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三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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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三個問題
很快，巴士駛過流星街第一條有路燈的公路，許許多多流星街人正在那條公路上擠著，對著新安裝的路燈各種觀察。
新安裝的路燈是小Z做的風車燈的同款，這是庫洛洛選的。巴士開到這條公路上後，庫洛洛就做好了心裏準備，被批評有私心的準備。結果沒有，未尋看著那些路燈，什麽都沒說。
是不喜歡嗎？
沒有得到反饋的庫洛洛有點失落，他看了看在看窗外的未尋。她一直看著窗外，沒有回過頭來看過他。
到了十字路口，紅燈，巴士停了下來。道路兩旁擠滿了人，都是來體驗紅綠燈的流星街人，這個紅綠燈是流星街的第一個紅綠燈。安裝了紅綠燈後，交通部門還專門出了視頻，教流星街人交通規則，教他們紅綠燈該怎麽看。
現在，站在路邊的人群都在看紅燈，有些人還在讀秒，像新年倒計時那樣等待著綠燈的到來。路旁停著一臺流動電影車，正在播放專門開給流星街人的那場演唱會，還有不少人在跟著視頻上唱。
巴士停下來後，不少人朝巴士裏面看過來，發現開車的是庫洛洛，就有孩子興奮地指著他說：“看，是副總理！”
現在在流星街，庫洛洛可以說是家喻戶曉，像極了少年時候的他在流星街擁有的知名度。不過，人們不再叫他紅色戰士，也不叫他庫洛洛，當然也沒有人叫他團長。
現在，他有了新的稱呼——副總理，流星街地區臨時自治政府代理副總理。人們省略了那一連串的前綴，直接叫他副總理，代表著沈甸甸的信任和責任的稱呼，讓他心甘情願背上很多負擔的稱呼。
發現巴士上是庫洛洛後，更多人朝車裏看，就看見了坐在副駕駛上的未尋。
未尋在流星街也很出名，盡管她從來沒有出現在任何熒幕上，盡管知道她名字的人不多，許多流星街人還是都逐漸認識了，這個總是會在流星街的街頭巷尾出現的姑娘。
找她表過白的人也非常多，人們像趕時髦一樣樂此不疲，他們似乎樂於被她拒絕，總是跑來向她抒發感情然後被她拒絕。無論是誰，從她那裏得到拒絕的時候，都沒有感覺到被嘲笑或侮辱。
無論是誰，向她表達自己的感情，都會得到尊重，即便最終結果只有拒絕，也是帶著尊重的拒絕。正是因為這種原因，讓許多人願意去試著表達，向一個不會傷害自己尊嚴的對象表達自己的情感。
人群中就站著幾個被她拒絕過的人，其中一個是西瓦，那個曾經對自己的外表有深切憎恨的少年。
他如今已經是臨時自治政府對外事務部的公職人員了，他流利的日耳曼語讓他成功入職了對外事務部。他是第一批參加公開招考的考生，未尋在他的試卷上給了擇業建議，讓他之後試試去對外事務部面試。他照做了，最終被錄取了。
巴士車一開過來，西瓦一眼就看見了未尋。看見她，西瓦立刻興高采烈，站在人群中朝她揮手，大聲打著招呼：“未尋！未尋！這裏，這裏！”
他的聲音壓過了眾人，清晰地傳到了巴士車裏。
未尋朝人群的上方看過去。
見她看過來，西瓦把手揮得更快了。
這時，綠燈出來了，庫洛洛一腳油門，巴士就往前躥了一截，把人群甩在了後面。
紅綠燈遠去，人群遠去，街邊的燈也一個個遠去。未尋又去看那些風車燈，風車燈一個個從她眼前飄走，像是曾經出現在她生命裏又消失的人那樣。
等了很久，還是沒等到她對風車燈的評價，庫洛洛忍不住想要開口。這時，一個影子從窗外躥進來，他立刻抄起一旁的加油卡朝那影子擲出去。
加油卡沒有擊中那影子，未尋把加油卡轉移到原處去了。躥進來的是一只沙丘貓，未尋第一次到流星街的時候遇到的那只，曾經陪著她在夜晚的沙漠中待了很久的那只。躥到車裏面後，那只沙丘貓先是沖著庫洛洛齜牙咧嘴一陣，才跳到未尋懷裏。
