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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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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臣初明川。”

“臣女初夏。”

“拜見陛下, 陛下萬歲萬萬歲。”

進了大殿,初明川和初夏目不斜視地往前,片刻後, 停在了帝王的長案前, 行跪拜禮。

惠帝的面容難得有笑意顯出:“平身。”

話落, 又溫聲叮囑了句, “今日家宴,不用局促。”

“家宴” 二字, 讓與座眾人瞧出了帝王對初家父女的著重。自昭妃去後,他再未提過家宴二字。或許是覺得自己早沒了家, 又或許是對這家裏的一些人失望透頂,懶得再相與。這般場面, 當真有些諷刺,明明他們這些人才是帝王的親人......

初夏不用細看, 便知眾人心中想法。然面上, 分毫未顯。她謝恩起身,隨著父親落坐。帝王左側第一張桌, 玄鉞以左為尊,地位超然。

對面, 坐著的是嫻妃娘娘和親子二皇子,還有一直養在她那裏的大皇子。哥哥是平西王, 又撫養了兩位皇子,即便惠妃主理後宮,這後宮第一人還是嫻妃。

初夏看過去時,唇角微微上翹, 柔麗,裹了善意的笑意溢出。

嫻妃回以一笑。

她的右手邊, 二皇子也笑得跟朵花兒似的。

大皇子瞧見了,小小聲說他,“笑成這般,別把人初姑娘嚇到。”

這一句,將嫻妃的目光引到自己傻兒子身上,看了數息,輕輕罵了句,

“也只會傻笑了。”

閔延諭:“......”

忍了忍,沒忍住,臉一偏,望向母親和大哥,“那是我朋友,見著朋友我笑得燦爛些都不行了?”

嫻妃娘娘眼底掠過詫異,很微弱的一縷:“喲?你還有朋友呢?初家小姑娘一直呆在北境,你是怎麽和她成為朋友的?”

閔延諭:“昨天。”

看娘親和大哥還是不信的樣子,他是真的氣著了,開始撂狠話,“等著,我會讓你們知道我不是只會傻笑。”

“傻笑” 二字一出,他意識到不對勁,當下就想挽救,結果晚了。嫻妃和大皇子都掩嘴笑了起來,仿佛是怕自己笑得太大聲失了儀態。這一楨楨落入初夏眼中,不用細想,她便知是二皇子又造出了什麽樂子。

她的嘴角也因為這個念頭輕輕上翹。美人含笑,即便是極其微弱的一抹,也是清麗萬分,能夠輕易牽絆住人的視線。

初明川自然也是瞧見了女兒和對面的互動,壓低聲音問了句,“昨日見過二皇子了?”

這話,並未讓初夏多詫異的。她周圍的那些人,誰也不會對初明川隱瞞什麽。只要他問,他就能知道。只不過初明川忙得很,很少管日常瑣碎。

眼下,初夏撤回目光,迎上了父親的視線。她笑著,“是,昨日在為善茶樓用膳時他有過來。”

停頓兩息,補充道,“是個妙人。”

初明川聽完,不知想到了什麽,低低笑了聲。

初夏不明所以,伴著長睫毛輕扇動,“父親笑甚?”

初明川笑未斂,“都說外甥肖舅,怎麽到了平西王這,完全不是這樣?”

初夏:“......” 別說,還真是。

跟父親說了會兒話,初夏的註意力徹底被帶偏,她再未往對面瞧。她不知道,她的這般反應被惠妃解讀為差別對待,眸光趨冷。

隨著初家父女落坐,此次家宴人算是齊了。多樂受了帝王的眼色,離開了片刻,回來時,美酒佳肴一樣一樣上桌。各種香味糅合在一起,一寸寸充斥此間,無論臺面下存了什麽心,這一刻氛圍是不錯的。

酒一上桌,帝王還沒落令開動,那位百無禁忌的二皇子便自斟自滿地喝了三杯。離得這般近,帝王想裝看不見都難,他當即皺起了眉頭,不甚明晰,但於坐的哪個不是擅於察言觀色的主兒,看到此情勢,都覺得二皇子危。但這不是活該嗎?平時也就算了,今次有朝堂肱骨在場,還是帝王未來親家,他能容得下才奇怪了。果不其然,帝王在凝了他須臾後,便冷聲開口,“胡鬧什麽?”

