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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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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

惠妃氣得險些發瘋, 她的腦袋抑不住的顫了下。當她意識到自己可能失控,暗裏強壓,終於擠出了一抹笑, 勉強維持住了端莊嫻雅, “想見初初一面可真是難吶。”

說完, 也不給初夏應的機會。

“坐吧, 先用膳。”

她備了酒宴,一桌子, 帶了湯和甜品,總共十道。初夏到時, 皆妥帖地擺上了桌。

初夏垂眸瞧了眼,隨意又輕松, 仿佛一點都未有防備惠妃。看完,凝眸看向惠妃, “讓娘娘費心了。”

話落, 隨著惠妃落坐,隨後執杯把盞。吃著聊著, 氛圍明面向好。等到吃得差不多,惠妃先行放下碗筷, 以目光描摹初夏年輕絕麗的嬌靨。片刻,嘴角一勾, 勾勒出一抹極細微的笑花。影影綽綽間,藏著詭秘的惡意。

“初初可吃好了?禦廚的手藝如何?”

初夏亦放下筷子,笑睨她,“吃好了, 多謝娘娘招待。”

惠妃:“吃好了就好,畢竟是最後一餐了。”

她的聲音輕得很, 恍若夢囈。

除了離她近的初夏誰也聽不見。

初夏怔了幾息,總是澄澈柔媚的杏眸有驚懼顯出,“娘娘,你在說什麽?”

惠妃可太喜歡這個反應了。經由初夏,她能想象當年宴知雪驚慌失措的模樣,情緒越發激昂。

寢殿內,面對一個死定了的未來太子妃,惠妃那被強行壓制了多年的表達欲似猛獸覺醒,正在瘋狂地沖撞著她的理智。一下,兩下,三下......終於,撞出了一絲裂縫。幾息後,隨著砰的一聲響,碎成了一片片。

她的聲音大了些,看著初夏的目光也變了,尖銳,又帶了些莫名的憐憫,

“我說,你沒有做太子妃的命。”

“你和那宴知雪一樣,活不到觸到白玉鳳印的那一天。因為......我不允許。”

這些話漫開時,吟月三個紛紛沖向惠妃,情緒似失了控。

“你胡說什麽?”

“你對我們小姐做了什麽?”

歇斯底裏,話是兇悍的,可一個個眼中只有倉皇和無措。

惠妃對這場面滿意極了,嘴角抑不住上翹,隨後淡聲道來,“初夏,我本是想饒過你的,可是你偏要犯賤。”

“閔延禮那個孽種有什麽好?你為什麽要選他?你可知延清有多心悅於你嗎?你若肯幫他,現在太子之位定是他的,你也能手執鳳印尊榮一世。”

“可你偏不,那你說說,你還有什麽必要活著?”

緩了這麽久,初夏終於能說話了,只是那對漂亮的眸子充斥淚水,說一字掉一滴,當真是楚楚可憐,“昭妃娘娘竟是你殺的?你為何這般對她,若是傳言是真的,昭妃對你不薄。”

“你的這個妃位,都是她向陛下求來的。”

惠妃冷笑一聲,“是又如何?不妨告訴你,我就是從那次開始對她起了殺心。”

她求而不得的東西,其他人憑什麽唾手可得?還能那般輕慢地施舍於人。

“是她破壞了這後宮的平衡,她死了,一切就會回到最初。” 她沒進宮時,帝王雖對後宮無寵無愛,但至少,各宮平等。幾個孩子,他最是疼愛的就是延清了。認真計較起來,她是有機會母憑子貴,手執鳳印母儀天下。到了這一刻,惠妃終於肯承認自己就是嫉恨昭妃。她所有的饋贈以及對她的好都是尖刀,次次沒心而入。疼狠了,也摸索不到這痛楚的終點,那麽,只能抹去她。

“你瞧瞧,閔延禮那孽種沒回來前,後宮是不是很平靜?幾個皇子想要皇位,就使出渾身解數公平競爭。”

她越說越多,初夏想,這些自供,加之她身上的毒,足夠定她的罪了吧。

想到這些,她的嘴角若有似無地翹了下。

就在這時,她忽然嘔血,浸染了嘴角,一寸寸往下流。

“小姐。”