於是，今天晚上，庫洛洛才第一次聽到未尋開口，對著那只沙丘貓。她對著它說了好一會兒話，卻沒有一句話對他說。
庫洛洛一邊開車，一邊聽著她對沙丘貓說話，似乎回到了最開始見到她的時候。那時候，她也是只對著動物說話，就是不跟他說話。當然，也不看他，一直都不看，看天看地看雲看水看空氣，就是不看他，仿佛什麽都比他有吸引力一樣。
巴士車繼續向前開，駛過許多正在修建的工程，駛過已經被高大的墻體圈起來的外圍垃圾場，駛過已經遷移修整好了的公墓區，漸漸駛向沙漠公路區。
原本人煙稀少的沙漠公路上有不少騎著自行車的流星街人，有的正準備去上工，有的已經下班回流星街了。許多和這輛巴士車同款的巴士車也不時出現，拉著滿滿一車流星街人去往能賺錢的地方。
庫洛洛也不開口了，一句話都不說，就一直開車，看到底什麽時候她才會想起旁邊還有個大活人。
車窗外不時飄過還沒建成的輸電塔，一個個矗立在黑夜中，卻能給千家萬戶帶來光明。等到道路兩旁所有輸電塔都消失後，巴士車已經到了一條駛向海邊的路上了。廣播裏的節目已經切換了，開始播放有聲劇場。未尋和沙丘貓斷斷續續地聊著，有聲劇場播放的《天龍八部》成了一人一貓聊天的背景樂。
廣播裏已經播到了段譽一行人到西夏去求娶西夏公主的情節了，整本書也已經到了尾聲了。這個小說的作者許多作品在流星街非常受歡迎，電臺裏一再重覆播放他的雙語版的有聲小說，許多聽眾還是要求重播。這些小說在無數收音機、巴士、小車裏響起，陪伴著正在做各種事情的不同流星街人。
現在，也陪著車內的兩人一起駛向前方。
播了兩集，搭便車的沙丘貓到了地方，就從車上跳了下去。車內變得安靜起來，除了廣播的聲音，再沒有其他聲音。庫洛洛一直看著前方，車燈照亮了前路，耳旁響起的只有廣播的聲音，他想聽見的聲音一直沒聽到。
又聽了一集，庫洛洛終於忍不住了，朝旁邊看過去，卻發現她睡著了，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了。夜風從窗外吹進來，吹動她的發絲，不時有幾縷隨風飄浮，飄出窗外，在夜晚的曠野中飛揚。
庫洛洛把車停下來，把窗外的發絲拿進來，關上她那邊的窗子，拿出毯子來給她蓋上，把車內的燈調暗，廣播聲也調得很低。夜裏溫度低，這種大巴為了省錢也沒有取暖設備，庫洛洛把她捂在懷裏，想捂熱她一如既往冰涼的體溫。
四野無聲，連蟲鳴聲也沒有，離海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也聽不到海浪聲。天地一片黑暗，只有車裏面有一點昏暗的燈光。廣播聲低低地從音響中飄出來，依舊在繼續著段譽他們的故事。
西夏皇室向天下英雄廣發招駙馬的榜文，請他們到西夏參加西夏公主的招婿比試。群雄到了西夏皇宮，西夏公主的宮女替她向每一個參加者問同樣的三個問題，讓他們回答，以此來招婿。
這段情節庫洛洛早就爛熟於心，他小的時候就已經看過很多遍了。後來未尋教了他原版小說的那種語言，他又看了很多遍原版。自從雙語版的《天龍八部》傳入了流星街，他又在許多個地方聽到了這部小說，重溫了很多片段。
這三個問題，他當然也早就記住了。西夏公主靠著這三個問題找到了她的夢郎，小說裏面也借著這三個問題，描寫了回答這三個問題的不同的人的區別。庫洛洛印象最深的是慕容覆的回答：
【“要我覺得真正快樂，那是將來，不是過去。”
“倒也有人愛我，我卻沒最愛之人。”
“我盼得見公主之後，能回答姊姊第二、第三個問題。”】
他用這三句話回答了這三個問題，表明了他一生其實都沒辦法真正回答這三個問題。實際上不能回答這三個問題的人有很多，也不止是慕容覆。
