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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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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紀雲彤在應修齊面前確實不太設防, 要知道小時候應修齊就少年老成,總替應先生管著他們。

她和顧元奉明顯又是個事兒挺多的學生,時不時氣得應先生白發都多長了許多根。

因著應先生後來對自己還挺好的, 紀雲彤有時候也不太想惹他生氣,便央著應修齊不要把自己幹的事告訴應先生。

應修齊挺講原則的, 也不是事事都要告訴大人的, 只要她老老實實聽完他的思想教育, 再回去把該罰抄的內容給抄了,他也能幫著遮掩一二。

三人就是這麽熟稔起來的, 其中紀雲彤又和應修齊更熟一些, 因為那會兒顧元奉經常都只是“共犯”, 拿主意的還是她, 負責和應修齊討價還價的自然也是她。

應修齊一開始覺得頭疼,後來管多了倒也摸索出點經驗來了, 不再只會學大人模樣板著臉教育她們兩個問題學生。

本來應修齊以為紀雲彤應該是個相當快活的小孩,畢竟她每天看起來都無憂無慮的。

直到有一天他撞見紀雲彤在偷偷抹眼淚,過去緊張地關心了很久,她才說她想祖父了。

祖父去世前一年, 她被父母帶去山上求子了,她覺得很奇怪, 父母不是有她了嗎?為什麽還要去求子。

她在那山中的廟裏聽了很久,才聽明白, 原來女孩子不算“子”,得男孩子才算。那廟裏的僧人給母親解卦時還說, 是她占了弟弟的位置, 須得她誠心誠意地齋戒數日才能把弟弟求來。

紀雲彤雖不想要什麽弟弟,甚至不太理解弟弟是什麽東西, 但看寺裏的齋飯味道還不錯,便也沒有鬧騰。

這趟求子之行結束以後,她母親果然懷了弟弟。

第二年弟弟出生了,父母帶她到那據說求子特別靈的寺裏還願。她們還沒下山,就聽人來報說祖父意外墮馬,送回家時已經昏迷不醒了。

那一年,父母如願以償有了弟弟,而她沒了曾經很疼愛她的祖父。

有時候家裏出了亂七八糟的事,紀雲彤就忍不住想,要是祖父在就好了。

她祖父是個爽朗大方的人,平時總愛哈哈大笑,紀雲彤小時候愛學他笑,父親說她這樣不淑女,祖父卻把她抱起來朗笑道:“不淑女也是我孫女,我孫女想怎麽活就怎麽活,不用在意旁人怎麽想。”

有祖父坐鎮,一家老少誰都不敢作妖,連心思最先飄起來的大伯也被強壓著履行婚約,其他人自然更不敢違逆他的意思。

只可惜他早年常駐軍中,管不了家中太多事,時常為此心中有愧。有時家裏吵起來了,只要沒有觸犯到什麽原則性的問題,他便也只能暗自感慨:“怪我,怪我,家國難兩全啊。”

索性抱著紀雲彤這個最不怕他的孫女出去躲清凈。

紀雲彤也是那時候認全了祖父那些故交,其中有些是高門大戶,有些是販夫走卒,不管什麽地位、什麽身份,見上面祖父都哈哈笑著和人打招呼。

紀雲彤也學著哈哈笑。

旁人便說她真像祖父。

只是人生真的太無常了,他們匆匆趕回家的時候祖父已經撒手人寰,她連祖父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她哭得稀裏嘩啦,對父母說:“我討厭弟弟,我討厭弟弟。”

母親氣得打她嘴巴:“關你弟弟什麽事?你不要胡說,叫人聽了去不知會怎麽編排你弟弟!他才剛出生你就要把這種事安到他頭上去,哪有你這樣當姐姐的?”

紀雲彤沒有再說了,但她還是討厭弟弟。

她也知道自己這樣想很沒有道理,但她還是和弟弟親近不起來,母親便覺得她冷心冷情,難怪當時生她的時候那麽艱難。

沒有祖父的家,很快就變得亂七八糟。

父母去外地赴任的時候沒帶上她,紀雲彤年紀還太小,什麽都做不了,又不討祖母喜歡,只能躲去顧家整日與顧元奉一起玩。

建陽長公主與她娘關系好,又一直想要個女兒,便專門給她整理出個院子來。

只是在顧家和在自己家還是不一樣的,不管建陽長公主多喜歡她都不一樣。

紀雲彤也說不出是哪裏不同,但從小就有這種感覺。

早幾年紀家那些事還沒鬧出來,外頭倒也沒有什麽風言風語。

後來大伯蓄謀已久的“兼祧兩房”東窗事發,許多人提起紀家便帶上幾分嘲笑意味。

紀雲彤也沒想著維護她家中兩個快要爛到骨子裏的叔伯,但她也是紀家人,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眼看著紀家風評每況愈下,自己卻什麽都做不了,紀雲彤心裏自然很難過。

