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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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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3 章

寧重遠手中一頓, 似乎過了許久,他無聲地打散她的發髻,輕嘆道:“是啊, 我家婳婳長大了。”

盡管即將生育第三孩子,寧重遠依然沒有妹妹已嫁為人婦的自覺, 在他心裏, 不管她年歲多大,她一直是紮著兩個小圓髻, 跟在他身後叫“哥哥”的小姑娘。

兩人心思各異,都沒有說話。

寧重遠手中的動作忽然僵硬起來, 不那麽流暢。寧大公子只屈尊降貴給親妹梳過頭發,他妹妹愛俏, 他為她學了很多樣式的發髻——大約在十年之前。

如今那些發式不時興了,她也不能再用了。

寧大公子博聞強識, 他回憶著曾見過的婦人發髻, 如雲的青絲在他手裏似乎能翻出花兒來, 卻遲遲不能髻。

恰好此時抱月端著點心茶水進來,除卻昨日見到大公子的震驚,她對今日這幅場景已經見怪不怪了, 之前他們兄妹倆經常這麽搞。

寧錦婳小時候被寵得嬌氣,一大早被叫起來難免甩臉子,不許旁人碰她。內院無主母, 寧國公重規矩, 斷不會進小女兒的閨房,要不是上頭有個寧重遠, 真沒人壓得住她。

她還在香軟的帳中呼呼大睡的時候,寧重遠已經上完了兩節早課。冬日天寒, 他身上覆著一層薄霜,清俊的少年郎站在暖爐旁把身子暖熱了,才去叫疼愛的妹妹起床。

即使如此,寧錦婳還要哼哼唧唧鬧騰許久。那會兒祖母還健在,小輩們每日清晨都要去慈安堂請安,寧錦婳也不能例外。祖母是個面容肅穆的老人,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其實寧錦婳心裏不喜歡她,每次見了她都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偏偏祖母還總是提點她,說她規矩不好,女兒家整天拋頭露面像什麽話,一個孝字壓在頭上,寧大小姐只能乖乖聽訓。

而對於寧重遠,老人家就是另一番態度了。闔府都知道老祖宗最看重長孫,少年郎君,芝蘭玉樹,往那兒一站便已讓老太太心花怒放。二房三房的姑娘們見寧錦婳天天過得那麽滋潤,閑言碎語便告到了祖母跟前。有一段時間寧錦婳總被單獨留下來“學規矩”,一次、兩次……第三次,她剛回味兒來,寧重遠也跟著她一起留了下來,美名其曰“盡孝心。”

他袒護地光明正大,就差沒把“我來給我妹妹撐腰”幾個字刻腦門兒上,老祖宗氣得t不輕,又舍不得給長孫難看,她的寶貝孫子得讀書習武,繼承家業,大好光陰豈能浪費在後宅之中?即使再不情願,只能黑著臉把兩兄妹放走。

出了慈安堂,寧錦婳驚喜道:“哥,你怎麽知道來救我?”

寧重遠無奈道:“兩回了,你啊,什麽時候能長大。”

他太在乎他的妹妹了,那些旁門左道、陰謀詭計之流,到不了寧錦婳跟前已被他打散。他從未覺得有什麽不對,長兄如父,他能管她一輩子。

改朝換代,非人力所及,誰也沒料到。

……

“好了。”

寧重遠輕輕把海棠金步搖給她簪上,溫聲道:“婳婳可滿意?”

寧錦婳有些心不在焉,她草草瞥了一眼銅鏡,揚唇道:“好看。”

大公子一個眼神下去,抱月立刻懂事地屈膝退下。等到房裏又剩下他們兩個人,寧重遠端起方才抱月送的一碟兒芙蓉糕,輕笑,“這麽敷衍,又不開心了?”

他之前總說她長不大,如今真長大了,寧重遠卻並不歡喜。一手養大的妹妹嫁為人婦,心裏也裝了更多的人和事,不再只親哥哥了。

“兄長,我方才想到了祖母。”

寧錦婳自然咬住他遞過來的芙蓉糕,神色有些傷感。

“祖母不喜歡我。”

“我那個時候頑劣任性,不服管教,祖母或許是對的。”

老祖宗並非有意苛待孫女,嫣娘是她最喜歡的兒媳,看在亡人的份上她也不能磋磨她留下的女兒,甚至動過把人抱在跟前養的念頭。只是她年紀大了,精力不濟,寧國公也反對,後來此事便不了了之。

等她再註意到這個小閨女,寧錦婳已經被寵壞了,肆意妄為,沒有半分女兒家的樣子。老祖宗有心糾正,從宮裏請了教養嬤嬤。學規矩哪兒有不受罪的?誰都是這麽過來的,那些宮裏的老嬤嬤一個比一個兇,寧錦婳幾天便受不了了,哭著給兄長告狀。

寧重遠心疼她,頂著父親和祖母的壓力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嬤嬤。當時她只顧著開心,近一年才覺得後悔。

如果她當初好好學針線,是不是就能給鈺兒做幾件針腳細密的箭袖衫?如果當初好好學掌家之道,是不是如今就不會這麽手忙腳亂?如果她好好聽從教導,她是不是就不會去招惹梵瑯,留下一個難收拾的爛攤子,在兄長面前都難以啟齒?