一聽到廣播播到了這一段，庫洛洛就想起了慕容覆的回答。而廣播裏，正在播虛竹回答這三個問題的情形。
【那宮女問道：“先生平生在什麽地方最為快樂？”
虛竹輕嘆一聲，說道：“在一個黑暗的冰窖之中。”
那宮女又問：“先生生平最愛之人，叫什麽名字？”
虛竹道：“唉！我……我不知道那位姑娘叫什麽名字。”
眾人哈哈大笑，均想此人是個大傻瓜，不知對方姓名，便傾心相愛。
那宮女道：“不知那位姑娘的姓名，也不是奇事。當年孝子董永見到天上仙女下凡，並不知她的姓名底細，就愛上了她。虛竹子先生，這位姑娘的容貌定然美麗非凡了？”
虛竹道：“她容貌如何，我也從來沒見過。”
霎時之間，石室中笑聲雷動，都覺實為天下奇聞，也有人以為虛竹是故意說笑。】
廣播中，每一個段落都被拆成了兩部分，一遍比納語，一遍日耳曼語。庫洛洛的母語和他生平學會的第一門外界的語言，已經融入他血液的兩門語言。
播講人娓娓道來，不疾不徐，把這些句子一點點送入聽眾的耳朵中。庫洛洛靜靜聽著，不知不覺開始恍惚起來，似乎有人在問他問題。
“你一生之中，在什麽地方最是快樂逍遙？”
“飛艇裏，不，是在小船上，不，荒島，不，還是飛艇……不，都是。”
“你生平最愛之人，叫什麽名字？”
“最愛之人？我？我沒有這樣的人，不，不，嗯，沒有吧。我應該和慕容覆一樣，他回答不出來，我也沒有。”
“你最愛的這個人相貌如何？”
“沒有，和慕容覆一樣。”
廣播裏傳來眾人嘲笑虛竹的回答的笑聲，那笑聲傳入庫洛洛耳中，似乎是在嘲笑他的回答一樣。
恍惚中，他仿佛又聽見有人在問他。
“你一生之中，在什麽地方最是快樂逍遙？”
“飛艇，小船，荒島。”
“你生平最愛之人，叫什麽名字？”
“沒有，說了和慕容覆一樣。”
“你最愛的這個人相貌如何？”
又聽到這個問題，庫洛洛腦海中忽然響起了一個回答，很久之前他聽到的一個回答。無比熟悉的聲音，無比熟悉的語調，仿佛在替他回答這個問題：“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和其他人類一樣。”
這時，廣播裏的笑聲停止了，日耳曼語版本的段落開始放送，西夏公主的宮女又在問著虛竹同樣的問題。
【那宮女問道：“先生平生在什麽地方最為快樂？”
虛竹輕嘆一聲，說道：“在一個黑暗的冰窖之中。”
那宮女又問：“先生生平最愛之人，叫什麽名字？”
虛竹道：“唉！我……我不知道那位姑娘叫什麽名字。”
眾人哈哈大笑，均想此人是個大傻瓜，不知對方姓名，便傾心相愛。
那宮女道：“不知那位姑娘的姓名，也不是奇事。當年孝子董永見到天上仙女下凡，並不知她的姓名底細，就愛上了她。虛竹子先生，這位姑娘的容貌定然美麗非凡了？”
虛竹道：“她容貌如何，我也從來沒見過。”
霎時之間，石室中笑聲雷動，都覺實為天下奇聞，也有人以為虛竹是故意說笑。】
廣播裏，眾人又在哈哈大笑，嘲笑著虛竹離譜的回答，嘲笑他連名字長相都不知道，就喜歡人家。笑聲飄入庫洛洛耳中，他越聽越怒，不知道人家的名字和長相又怎樣，有什麽好笑的。
啪的一聲，庫洛洛按掉了廣播，眾人的嘲笑戛然而止。他的動作不輕，狠狠地按在了按鈕上，像是要把那發出嘲笑的源頭消滅。
懷裏的未尋被這樣的動作波及，醒了過來。恍惚了一陣，未尋眨眨眼睛，看向庫洛洛。他臉上餘怒未消，仍舊盯著按鈕一動不動。見他面有慍色，未尋也不說話，靜靜看著他。
外面夜色深沈，車內燈光昏暗，燈光照在他臉上，凝成一片。
許久之後，庫洛洛才回過神來。然後，他就看見了一雙正在看著他的眼睛，他無比熟悉的眼睛。庫洛洛看著那雙眼睛，看了很久，很久很久，一言不發，一動不動，一瞬不瞬，如同凝固了一樣。
說話，庫洛洛的思維在告訴他。但是，他的嘴像是忽然失去了原有的功能，完全沒辦法服從大腦的支配。