吟雪吟風瘋了一般奔向她,一半處,被人攔截。著了禁衛的官服,卻脫離了陛下的管束,為後妃所用。

激烈對打間,惠妃伸出手,本是想撫掉初夏嘴角的血,半路上,停了下來,萬分愉悅地勾了勾唇,“忘記了,不能碰你。”

“三日後,你就會成一攤膿水,誰也尋你不著。”

“誰來都救不了你了,也沒人來了。閔延禮那個孽種被困在了東境,陛下現在,應該被困泰安殿,自顧不暇。”

“初夏,你說你這是何苦......” 瘋狂終止於宮殿屋頂被強行破開的聲音,以無上內力對沖開的。

“毒殺太子妃,老妖婆你好大的膽子。”瓦片和煙灰濺開時,陳敬驥和楚烽華先後從天而降,身後跟了一眾高手。都面生得很,很明顯不是陛下和太子的人。

混亂間,惠妃已被老嬤嬤擋在了身後,她的視線越過她鎖住忽然而至的一眾高手,“你們是誰?竟敢擅闖皇宮內苑。”

陳敬驥回以冷眼冷聲:“特別時刻行特殊手段,我們受太子之令暗中保護太子妃。要清算,等太子歸。”

“我們要是不來,你這滔天罪行怕是要永遠地掩埋了。活人化膿水,你好歹毒的心。”

他身旁,楚烽華轉向吟雪幾個,“帶太子妃離開。”

吟雪應諾,慌忙地奔去小桌旁,將初夏打橫抱起,既而踏著瓦礫出了惠妃寢殿。吟風和吟月跟上,雖說是做了一場戲,但眼下毒藥已經發作,小姐正在受苦,誰也受不了。

*

明樺的死對頭年徽梃帶了幾千精兵將泰安殿圍了密不透風。而原本執勤的禁衛全都離奇消失了,也不知道是生是死。明樺暗中看了全程,等對方人似齊了,似風掠向明處。

他執劍,指向了年徽梃,年輕的面容冷肅得似才淬過冰,“未經傳詔帶兵入內廷,年徽梃,你想反嗎?”

年徽梃當即冷笑一聲,“明樺,局勢如何,聰明如你還看不清楚嗎?這鹹佑要變天了。”

“是你禁衛總管這個官位重要還是你和家裏人的命重要?”

“回頭是岸,我可保你不死。”

明樺像是聽了這世間最荒誕的笑話,氣極而笑,“鹹佑有沒有變天,不是你這種人說了算的。”

“你和你背後的人哪兒來的自信認為能撼動江山和有陛下坐鎮的內廷?”

陛下,天縱之才。

若不是當年的意外,這片江山會更加安穩美好。都是這些人,以一己私欲,手段骯臟,企圖禍亂國祚。現在還敢冒犯陛下,今日,他便為民除害。

思緒跌宕間,他已拿出了時刻攜帶的信號彈,一連放出三枚。

煙火迸開時,有人從內廷各處,有男有女,有禦廚有在太醫院掃地的仆役有內侍......

明樺笑望年徽梃,“真以為陛下沒人嗎?”

寢殿廳堂,嫻妃閑得都在摳指上蔻丹了,忽然瞧見泰安殿方向放出了信號彈,她靜靜凝望了須臾,對著身後的嬤嬤,“把本宮的長鞭拿來。”

嬤嬤詫異:“娘娘想作甚?”

嫻妃:“看戲,順便教訓教訓那些腦子塞滿了狗屎的人。” 敢在內廷動泰安殿的主人,這不是蠢嗎?而且她有預感,惠妃那妖婆就是這群蠢貨的頭頭,她這次,就看她怎麽死!