這日聽顧元奉話裏話外也有點瞧不上紀家的意思,紀雲彤就有些難過。

她想祖父了。

想那個朗笑著說“我孫女想怎麽活就怎麽活”的祖父。

祖父憑著軍功爭來個侯爵,結果子孫後代都沒熬到第三代失爵就已經把家業敗了得差不多了。別說別人嘲笑了,祖父本人泉下有知恐怕也要被他們氣活了。

所以不能怪顧元奉瞧不上眼。

只怪大伯和四叔他們不爭氣。

紀雲彤好面子,不想被顧元奉知道自己哭了,所以一個人悄悄躲了起來,沒想到竟叫應修齊給發現了。

應修齊也是第一次看到紀雲彤這副模樣,平時紀雲彤都是驕傲肆意、意氣飛揚的,從來沒在他們面前掉過半滴眼淚。

對上那紅通通的眼睛,應修齊一時有些手足無措,想好好安慰幾句,卻發現自己竟有些詞窮,完全不知道該怎麽才能讓紀雲彤好受一些。

即便平日裏表現得再要強,她到底也還是個小姑娘啊。

應修齊想了想,只能坐到小小的紀雲彤身邊略顯笨拙地替她把滿臉的眼淚給擦幹凈。

“我有時也很想我娘。”應修齊緩聲寬慰紀雲彤,“我爹也想,一有空就會給娘寫詩,說娘生前最煩他寫這些酸話,現在她煩也沒用了,他想怎麽寫就怎麽寫,天天都給她寫,最好叫她煩得入夢來找他。”

“想也沒有關系的,那麽好的人本來就應該被我們記住。下次你再想你祖父,就跟我說一聲,我帶你去祭拜他。你若是不想告訴別人,我們就不告訴別人。”

紀雲彤第一次覺得愛長篇大論教育他們的應修齊沒那麽難以親近了。

哪怕後來她和顧元奉也沒少氣應先生父子倆幾次,但在紀雲彤心裏應修齊始終是很靠得住的師兄。

所以平時和應修齊開起玩笑來紀雲彤從不避諱。

並且不太理解顧元奉一天到晚在胡思亂想什麽。

如果顧元奉在外面交的是應修齊這樣的朋友,她也不會總和他吵起來了。

只不過像應修齊這樣的才學與人品也不可能遍地都是就對了,像周頌他們那種把顧元奉當冤大頭的人才多如過江之鯽。

聽聞當年紀家乍然富貴,她大伯也是被一堆新交的狐朋狗友引上了歪路,沒幾年就變得吃喝嫖賭樣樣精通。

人家就是專哄他們這些沒見識的傻子。

要是沒有大伯這個先例在,紀雲彤反應都不會那麽大。

今天紀雲彤要去拜訪的藏書家正好是應先生的朋友,紀雲彤便決定與他們一起出門。

顧元奉一聽,心中頓時警惕起來,立刻說他也要跟著去。

顧父樂得和建陽長公主單獨相處,對此沒有意見。

應先生他們自然也沒理由不讓顧元奉跟著。

應先生本來就擔心應修齊沒有死心,倒是覺得顧元奉一起去更好。

哪怕應修齊表現得再穩重老成,應先生也清楚自家兒子今年也就是個十多歲的少年郎。這個年紀正是最沖動的,萬一他貿然做出什麽事來只怕會壞了三人這麽多年來的情誼。

若是紀雲彤當真與顧元奉退婚了,那倒是沒問題,一家有女百家求,應先生也不反對。可紀雲彤這不是沒有退婚嗎?

顧父待他如知己,他不能放任應修齊做不該做的事。

何況t應先生心中也隱隱有種難言的憂慮:紀雲彤的性情和他亡妻頗為相像,應修齊的脾氣又隨了他,看著他們待在一起,他就難免會擔心日後他們也不能圓滿到白頭。

大概是自己走過了那樣的路,知道那條路上有多少荊棘,便不太想自家兒女再去走一遍。

若是沒有與他一起去地方上為官,他的妻子是不是就能健健康康地活著?

他妻子死在巡堤期間,那場意外是天災,但也是人禍。哪怕他泣血上書換來了朝廷嚴懲貪官汙吏的裁決,也換不回自己的愛妻。

應先生知道妻子肯定是不後悔的,若能重來一遍她興許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

可他這個活著的人始終在後悔。

所以聽到紀雲彤說她去為官、應修齊守在後宅的時候,應先生有一瞬間想直接帶應修齊走,走得遠遠的。

他去官場走過一遭,知道那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他辭官的選擇看似不慕名利、瀟灑自由,實則只是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什麽都做不了。

那些少年時說起過要去做的事,他一件都做不了。

還不如不看、不聽、不想。

他實在不想他們的孩子也承受這樣的痛苦。

顧元奉一起同行也好,這樣也能叫應修齊看清楚自己是沒有機會的。

趁早死了心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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