他不說話，未尋也沒說話，車內一片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庫洛洛終於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從喉嚨裏擠出來的短促的聲音，用盡所有的力氣只為了擠出幾個音節，他曾經無數次發出的呼喚。
“未尋。”
這聲呼喚，似乎在回答著他剛才唯一回答不出來的問題。
原來，他和慕容覆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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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有了新的稱呼——副總理，流星街地區臨時自治政府代理副總理。人們省略了那一連串的前綴，直接叫他副總理，代表著沈甸甸的信任和責任的稱呼，讓他心甘情願背上很多負擔的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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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尋在流星街也很出名，盡管她從來沒有出現在任何熒幕上，盡管知道她名字的人不多，許多流星街人還是都逐漸認識了，這個總是會在流星街的街頭巷尾出現的姑娘。
找她表過白的人也非常多，人們像趕時髦一樣樂此不疲，他們似乎樂於被她拒絕，總是跑來向她抒發感情然後被她拒絕。無論是誰，從她那裏得到拒絕的時候，都沒有感覺到被嘲笑或侮辱。
無論是誰，向她表達自己的感情，都會得到尊重，即便最終結果只有拒絕，也是帶著尊重的拒絕。正是因為這種原因，讓許多人願意去試著表達，向一個不會傷害自己尊嚴的對象表達自己的情感。
人群中就站著幾個被她拒絕過的人，其中一個是西瓦，那個曾經對自己的外表有深切憎恨的少年。
他如今已經是臨時自治政府對外事務部的公職人員了，他流利的日耳曼語讓他成功入職了對外事務部。他是第一批參加公開招考的考生，未尋在他的試卷上給了擇業建議，讓他之後試試去對外事務部面試。他照做了，最終被錄取了。
巴士車一開過來，西瓦一眼就看見了未尋。看見她，西瓦立刻興高采烈，站在人群中朝她揮手，大聲打著招呼：“未尋！未尋！這裏，這裏！”
他的聲音壓過了眾人，清晰地傳到了巴士車裏。
未尋朝人群的上方看過去。
見她看過來，西瓦把手揮得更快了。
這時，綠燈出來了，庫洛洛一腳油門，巴士就往前躥了一截，把人群甩在了後面。
紅綠燈遠去，人群遠去，街邊的燈也一個個遠去。未尋又去看那些風車燈，風車燈一個個從她眼前飄走，像是曾經出現在她生命裏又消失的人那樣。
等了很久，還是沒等到她對風車燈的評價，庫洛洛忍不住想要開口。這時，一個影子從窗外躥進來，他立刻抄起一旁的加油卡朝那影子擲出去。
加油卡沒有擊中那影子，未尋把加油卡轉移到原處去了。躥進來的是一只沙丘貓，未尋第一次到流星街的時候遇到的那只，曾經陪著她在夜晚的沙漠中待了很久的那只。躥到車裏面後，那只沙丘貓先是沖著庫洛洛齜牙咧嘴一陣，才跳到未尋懷裏。
於是，今天晚上，庫洛洛才第一次聽到未尋開口，對著那只沙丘貓。她對著它說了好一會兒話，卻沒有一句話對他說。
庫洛洛一邊開車，一邊聽著她對沙丘貓說話，似乎回到了最開始見到她的時候。那時候，她也是只對著動物說話，就是不跟他說話。當然，也不看他，一直都不看，看天看地看雲看水看空氣，就是不看他，仿佛什麽都比他有吸引力一樣。
巴士車繼續向前開，駛過許多正在修建的工程，駛過已經被高大的墻體圈起來的外圍垃圾場，駛過已經遷移修整好了的公墓區，漸漸駛向沙漠公路區。