“李源,帶人隨我一道。”

嫻妃近衛官李源:“諾。”

二皇子和大皇子亦先後看到了信號彈,皆是帶著人往那個方向奔去。其他各宮皆是緊鎖殿門,門庭冷清,於他們急促的步伐行成鮮明對比。一個內廷,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涇渭分明。

而今,就是決戰。

泰安殿內,惠帝靜靜翻看昭妃遺留下來的墨寶,一幅幅,經年日久,經過特別的處理,竟也保存得不錯。殿外喧囂,他總能聽到些,但他並未在意。一直專註著自己的事,神色沈靜。

某一刻,他開始低喃,對著那個早已消失在時光中的女子。

“知雪,你知道嗎?我曾經幾度想讓這座江山就這麽覆滅好了。我過不好,其他人憑什麽呢?我自小學習治國之道,起早貪黑,活得還不如尋常孩子輕松自在。我無怨言,一直將父皇的話記在心中,立志要讓仁愛與公正深埋在玄鉞的每一寸土地。繼位後,勤政為民,可最後我得到了什麽?妻離子散。”

還是以那樣殘酷血腥的方式。他不知道怎麽修覆自己,壓制一身戾氣。

“但現在,我明白了。”

“舊的王朝覆滅了,還會有新的王朝顯現,人心不向善,惡念惡行永遠不會消失。我該做的是,導民向善立法馴惡。”

這樣的話,就能有更多的家庭得到幸福。像小七一般大的孩子,幼有父母疼愛,長大後帶著父母的祝福成家立業。如此反覆,這片天終會明凈的。

“知雪,欠你的,等我見到你,我定是會慢慢還的。一世還不完就兩世,只要你願意。”

又過了會兒,他終於翻看完。他喚了多樂研墨,自己鋪開了卷空白聖旨,落筆的初始,是告皇親國戚和眾大臣書。

即日起,皇親國戚和眾肱骨良臣當做全民表率,踐行一夫一妻。

破除門第之見,自由娶嫁,以悅乎為基準。

泰安殿外,隨著年徽梃一聲低喝,陷入激戰。

剛開始,明樺一個人獨戰群敵,饒是他武功超群,防線也是一退再退。但是漸漸地,同他並肩作戰的人越來越多。有死有傷,但再未有退了。

當嫻妃和兩位皇子至,情勢開始逆轉。那明艷驕縱的女子長鞭揮出,伴著“刷” 地一聲響,驚人內力顯出。

她辟出了片刻沈寂,當二皇子傻呆呆地看著自家身手瀟灑驚艷的母妃時,她開口道,“除非你們有本事讓平西一脈死盡,否則,再往前一步者,將來九族皆誅。”

若是旁的人說這句話,斷不可能叫所有人信服。但她是擁有兩個皇子的帝妃,也是平西王唯一的妹妹,西境的公主,分量驚天。

有人開始猶疑。

她似瞧出了,敲打過後又派了一粒定心丸,“現在退離泰安殿,本宮保你們不死。”

軍心就此分裂了。惠妃千算萬算,算漏了一點,她能給的,嫻妃和帝王也能給。而人心,會偏向那個他們打心眼裏信任的人。就拿眼下來說,根深蒂固戰功赫赫又溫良的平西一脈的承諾遠比一個不受寵的連自己夫君都能背叛的帝妃要靠譜。

兵不血刃。

半個時辰後,惠妃被壓到了泰安殿,跪在了帝王面前。一場她精心謀劃的叛亂後,她一身狼狽,而帝王,連發絲都沒亂。

兩側,分別站了嫻妃和兩位皇子,以及陳敬驥和楚烽華一幹人等。陳敬驥朝惠帝稟明了自己會在這裏的緣由,和惠妃寢殿發生的一切。

帝王:“多謝二位為太子所做的一切,等他歸,一道來宮裏喝酒。” 他未說賞賜,只因知曉這兩位來處,到了他們這般地步,還真不稀罕做官或是金銀賞賜了。

他們願意出面,不過是看重個義字,以及對小七的欣賞。

陳敬驥:“太子殿下答應為我們烤兔子了,陛下,想來也是沒嘗過。”

帝王詫異,“太子還會烤兔子?”

陳敬驥笑了聲:“敬驥暫時也只是聽說,之後同陛下一道見識見識。”

帝王略微頷首,隨後轉向了惠妃,低冷要求,“解藥拿出來。”

惠妃死一般的沈寂,似給抽走了魂靈。

一旁嫻妃急了,“解藥交出來!” 一想到初初化膿水,她就想發瘋,多漂亮的一姑娘。

“你這瘋癲女人,怎能如此歹毒?”

這聲聲冷喝響亮,惠妃醒過神,她忽地狂笑起來,五官扭曲,“早就沒有解藥了,你們這位金尊玉貴的太子妃,她死定了。”

“呵.....呵......”