直接斥責,並未有因為初家父女在而給他留面子。

不想,閔延諭等的就是這一聲,於眾人凝望中起身,踱出位置。末了,跪倒在了帝王面前,額頭貼實地面。十數息後,他擡頭,俊臉冷肅,慣常的隨性再尋不到。

“父皇。” 他低而由衷地喚了聲自己的父親,飽含在裏面的情緒令人動容。

這一聲,似帶著神妙的力量叩動了惠帝藏在層層冰層下的心。心臟應激跳動了一下,比尋常沈了許多。這般異動讓惠帝意識到,他傷痛時,他的二皇子也未見得好。他也是無辜,孽不是他造下的,卻在一夜之間失去了父親的笑和寵溺。愧疚開始泛出,高坐九五至尊之位的男人也是無法抑制,也因此陷入了沈默,沒再繼續罵這個孩子。

閔延諭經由惠帝的反應,心知父親心裏還是有他這個兒子的。或許更應該說,他一直在盡力的愛他守護他。不然,他怎能一次又一次出宮玩耍,就算同城中紈絝打架大荒唐,都不曾真正受到責罰。

當這些念頭夯實時,他禁不住彎了彎唇,似兒時那樣,對著父親笑。

純粹,飽含了對父親的敬重和愛意,“父皇,兒臣方才喝酒,是想借酒壯膽。”

說完,再拜,“兒臣有喜歡的姑娘,想娶她為妻,請父皇為孩兒賜婚。”

目光在閔延諭的頭頂心停了會兒,惠帝才開口,“哪家姑娘?”

閔延諭:“北境洛氏,家中只剩她一人。”

這話一出,惠帝和眾人終於知道閔延諭為何要喝酒壯膽了。皇子正妻,幾時也沒有平民。他的請求,若成了,就是在破例。

只是惠帝,似乎並未有生惱,微怔過後,他凝著閔延諭,低而柔和地問道,“你可知,有時候差異是可以殺人的。”

一個平民女入了皇家,她之後所有的經歷都是嶄新的,她必須從頭開始學習、適應。成功了,是幸福。可若是失敗了,輕則生出一對怨偶,重則,賠上一條性命。

“你能受得了,心愛的女子因你而死?”

閔延諭很難說清楚父親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情說出這些話,但有一點,他很確定。這些話是淬了濃濃傷感的,僅僅是貼著他的耳,他的心就開始生疼。他不禁有些恨傷死昭妃和七弟的人,本來,所有人都能幸福的。

暗處,他艱難地壓了壓情緒。

“她不會死!我會護好她,也篤定她會為我勇敢。她是我見過,最有韌勁兒的姑娘。”

“求父皇賜婚。”

“孩兒想像尋常人家的兒郎一般,婚姻得父母祝福。即使外出開府,也有家為歸處。”

話到這裏,嫻妃那雙漂亮的眼兒開始泛淚,她的這個傻兒子,這回,還真是叫她這個做娘的刮目相看。想兒子幸福的念頭讓她再也坐不住了,她也出了位置,末了,跪在了孩子的身旁,面向惠帝,

“陛下,臣妾入宮至今,一直謹守本分,認真教養兩位皇子。家兄多年來一直鎮守西邊邊境線,不敢有片刻松怠。我們從未向陛下索要些什麽,今次,請陛下看在過往種種的份上,允了諭兒。”

“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你我都該知曉,愛意這東西同地位家世無甚關系,有就有,沒有就是沒有,半點勉強不得。”

“陛下,諭兒他也是你的兒子啊。”

嫻妃出面,甚至不惜搬出兄長,等同於眾目睽睽之下,將帝王架到了高處炙烤,多少有點持功逼迫的意思。搞不好,她和閔延諭都要挨罰,但她管不了那麽多了。她這輩子算是完了,她必須讓她的孩子幸福。

哪怕,是要拼命。

初夏靜靜地看著,某一瞬,她忽地湊近父親,輕聲向他,“爹爹,可否幫幫二皇子?這洛姑娘,我救過她,是個極好的姑娘。”

初明川凝向女兒,稍許靜默,他低喚“陛下”,隨即走出了位置。

朝惠帝行了躬禮,他擡眸面聖,“這洛姑娘是北境人士,同初初有些淵源,內子也很喜歡這姑娘。若是陛下和嫻妃娘娘肯,我和內子可收她做義女,讓她以初家二姑娘的身份出嫁。”

“如此這般,二皇子能得償所願,臣的初初未來入了宮也能有親姐妹照應著。臣和內子遠在北境,也能安下心。”

“臣求,陛下恩典。”

這般提議,像一個臺階,適時的來到了惠帝腳邊。

這時候,大皇子也出了自己的位置,為弟弟求了父親。

惠帝原是有些猶豫的,至此,也未全然散去。但,被兒子和重臣妃子用期待著目光註視著,他心裏久違地生出了零星暖意。

終歸,還是有人中正善良的活著。

長久地冷滯過後,惠帝下旨,“宣初家二小姐入宮。”

聖諭一出,洛西便是實打實的初家二小姐了。

誰,也不敢置喙。

話落,望向嫻妃,“等來了,你也來見見。”

嫻妃錯愕過後,忙不疊謝恩,“臣妾謝陛下!”

直起身後,發現自己那傻大兒還發著楞,氣不打一處來,伸手就打,“還不謝謝你父皇!”

“是不是不想要媳婦兒了?”