陸寒霄總說她任性,她嗤之以鼻,她寧大小姐一直就是這樣,也沒見惹出什麽天大的禍事。這回……寧錦婳真的後悔了。

她咬咬牙,一把拉住寧重遠的下擺,豁出去道:“兄長幫我——”

寧重遠反握她的手,“別怕,你說。”

……

她說得顛三倒四,烏黑濃密的眼睫一顫一顫,聲音越來越小。

“兄長,我知道錯了,別罵我……”話音兒已隱隱帶了哭腔。

寧錦婳心裏羞窘萬分,直到溫熱的大掌撫上她的手背,寧重遠低聲道,“沒事,兄長在,不怕。”

“婳婳什麽都不用怕。”

在寧錦婳看不到的地方,這個溫潤如玉的男子臉色陰沈,漆黑的雙眸淩冽,比陸寒霄也不遑多讓。

是他的錯,他來晚了。他就不應該瞻前顧後,直接把她帶走便是!可能會舟車勞頓,但他一定不會讓婳婳受這麽多委屈。

陸寒霄就是這麽待她的?讓她寧願放下身段討好他手下的副將也不願意向他這個夫君開口?他從小捧在手心裏的人,竟讓人如此糟踐?

寧錦婳還在一遍一遍認錯,寧重遠牢牢握緊她的手,不厭其煩地回道:“你沒錯。”

“你沒錯,婳婳。”

她有什麽錯呢?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來到人生地不熟的滇南,她只是太害怕、太想念親人了。

此時寧重遠的心仿佛被劈成兩半,一半心疼妹妹,一半又為她大費周章找自己而熨帖。兩種極端拉扯下,原本準備醞釀許久再說的話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

“婳婳,我帶你走。”

他定定看著她,嚴肅道:“我們離開這裏,陸家那對兄弟,你統統不用理會。”

這兩人竟還是親兄弟,一個蓄意已久,一個見色起意,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寧錦婳卻身體一僵,下意識地呢喃道:“能去哪裏啊。”

她已經習慣了如今的日子,以至於聽到兄長這句話的時候,腦袋嗡嗡作響,不知如何反應。

寧重遠眸色稍暗,他直視著她,語氣緩慢而堅定,“哪裏都可以。”

“你小時候喜歡去外面跑,敢一個人偷溜出京城玩兒,好好一個名門千金,跟個野猴子似的。”

想到曾經的荒唐事,寧重遠如墨的眼眸裏流出一絲笑意。他繼續道:“如今不會有人抓你了,你能去想去的任何地方。名山大川,漠北草原……只要你想,兄長帶你去。”

只要她願意。

寧錦婳怔忪一瞬,纖長的眼睫微微顫抖,“兄長、我……寶兒那麽小,現在肚子還有個討債鬼,還有、還有遠在京都的鈺兒……”

寧重遠抿著薄唇,眸光似劍,“說到底,你還是舍不得他。”

“我才沒有!”

寧錦婳跟個受驚的兔子一樣,差點蹦起來,“我恨死那個混賬了,怎麽會舍不得他!我只是……只是可憐我三個孩子,孩子們是無辜的……”

她知道兄長不是信口開河之人,他既能說出口,說明在心裏已有成算。她這段日子跟他吵鬧、冷戰,卻從未動過離開的念頭。

她怕寧重遠生氣,忙拽著他的衣袖找補道:“還有,他可野蠻了!肯定不會輕易放我們走……”

“好了,不用解釋。”寧重遠松開了她的手,他的掌心溫熱,很溫暖。

他面上依然是溫和的,輕聲道:“兄長只是想你開心。”

這種廣大而無私的包容,讓寧錦婳鼻頭驟然一酸,幾乎落下眼淚。

她低聲道:“兄長,我是不是讓你很失望?”

小時候便是如此,她在外闖了禍,總是兄長出面給她收拾爛攤子,連句重話都舍不得對她說,最多嘆一句,“婳婳何時才能長大。”

如今十來年過去,她都要生第三個孩子了,還讓兄長牽腸掛肚,自己想來也要臉紅的。

寧重遠笑了笑,沒正面回她的話,“手鐲不過小事一樁,交給我。”

“至於愧疚……婳婳大可不必。是他自作主張,與你無關。還有,我來找你是因為我想見你,並不是因為所謂的梵統領,知道了?”

寧錦婳忙不疊點頭,方才經歷過大起大落,她現在乖巧萬分,兄長說什麽就是什麽。久別重逢的兩兄妹一起用了早點,寧錦婳對娘家兄長沒有隱瞞,什麽話都說,包括“糧食”那件事。

她一會兒義憤填膺道:“兄長,他不相信我!日後他跪下來求我我才答應!”

一會兒又咬著筷子憂心忡忡,“外面真的那麽嚴重嗎?會不會很多人沒飯吃啊?”

寧重遠垂眸不言。他慢條斯理地用手帕凈手,就在寧錦婳說完許久,氣氛略微尷尬時,他忽然道:“婳婳,你信任兄長嗎?”

寧錦婳不假思索,“當然!”

寧重遠悠悠道:“如果我要你把那批糧給我呢,婳婳願意嗎?”

寧錦婳怔了一瞬,擡眸看著寧重遠,“我願意。”

她揚唇一笑,眼底清澈地不染一絲雜質,“兄長是我的血脈至親,只要我有的,兄長盡管拿去。”

“哦?”寧重遠饒有興趣地問,“婳婳不怕我拿這些東西對付你的好夫君?”

寧錦婳臉上的笑容一僵,兇巴巴道:“哼!那可是堂堂鎮南王,哪兒輪得到我一個後宅女子幫襯。”

她都能把他的口頭禪背下來了,總之一句話,讓她別操心。最好每天吃飽了睡,睡飽了吃,在床上把他伺候舒服了,便盡到了為人妻的“本分”。

不得不說,相識數十載,寧錦婳真的很了解那個男人。

寧重遠淡笑不語。

過了一會兒,寧錦婳覷著他的臉色,慢吞吞道:“不過嘛……鈺兒遠在京都,離不開父親的庇佑,看在外甥的面兒上,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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