“等閔延禮那個孽種回來時,他衷情的女子已經化成了水,一如他的母親當年。”

“玄鉞受了詛咒,它不可能有皇後。□□沒有,你沒有,新帝也不會有了。”

狠毒的言語傾瀉,催冷了此間氛圍。

嫻妃那暴脾氣再壓不住,不顧帝王在面前,執鞭抽了惠妃。邊抽邊罵,

“你這歹毒的女人,我看你不順眼很久了。”

“這世間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要都像你這樣,一不如意就殺人,這得亂成什麽樣兒啊?”

“他是皇帝,從你進宮前就是了。你要接受不了,你為什麽不自殺啊?自殺了就不用進宮爭寵了,你憑什麽殺別人?”

“昭妃,她盛寵,她也不曾為難你和後宮姐妹。”

氣極,力度自然不會再有收斂,打得惠妃蜷成了一團。

帝王冷眼看著這一切,過了許久,才給兩個皇子使了眼色,他們一道上前,將母妃哄到一邊。

帝王這才又開口,“既是沒了解藥,那你便從現在開始祈禱太子妃沒事,因為事關太子,孤只能將你交給太子,他會如何對你孤王不知。”

一提到那個煞星,慌亂破開了惠妃的木然。

帝王:“現在孤先跟你算算,謀殺帝妃的事兒。”

“多樂。”

多樂應:“奴才在。”

帝王:“傳孤旨意,惠妃買兇誅殺昭妃在前,今又在宮廷內苑毒殺太子妃,手段狠毒,罪行滔天,誅三族。”

聖旨一下,再無轉圜的餘地。

惠妃被掄清醒了,她忍著痛,爬向帝王。不想才爬了一小段,就別明樺的劍攔住。

她瑟縮了一下,痛哭流涕,“陛下,延清也是您的孩子,你放過他。求你。”

帝王的嘴角因這話若有似無地動了下,似笑,又似在自嘲,“孤的孩子,有兩個立於這泰安殿,還有一個在東境前線保家衛國。”

“再沒有了。”

信號彈上天,鹹佑城轟響。影衛來了,嫻妃來了,大皇子二皇子來了,明樺殿前執劍對敵,東西兩大世家暗護太子妃。同時,也有人閉殿不出,他們想要他這個做父親的死。既是如此,還有什麽可說道的呢?

他一再心軟,放過放過,得過且過。

到底是錯了,養大了他們的胃口以及野心,到了今時今日,都到了通/敵賣/□□尖向內廷的地步了。

“在你動了惡念開始,他就已經不無辜了。”

“在孤認為太子身殞的那十數年裏,孤遲遲不立太子,在最初的幾年裏,或許是因為心傷冷待一切。後來,理由很單純。”

“他們,都無法達到孟大人和太/祖的期望。”

在孟大人和太/祖悉心呵護教養下長大的他,比誰都知道他們想要什麽。也是因為這份呵護教養,他即使痛極,也沒有拖著這片江山為昭妃和小七陪葬。

“這江山是太/祖和一眾熱血將士拼命打下來的,它並不屬於我。”

“它值得一個將‘四端’二字刻在骨子裏的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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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境前線,戰情焦灼。

四國聯合軍深入東境的帛洲,佇於城門口叫戰,太子領援兵親至。他駕馬擋在城門口時,明明身形瘦削,卻帶出了凜然威壓,朝兇悍敵軍撲去。

當敵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時,城樓上忽有虛影飛下,筆直地掠向了敵軍的戰旗,手刀揮至。伴著明晰的“啪嗒聲”,戰未開打,敵方戰旗已斷。

城門上,有歡呼聲傳來,這是東境防線被破開後的第一次勝利,雖說還不是最後的,但士氣得到了極大的提振。等敵軍反應過來,那虛影已回到了自家城樓上。他像撕破布一般,將那戰旗撕成了碎片。秦少爺想氣人,那真的能把人氣死。

“弓箭手準備。”

敵眾哪裏受得住這般挑釁,在高車之上的將領冷聲下令。延禮淡淡睨他,忽地,他飛身躍起,速度催發到極致。箭矢未發,他已抵達高車頂端,由上而下,註入全力的一拳。

啪嗒,一股沈悶的細響傳出。

敵軍將領聞之,冷靜不再,“退開。”