剛有多為著兒子,現在嫻妃就有多嫌棄。此刻動手,力度落足了。閔延諭當即回過神,他的臉上終見笑意,

燦爛,由衷。

他朝著惠帝猛嗑了幾個頭,邊嗑邊道,“兒臣謝父皇,兒臣一定好好愛妻愛家,再不讓父皇操心。”

惠帝:“......” 不讓他操心?他怎麽有點不敢信呢?不過罷了,終歸有一個人能得到幸福,不至於全軍覆沒。

事至此,也算是完美收尾了,參與了的眾人心神略松。哪知那二皇子,竟跪著轉了向,朝著初明川,中氣十足的一句,“岳父大人。”

初明川嘴角抽了抽。

一時之間,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耿直慣了的人,憂愁很難掩藏,落入初夏和嫻妃大皇子等人眼中,皆是沒能抑住笑,

嫻妃面上亦是笑著,明潤柔和,可心裏完全不是這麽回事。

心湖的水染了她的激動,跌宕起伏。

二皇子親事定下,這意味著平西王一系退出了奪嫡大戰,而初家,出了兩位王妃,勢必會更加的低調。其他的幾個皇子也是如是想,是以事定以後,皆上前,無論真情還是假意,殷勤祝福少不了。

當晚,初夏隨著父親出宮。簡單洗漱,她倚在床頭,身旁,吟月三個忙活完了,坐在那兒嘮嗑。初夏沒參與,可她很喜歡這般氣氛,是前世她求都求不來的。

過了好大一會兒,初夏忽然掀開被,是想下床的樣子。

吟月察覺,趕忙簇過來伺候,“怎麽了?想要什麽,奴婢去弄就好了。”

初夏借著她的力道站起來,走下床前橫塌,吟風已經遞了披風過來。吟月給她裹實了,好奇心在短暫地停歇後覆燃,“什麽事兒?”

初夏:“給延禮寫信。”

吟月:“那就寫吧。” 自從上次,狼崽子二度救了自家小姐,吟月再未說他一句不好的。

吟風:“那我給小姐研點墨。”

終抵案幾,初夏執筆,不曾避諱地在紙面上留下兩個字:想你。

寫完了,便擱下了筆。執紙於近處,斷斷續續地吹啊吹。

吟月笑開來,“這就是小姐說的信啊?兩字?”

初夏輕輕恩了聲。

吟雪見狀,一臉認真地睨著吟月, “有句話,吟月姐姐沒聽過吧。”

吟月:“什麽話?”

吟雪:“字越少,這事兒越大。”

緊接著,細化:“狼崽子看到這兩個字,必定通宵達旦地忙完,然後使用絕頂輕功飛回來。”

這話一出,不說吟風吟月,她自個兒都笑開來。

這廂,初夏已經吹幹了紙面,細致地折著。期間,目光在三個沒大沒小的丫頭臉上掠過,“明兒,就和父親說,物色些郎君同你們相看。”

“這般的吵,還是嫁出去好。”

三個丫頭頓時閉嘴了。

相看,真的怕了怕了。

當夜,初夏的信便由鹹佑送往南境。

同一時刻,宮廷內苑。

夜色幽沈,萬籟俱寂。誰也想不到,帝王會在這個節點出現在昭妃曾經住過的明秀宮。多樂替他開了門,燃了燈,內裏的一切隨光湧入他的眼底。

霎時間,一楨楨畫面不請自來,洶湧得讓他抵禦不住。他的眼眶,久違發熱。他費力對抗著這種感覺,也因此長久地陷入沈寂。

多樂站在一旁陪他,也是鼻酸眼熱。他從陛下登基前就陪著他了,他的種種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包括太後。情緒兜頭時,多樂忽地跪地,額頭貼實地面,“陛下,奴才有事兒要稟。”

惠帝循著異動看向他,眼神微訝,“多樂?”

多樂擡起頭來,“若是說錯了,還望陛下饒奴才不死。”

帝王因他這話笑了聲,從少時相伴至今,幾時看到過多樂這般驚懼,“說吧,有孤在,誰也沒法拿走你的命。”

多樂聞言,更是覺得自己做得沒錯。

他睨著帝王,一字一頓,“陛下,接初姑娘回程時,奴才見到了那荔山四端。”

惠帝:“這事兒你不是稟過了?”

稟得還挺詳細。

多樂:“但奴才有一事未稟,奴才該死。”

惠帝只是定定看著多樂,讓他得以一鼓作氣,“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昭妃娘娘的影子。”

“那對眸子,那氣韻......”

“陛下,奴才大膽猜想這荔山四端可能是遺落在外的七皇子。”

這話,普天之下,誰敢說?多樂得寵多年,也是反覆猶疑,今日若不是被多年情誼裹挾,他仍是不敢。

這座大殿因他的話陷入沈寂,冰封一般的沈寂。

時間都似被凍住,凝了此間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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