數更難控制，到達了頂點，很難一直停留在那裏，卻很容易下降。人是很難長時間對某個人、某樣事物保持壓倒一切的在意的。瘋狂在意一個時段是很常見的，瘋狂在意一輩子，卻少得可憐。

在不同的人生階段，一個人最重要、最在意的人是會變的。幼年、少年的時候，最在意的人可能會是雙親。談戀愛、結婚的時候，最在意的人可能會是戀人、配偶。有了孩子之後，最在意的人可能會是孩子。

要誰永遠最在意某一個人，一直不轉移變化，在意程度一直不下降，一直保持最強烈的情感，是不可能的。等那種強烈的情感開始變淡，就變成不斷下降了。

所以，唯一，對她來說，意味著沒有上升空間，只有下降空間了。意味著她要時刻感受著，一個本來把她看得無比重要的人，對她的在意一點點下降，對她來說是很折磨的。她已經切切實實體驗過這樣的過程了，不想再有這樣的體驗了。

所以，她寧願要那條線上的之一，也不要達到峰值的唯一。

她不是誰的唯一，誰也不是她的唯一，不管哪種感情、哪種關系都是這樣。大家都是之一，都還有很多對自己來說很重要的存在，都不會因為失去其中一個就失去了所有，也就不會遭受毀滅性的打擊。

失去唯一，和失去之一，其中的情感毀滅程度是很不一樣的。

對她來說，那條線上的之一，就是最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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