自己也掠出了高車。

車隨後裂成了兩半,朝地上砸去時,擂起的灰塵厚密,迷糊了所有人的視線。即使這般,敵眾的目光都沒有從延禮身上離開。有震驚,有懼怕,有敬仰......他們或多或少聽過玄鉞太子的威名與事跡,但那時,他們其實沒太當真,當成了話本來聽。

如今一見......還有那未戰就成了破布的戰旗,玄鉞果然是人才輩出,天驕眾多。平日裏,或許各自為王誰也不服誰,但是危急時刻,他們必定會團結一致治敵。

奇兵至,兩下便將東境軍低迷的士氣提振到極限。太子在,荔山在......

“戰!” 延禮忽地高喝一聲。

全軍高聲應。

“戰!” 秦墨初再喊一聲。

高墻之上,戰鼓齊齊擂動。

“戰!”

聲響震天動地,是將士的血性在燒。十倍懸殊又如何?東境是他們的主場,他們堅持的時間越久,援軍就會越多,只有有人還存活,這場戰爭就永遠不會結束。

就在這時,有北狄將領忽然大笑出聲,他向著延禮,“太子不覺得四國軍能輕易至此奇怪嗎?”

延禮沈默不語。

那北狄官員也不在意,繼續道,極限的音量,意欲讓更多的人聽到他接下來的話。

“內廷有人叛,地方有人叛,邊境有人叛,玄鉞已經從上而下爛透了。”

話落時,他朝地面吐了口痰。

“你們骨頭是軟的。”

延禮冷冷看他,漂亮的眸子裏充斥嫌棄。

“那又如何?為了幾個腦子有病的,將太/祖孟大人和一眾鐵血將士打下的江山拱手讓給你們這些腦子有病的?”

“你們怎麽那般會想呢?”

玄鉞誰都知太子爺冷面殺神之名,能動手絕不動口。沒想到,他嘴巴功夫也是這般的好。此情此景,由高位者講出這番話,莫名解氣。

只是,這話並未讓那北狄高官情緒波動,他死盯著延禮,仍然篤定,“你不會動手的。”

“你摯愛的太子妃,如今身中劇毒,唯一的解藥在內廷那人手中。你今日若勝,她只有死路一條。”

“北狄宮廷的三花毒,中之,先是七竅流血,然後全身潰爛。到最後,連屍骨都沒有了。”

那人故意描繪了中了三花毒的慘狀,企圖亂軍心,逼退強悍無雙的太子。

效果是有的,這番話一出,東境軍一方頓時陷入沈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當朝太子。這位從小遺落民間的皇子,好不容易走到今日,離幸福那般近了。如今,竟又要沒了嗎?

秦墨初也凝向了他,只是這回,他一句話沒說。因為他比誰都清楚初夏之於延禮意味著什麽,他今日就是為她讓出江山,他都不會覺得奇怪。

延禮靜靜地睨著那北狄高官,又或許不是,他是在一片虛無中尋找他的姑娘。

不期然間,他想起離別那日下屋頂時,初夏掛了枚護身符在他的身上。

當時她對他說了什麽?

不用細想,頃刻明晰。

因為他記得她說過的每一句話。

“我在這錦囊裏放了一道妙計,你為難的時候打開來看看。”

延禮扯下那錦囊,當眾打開。裏面當真藏了張紙,鋪開,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只管戰。

我們終會在一起,是生是死有什麽重要呢?

他就知道,嬌柔只是表象,夏夏,她有著北境的軍魂,從未不懼戰。她永遠,先他一步下場。但她說得沒錯,他們終會在一起,那是生是死,又有什麽重要呢?

這個念頭竄出的下一瞬,延禮妥帖地收了錦囊。駕馬率先沖向敵軍,無視兩軍數量上的差異,威壓強勢壓上。荔山四端,在東境戰場上,繼續著自己只攻不守的人生。

他無疑是幸運的。他想要守護的人,各個強勢,牢牢地控住了他的背脊,讓他沒有後顧之憂地底氣充盈的去鬥去戰。

“殺!”

