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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選擇和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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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選擇和答案

庫洛洛一張張翻看著那些地圖,他看見的不是地圖,是一個個向流星街人開放的工作,一張張沾著汗水和喜悅的戒尼,一樣樣能用戒尼換來的東西,一張張帶著希望和期待的笑臉……

這些東西,匯成了一條路,一條即將通向流星街的路,看不見的和看得見的、代表發展和改變的路。庫洛洛現在可以預見到、從前卻看不到的路,與他的選擇截然不同的選擇,一條未曾設想過的道路。

在他和同伴跟登托拉家的人糾纏不清、跟西索你死我活、在“黑鯨號”上尋仇、差點全團覆滅、陷入同伴死去的泥潭的時候,這些路正在一點點形成,而他卻一無所知。

她不在無關緊要的人和事上面浪費時間和精力,把時間和精力都放到了自己想關註的人和想做的事上。從頭到尾,她一直都專註於這些,不管外界如何幹擾,她都不被外界的幹擾影響自己的節奏。

那條看不見的和看得見的、代表發展和改變的路,就是她專註的結果。

庫洛洛陷入了沈默,長久的沈默,他盯著那些地圖一遍遍看著。

不知過了多久,教堂的鐘聲敲響了。

鐘聲傳入房間,未尋醒了。她坐起來,說:“已經9點了嗎?”

庫洛洛點頭。

見庫洛洛是那種表情,未尋嘆了口氣,說:“想以前的事,以前也還是那個以前,想想以後吧,以後可以是有更多可能性的以後。”

庫洛洛一言不發,仍舊維持著那樣的表情。見他那樣,未尋不再說什麽,她走到庫洛洛面前,伸手輕輕抱住他。庫洛洛任由她抱著,把臉埋在她懷裏,摟住她溫度並不高的身體。

鐘聲繼續傳來,這是寄托回憶和哀思的鐘聲。

每年的這個時刻,啟明教堂都會敲響1000下鐘,緬懷逝去的流星街人,告別逝去的靈魂,面向新的旅程。往年的鐘聲,由多恩神父和其他人共同敲響。多恩神父成為要緬懷的對象後,就由克裏奧神父和其他人敲響。今年,敲響鐘聲的是內斯特神父和芬克斯飛坦。

鐘聲一下又一下響起,持續了很久。

庫洛洛的童年、少年、青年時代,曾聽過很多次這鐘聲。每年到這個時刻,不管在哪裏,庫洛洛都會回到流星街,聽一聽這鐘聲,只有去年沒有。每聽一回鐘聲,他需要緬懷的人就增加一些,他認識的人、他的同伴就少一些。他在乎的人,就這樣被鐘聲送走了。

今年,他的同伴又回來了,他在乎的人沒有少,又增加了,他又得到了。不僅是他,流星街的人,在他們還未察覺的時候,他們也得到了更多的可能性。

很久之後,鐘聲漸停,緬懷過去的鐘聲結束了。短暫的停頓後,代表新的旅程的鐘聲響起。這是承前啟後、繼往開來的鐘聲,緬懷完逝去的人之後,活著的人還要繼續下去,繼續新的旅程。

停留在過去,是無法向前的。多恩神父說過,這鐘聲是為死者敲響的,更是為生者敲響的。相比死者,生者更需要從緬懷中得到安慰,以獲得繼續下去的力量。對於流星街人來說,繼續生存下去的力量,比什麽都重要。

承前啟後的鐘聲敲完之後,教堂又恢覆了平靜,房間內也重歸寧靜。

庫洛洛依舊把頭埋在未尋懷裏,見他一直不肯擡頭。未尋輕輕說:“再這樣悶下去,會悶死的。”

聽到這話,庫洛洛動了,他稍稍松開一些。未尋拍了拍他的背,松開了手。庫洛洛拉住她,未尋就站在那裏,由他拉著。

庫洛洛把未尋拉到身邊,坐在同一張椅子上。暖色的燈光照到兩人身上,投下融為一體的影子。

庫洛洛指著那張曾經引起分歧的環境地圖,問:“這張圖是什麽時候畫的?”