原本人煙稀少的沙漠公路上有不少騎著自行車的流星街人，有的正準備去上工，有的已經下班回流星街了。許多和這輛巴士車同款的巴士車也不時出現，拉著滿滿一車流星街人去往能賺錢的地方。
庫洛洛也不開口了，一句話都不說，就一直開車，看到底什麽時候她才會想起旁邊還有個大活人。
車窗外不時飄過還沒建成的輸電塔，一個個矗立在黑夜中，卻能給千家萬戶帶來光明。等到道路兩旁所有輸電塔都消失後，巴士車已經到了一條駛向海邊的路上了。廣播裏的節目已經切換了，開始播放有聲劇場。未尋和沙丘貓斷斷續續地聊著，有聲劇場播放的《天龍八部》成了一人一貓聊天的背景樂。
廣播裏已經播到了段譽一行人到西夏去求娶西夏公主的情節了，整本書也已經到了尾聲了。這個小說的作者許多作品在流星街非常受歡迎，電臺裏一再重覆播放他的雙語版的有聲小說，許多聽眾還是要求重播。這些小說在無數收音機、巴士、小車裏響起，陪伴著正在做各種事情的不同流星街人。
現在，也陪著車內的兩人一起駛向前方。
播了兩集，搭便車的沙丘貓到了地方，就從車上跳了下去。車內變得安靜起來，除了廣播的聲音，再沒有其他聲音。庫洛洛一直看著前方，車燈照亮了前路，耳旁響起的只有廣播的聲音，他想聽見的聲音一直沒聽到。
又聽了一集，庫洛洛終於忍不住了，朝旁邊看過去，卻發現她睡著了，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了。夜風從窗外吹進來，吹動她的發絲，不時有幾縷隨風飄浮，飄出窗外，在夜晚的曠野中飛揚。
庫洛洛把車停下來，把窗外的發絲拿進來，關上她那邊的窗子，拿出毯子來給她蓋上，把車內的燈調暗，廣播聲也調得很低。夜裏溫度低，這種大巴為了省錢也沒有取暖設備，庫洛洛把她捂在懷裏，想捂熱她一如既往冰涼的體溫。
四野無聲，連蟲鳴聲也沒有，離海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也聽不到海浪聲。天地一片黑暗，只有車裏面有一點昏暗的燈光。廣播聲低低地從音響中飄出來，依舊在繼續著段譽他們的故事。
西夏皇室向天下英雄廣發招駙馬的榜文，請他們到西夏參加西夏公主的招婿比試。群雄到了西夏皇宮，西夏公主的宮女替她向每一個參加者問同樣的三個問題，讓他們回答，以此來招婿。
這段情節庫洛洛早就爛熟於心，他小的時候就已經看過很多遍了。後來未尋教了他原版小說的那種語言，他又看了很多遍原版。自從雙語版的《天龍八部》傳入了流星街，他又在許多個地方聽到了這部小說，重溫了很多片段。
這三個問題，他當然也早就記住了。西夏公主靠著這三個問題找到了她的夢郎，小說裏面也借著這三個問題，描寫了回答這三個問題的不同的人的區別。庫洛洛印象最深的是慕容覆的回答：
【“要我覺得真正快樂，那是將來，不是過去。”
“倒也有人愛我，我卻沒最愛之人。”
“我盼得見公主之後，能回答姊姊第二、第三個問題。”】
他用這三句話回答了這三個問題，表明了他一生其實都沒辦法真正回答這三個問題。實際上不能回答這三個問題的人有很多，也不止是慕容覆。
一聽到廣播播到了這一段，庫洛洛就想起了慕容覆的回答。而廣播裏，正在播虛竹回答這三個問題的情形。
【那宮女問道：“先生平生在什麽地方最為快樂？”
虛竹輕嘆一聲，說道：“在一個黑暗的冰窖之中。”
那宮女又問：“先生生平最愛之人，叫什麽名字？”
虛竹道：“唉！我……我不知道那位姑娘叫什麽名字。”
眾人哈哈大笑，均想此人是個大傻瓜，不知對方姓名，便傾心相愛。
那宮女道：“不知那位姑娘的姓名，也不是奇事。當年孝子董永見到天上仙女下凡，並不知她的姓名底細，就愛上了她。虛竹子先生，這位姑娘的容貌定然美麗非凡了？”
虛竹道：“她容貌如何，我也從來沒見過。”