他身後南境軍開始壓上,反殺。

高墻之上,秦墨初勾了勾唇,隨後似大鵬鳥展翅,撲向敵眾。

激戰始。

從這一日開始,太子親自坐鎮帛洲。來一波他殺一波,殺一千也是殺,他不嫌棄少。軍民聲勢都上來了,他也不往前壓收覆被攻陷的城池。只守這座城,似打定了主意要將敵眾耗死在這裏。

對峙進入到第六日時,鬼見愁蘇星捷率荔山眾人至。延禮也終於收到了來自鹹佑城的書信,初夏親筆寫的。

【勿念,一切都好。】

姑娘不知道,在沖向敵眾的那一刻,延禮已經做好了她若去了他就陪她一起的準備。陰曹地府那般陰森,夏夏一個人會怕。

是以這報平安的信簡單得緊,既未有誇讚他,也沒瞧出甜蜜與歡喜。但延禮卻覺得,這般才是最好的。

對峙進入到了第二十日時,北境和西境援軍至。北境領兵人竟是少將軍初長寧。他見到延禮的第一句話便是,等這一戰結束,我隨你一同去鹹佑。看看娘親,看看妹妹。

延禮彎了彎眉眼,愉悅寫在了臉上,“好啊。”

對峙的第三十天,帛洲城內,太/祖手中最尖利的刀再度重出江湖,親自點兵。他對眾將士道,“和你們一道作戰,是蘇星捷的榮耀。”

“收覆茗泰二州,就在今日。”

“你們可有信心?”

“有!”

回應聲齊響,震天動地。

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但軍將中很多人都在想,這一仗打完他們能夠吹一輩子了。他們可以很驕傲地拍著胸脯對人說道,“我們曾和鬼見愁蘇將軍還有太子一道為民而戰。我們曾親眼見過荔山高徒秦墨初獨步天下的輕功。我們......”

從這一日開始,不斷有好消息傳向鹹佑。

朝堂振奮,因戰事延遲了大婚的二皇子也由衷地開心。他和洛西都覺得,都兩情相悅了,早一時結婚晚一時結婚有什麽所謂呢?而且結婚這種事,當然是一家人齊齊整整參與其中才好。他們更想等太子歸,等一切安穩,初將軍和平西王都能入鹹佑。

伏天三十四年,來到十月末。

四境聯合軍在蘇將軍的帶領下,終是收覆失地,將東境軍的戰旗重新插回芙蓉關。叛/國人等被盡數收刮出來,於芙蓉關外,在因國身殞的將士墓碑前斬首。

太子將歸的消息,一路加急,奔向鹹佑。

*

大內監牢

初夏在獄卒的引領下,越走越深。明明都裹了披肩,初夏還是感受到了森冷涼意。這地底下,果然不是什麽好地方。她得快點出去才是,不然等會兒著涼了,過兩天那狼崽子回來撞上了,又要惱了。還有她進宮以身犯險的事兒......哎,看來又要費勁兒哄了。

思緒跌宕起伏,面上,初夏未顯分毫。

一層又一層,她終於在這大內監牢的最底部見到了三皇子閔延清。獄卒皆退去,初夏朝向吟雪,“你也出去吧,我出去之前,不要讓任何人接近這裏。”

吟雪領命遠去。

初夏終於看向了閔延清,直視,目光不閃不避,“你找我何事?” 她會來到這裏,源於這三皇子托二皇子找了她三次。

到底是兄弟,人之將死,最後的念想,二皇子沒忍心推拒他的請求。她本想拒絕到底,但又想著,有些事情可能需要說得更清楚些。她不想和他有任何不明不白。

於是,他來了。

閔延清透過牢籠的縫隙看著氣度高華的女子,喉結反覆滾動了幾番才擠出了真心話,“我做了一個夢,到現在夢都是破碎不堪的。”

可他知道,“我們曾經相愛過,上一世,或是另外一個世界。可為什麽,在這一世,你正眼看我一眼都不願。”

“為什麽?為什麽?”

“閔延禮有什麽好?他有什麽比我好?”