“前年10月吧。”

2000年10月,那個時候庫洛洛還不認識未尋,盡管在那年的7月份,他曾經把裝著她的棺材從地下研究所偷出來。

在那個時候,她就已經在做很多事了。她自己雖然沒有什麽明確的目標,沒有出於主觀意願想要做成什麽事,但不代表她不做事。在這兩年內,她做過的事加起來,可能比許多人一輩子做過的事都要多。只是之前庫洛洛和旅團的其他人沒接觸也不知道。

他們對她,也有很多可以歸類為偏見的刻板印象,或者按照他們的標準,可以被定義為歧視。庫洛洛之前對她會吃東西感到驚奇,以為她不會恨、沒有怨氣,都是如此。

單看表象,許多人會片面地把她看作是一個情感淡漠、冷冰冰的人,因為她看起來對許多事都漠不關心、毫不在意。一個真的冷冰冰的人,是不會連別人送的東西剩下來的包裝都要留著的。她的關心、在意,不是停留在眼睛、嘴上和表情神態上的。

對她來說,遇到問題,發現問題,解決問題,比把問題掛在嘴邊表示她關心這個問題更重要。說得天花亂墜,做再多表面文章,解決不了問題也沒用。

做,大於說。做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停留在口頭,對她來說沒有意義,她其實是非常務實的一個人。

旅團的存在是一個現象、一個結果,並不是問題的根源,旅團誕生的原因才是旅團問題的根源所在。

旅團問題的根源就是流星街,貧窮、閉塞、看不見出路、如死水一潭的流星街。這也是許許多多流星街人問題的根源,阿芙樂爾如此,愛吉莉雅如此,多恩神父如此,修女也如此。

不解決問題的根源,在問題本身糾纏,不僅解決不了問題,還會有更多問題源源不斷冒出來。沒有幻影旅團,還會有幻日、幻月、幻沙、幻海……無數個類似的團體會在流星街誕生。

就像毒|品問題,整天去想方設法鏟除原材料種植田、嚴打嚴抓,強行讓人不種這些原材料,是沒辦法根治的。貧窮才是這個問題的根源,農民們找不到有足夠收益的替代品種植,不種就無法養活自己,再怎麽禁止種植也無法根除。

貧窮,是滋生毒|品、暴力、動蕩、痛苦、戰爭等等問題的溫床。從源頭治理,解決流星街的貧窮閉塞,才是讓流星街不會再產生下一個旅團的根本方法,也是解決旅團問題的良藥。

“幻影旅團”是絕望和憤怒滋生的產物,消除了使他們絕望和憤怒的根源,才能消除“幻影旅團”。只有看到自己的故鄉、同胞從無望的絕境中逐漸走出來了,旅團才能逐漸從絕望和憤怒的視野中走出來。讓這一群被“幻影旅團”困住的蜘蛛,從原生家庭傷害、少年陰影、同伴被殘害、夢想破滅、找不到出路的漫長噩夢中逐漸走出來。

這些問題,靠嘴和情緒是解決不了的。她問了旅團的人那麽多問題,不代表她把問題提出來後,就拋給他們,什麽都不做了。他們有自己的選擇和答案,她也有自己的選擇和答案。

發展的可能性,就是她的選擇和答案。她在流星街和流星街之外的地方尋找,找到了發展的可能性,盡了自己的努力,把這種可能性帶到了被同一個問題困住的許多地方,流星街、費寧、菲蒂爾、費州以及許多在世界上存在感極低的國家。