霎時之間，石室中笑聲雷動，都覺實為天下奇聞，也有人以為虛竹是故意說笑。】
廣播中，每一個段落都被拆成了兩部分，一遍比納語，一遍日耳曼語。庫洛洛的母語和他生平學會的第一門外界的語言，已經融入他血液的兩門語言。
播講人娓娓道來，不疾不徐，把這些句子一點點送入聽眾的耳朵中。庫洛洛靜靜聽著，不知不覺開始恍惚起來，似乎有人在問他問題。
“你一生之中，在什麽地方最是快樂逍遙？”
“飛艇裏，不，是在小船上，不，荒島，不，還是飛艇……不，都是。”
“你生平最愛之人，叫什麽名字？”
“最愛之人？我？我沒有這樣的人，不，不，嗯，沒有吧。我應該和慕容覆一樣，他回答不出來，我也沒有。”
“你最愛的這個人相貌如何？”
“沒有，和慕容覆一樣。”
廣播裏傳來眾人嘲笑虛竹的回答的笑聲，那笑聲傳入庫洛洛耳中，似乎是在嘲笑他的回答一樣。
恍惚中，他仿佛又聽見有人在問他。
“你一生之中，在什麽地方最是快樂逍遙？”
“飛艇，小船，荒島。”
“你生平最愛之人，叫什麽名字？”
“沒有，說了和慕容覆一樣。”
“你最愛的這個人相貌如何？”
又聽到這個問題，庫洛洛腦海中忽然響起了一個回答，很久之前他聽到的一個回答。無比熟悉的聲音，無比熟悉的語調，仿佛在替他回答這個問題：“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和其他人類一樣。”
這時，廣播裏的笑聲停止了，日耳曼語版本的段落開始放送，西夏公主的宮女又在問著虛竹同樣的問題。
【那宮女問道：“先生平生在什麽地方最為快樂？”
虛竹輕嘆一聲，說道：“在一個黑暗的冰窖之中。”
那宮女又問：“先生生平最愛之人，叫什麽名字？”
虛竹道：“唉！我……我不知道那位姑娘叫什麽名字。”
眾人哈哈大笑，均想此人是個大傻瓜，不知對方姓名，便傾心相愛。
那宮女道：“不知那位姑娘的姓名，也不是奇事。當年孝子董永見到天上仙女下凡，並不知她的姓名底細，就愛上了她。虛竹子先生，這位姑娘的容貌定然美麗非凡了？”
虛竹道：“她容貌如何，我也從來沒見過。”
霎時之間，石室中笑聲雷動，都覺實為天下奇聞，也有人以為虛竹是故意說笑。】
廣播裏，眾人又在哈哈大笑，嘲笑著虛竹離譜的回答，嘲笑他連名字長相都不知道，就喜歡人家。笑聲飄入庫洛洛耳中，他越聽越怒，不知道人家的名字和長相又怎樣，有什麽好笑的。
啪的一聲，庫洛洛按掉了廣播，眾人的嘲笑戛然而止。他的動作不輕，狠狠地按在了按鈕上，像是要把那發出嘲笑的源頭消滅。
懷裏的未尋被這樣的動作波及，醒了過來。恍惚了一陣，未尋眨眨眼睛，看向庫洛洛。他臉上餘怒未消，仍舊盯著按鈕一動不動。見他面有慍色，未尋也不說話，靜靜看著他。
外面夜色深沈，車內燈光昏暗，燈光照在他臉上，凝成一片。
許久之後，庫洛洛才回過神來。然後，他就看見了一雙正在看著他的眼睛，他無比熟悉的眼睛。庫洛洛看著那雙眼睛，看了很久，很久很久，一言不發，一動不動，一瞬不瞬，如同凝固了一樣。
說話，庫洛洛的思維在告訴他。但是，他的嘴像是忽然失去了原有的功能，完全沒辦法服從大腦的支配。
他不說話，未尋也沒說話，車內一片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庫洛洛終於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從喉嚨裏擠出來的短促的聲音，用盡所有的力氣只為了擠出幾個音節，他曾經無數次發出的呼喚。
“未尋。”
這聲呼喚，似乎在回答著他剛才唯一回答不出來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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