話到這裏,閔延清情緒崩壞了,他的手抓實了牢籠的鐵條,拼命地晃著,手背上的青筋繃起,根根分明。他的手指因過度承壓,泛出讓人觸目驚心的烏青。

很狼狽很痛苦了,然初夏沒有一點感覺。她很安靜,仿佛一樽沒有什麽情緒的琉璃娃娃。等他發洩夠了,又或許是累極了,動靜漸小,她才開口,“閔延清,你說的那個夢就是上一世。”

“那一世,我早早地來到了這鹹佑,聽信你心悅於我的甜言蜜語,交心,幫你籌謀帝位。我幾次三番回絕了母親接我回北境的提議,耗盡心神,最後得到了什麽?”

“我死了,我讓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我讓延禮孤寂一生英年早逝,我讓似我姐妹一般的雪月風在比這裏更冰冷的皇陵過了一輩子。他們都那樣好,為什麽要遭受這些?”

“都是我,都是因為我。”

“這一世,我不願了。我要活著,好好地活著,我要我在意虧欠著的這些人平順和樂地過完這一世。”

與他們顯赫榮耀,與他們心間安寧。

閔延清沒想到竟真的會是這般,失了言語。

初夏跟著沈寂,過了好一會兒,她再度開口,親手為自己的上一世做結,

“閔延清,你無需對我心存愧疚。我付出我身殞我讓我愛著的人受盡苦楚,都是我自己的過錯。在某種意義上來,這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上一世是這般,這一世,你和我就更沒什麽關系了。”

願你好走,願你下一世能由衷地愛一人。

留下這句話後,初夏轉身,慢步離開。

走了二十幾步,眼見著就要踏上幽深的棧道,閔延清的聲音於她身後響起,“初初,若有下一世,你可願......”

話未完,初夏的答案已出口。須臾,落至他的耳畔,“我不願。”

“因為我和他有約了。”

那個黏人又霸道的狼崽子,肯定是不會放過她了。但是不要緊,她不介意同他糾纏不清,一世又一世。

當初夏留下的那股淡香消弭於這片空間時,閔延清終是沒能克制住,痛苦失聲。

進到十一月,一年又快到頭了。

這一年過得跌宕起伏,好在,一切都以最圓滿的方式收尾。

延禮即將進鹹佑的這一日,初夏著了自己最喜歡的衣裙,桃花妝拂面,她想去迎他。想學別家姑娘,躲在人群中,悄悄看自己心悅的小郎君。

出房前,她還問吟月要了方絲巾,嬌靨半遮。

“這樣,就不會那麽快被發現了。”

吟月幾個只是笑笑。這麽遮,能擋得住太子爺才怪了。去到街上逛了逛,便見人群朝著南門口湧去。什麽事兒,初夏心知肚明。她由吟月三人護著,不緊不慢地跟著人群走。

當真得了些趣味, 初夏禁不住笑了起來,暗自打定主意,若是等會兒他能第一時間發現她,那她就告訴他一個秘密。

告訴他,是他的愛意將她帶回來的。

原來,執念真的可動天。

四個人持續前行,直到前方被堵死,再也挪不了了。她們停了下來,沒等多久,有馬蹄聲由遠及近。許是考慮到人群,速度慢得緊。

初夏凝眸望了過去,人真的是太多了。她不得已,稍稍踮起了腳尖。

真的是延禮回來了!

他真的好喜歡黑色,今兒又著了襲黑色的錦袍。不過他生的好,穿什麽都好看。

此情此景,她不禁想起在藏龍山初見他,當她從驚惶中回過神,凝眸看他,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是:哪家的小郎君,竟生得這般俊俏。

思緒如水蕩開,她不自覺晃神。

就在這時,延禮似受到了莫名力量的牽引,看了過來。正如吟月三人之前所想,嬌嬌人兒即便是戴了面紗又隱於人群之中,也不可能避開比尋常人敏銳不知道多少又愛她至深的狼崽子。

一眼,鎖定。

笑意於他眼底蕩開時,他已飛身下馬,似風掠至人群。他終於,又將她擁入懷中。臂彎充盈,鼻翼間淡香浮動,

“太子妃,跟我走嗎?”

初夏於熟悉的懷抱中回過神,沈靜的眸子被驚喜點亮,“要的。”

“太子殿下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她答得很是篤定,甚至不曾思考。

就像他總能找到她,抱起她,帶她去向她不曾想過碰觸的高處。

她喜歡這種,帶著宿命感的篤定。

因為她知道,那是因愛而生的。一世又一世,沒有任何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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