至於要不要接受這種可能性,能不能把握住這種可能性,這個問題,就不該她來回答了。

聽見她說那幅地圖是兩年前畫的,庫洛洛沈默了很久,才說:“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團長,也不是一個合格的流星街人。他們把改變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期望我能領著他們做些什麽,我卻帶著他們在原地打轉那麽多年,既沒能完成當初的計劃,也沒能讓流星街有什麽改變。”

見他這麽說,未尋輕嘆一聲,說:“你又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了,事情是你們一起做的,有什麽結果都該一起承擔。”

她把一顆冬瓜糖放到庫洛洛手上,說:“不過,身為團長,的確該擔首要責任。領路人的身份該承擔的責任,比其他身份多得多。你在做選擇的時候,總是受情緒控制。

西索先生入團後,明知道他並不是那種會想待在某一團體的人,卻還是放任別有所圖的他。你想看看他到底會做出什麽事,自信無論出了什麽事你都能應對,沈溺於應對這種未知而有挑戰性的問題的樂趣中。

‘黑鯨號’上,明知揍敵客家的長子目的比西索先生更不利於旅團,你也還是讓他加入旅團。只要他能提供一些西索先生的信息,只要他看上去是要對付西索先生的,你就接受,沈溺於覆仇情緒中。

這不但不會維系旅團的整體存續,反而會給旅團帶來很多隱患。

聽琪小姐說,你們之所以會被黑I幫通緝,是因為之前你們襲擊了黑I幫的成員,搶走了他們舉辦的拍賣會的拍賣品,你們襲擊的還是與流星街有很多利益往來的黑I幫。沒有考慮這種事情會對流星街產生的後果,就對黑I幫下手,也是受情緒支配。

在‘黑鯨號’上,準備對卡金王室下手,同樣是不考慮流星街立場的行為。假如當時你們真的對卡金王室下手了,事情會有怎樣的走向?以當時船上的勢力對比,你們能像對待黑I幫頭目那樣,把卡金的王室都殺光嗎?

就算都殺光了,你們能保證事情一點不洩露嗎?你們根本不在乎洩不洩露吧,做了就做了,無所謂。但是,事後卡金方面會不報覆嗎?他們不會像黑I幫那樣禍及親友嗎?你們是沒有親友,你們也沒在乎的地方嗎?卡金能不找上流星街嗎?

以卡金世界級大國的國力,如果要對流星街下手,流星街該怎麽應對,拿什麽應對?卡金想要直接抹平流星街,也不過是動動手指的事。

這些結果,是你想要的嗎?”

庫洛洛一動不動,手上仍舊放著那顆糖。見他不動,未尋把糖拿起來,撕開糖紙,放到他面前。他把那顆糖吃進嘴裏,清甜的味道在口中化開,泛起了苦澀的滋味。

“這些選擇,都受你個人的情緒影響,實際上並不是對旅團、流星街的最優選擇,不僅不是,還是會危及旅團、流星街的選擇。你說團員們會上頭,受情緒支配,其實你上起頭來,比他們更難超越情緒的支配。

只有在面對你自己的事的時候,你才能保持冷靜理智,哪怕被人千刀萬剮也無所謂。一旦事情牽扯到你在意的事,你就沒辦法冷靜了,關心、自信、怨恨、憤怒、不甘,都會讓你沈溺其中,做出會讓你後悔的選擇。

庫洛洛,這個問題,你不面對的話,以後或許會有更多你不想要的結果出現的。團長是該承擔最多的責任,但團長更該做的,是在事前盡量做出最優選擇,將大家可能會承擔的不想要的後果減少到最低。

對很多人來說,剝離個人情緒對事物判斷的影響,超越情緒,找到更多的看待世界、看待各種事物的角度,是很難的一件事。對他們來說,不一定要面對這些問題,他們可以不選擇、不面對、不處理,避開這種問題就可以了。

但是,如果你還想和同伴們一直走下去,還想繼續之前的目標,還想推動流星街改變,不想再後悔自責痛苦掙紮,這就是你不得不面對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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