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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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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錦婳眸光一凝,纖纖素手掀開車簾,“怎麽回事?”

葉相不像寧府這樣枝繁葉茂的世家,就算寧府倒了,還有姻親,還有外嫁的姑奶奶們,總不會讓寧府女眷們真被人買走折辱。可相爺是從科舉一步步爬上來的純臣,家裏人丁單薄,誰會來跟她搶人?

順子解釋道,“對方態勢強硬,死死不肯松口,直接把價格翻到了一千兩金,屬下今日未帶這麽多銀票,只得放棄。”

一千兩金?

饒是寧錦婳也倒抽一口涼氣。一千兩金就是一萬兩銀子,能在京城最繁華的地界兒買個五進出的大宅子還有剩餘,誰家這麽財大氣粗。

她問,“看清楚是哪家的?”

一般有頭有臉的人家,出行的車馬上都標上自家的徽志,也是有別尊卑,防止有人不小心沖撞貴人。

順子搖搖頭,“是生面孔。不過聽她的口音,像是江南人。”

江南……

寧錦婳暗忖:葉小姐當年就是嫁到了江南的世家,莫非是之前的夫家來贖人了?江南是錢堆裏的錦繡繁華,更別提當地的世家大族,一千兩金確實是九牛一毛。

她思慮再三,只餘一聲嘆息,“算了。”

她和葉小姐也沒什麽交情,兩人當初還有一段齟齬,她想救她只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罷了。既然她夫家也在,何必多此一舉。

正欲放下車簾,忽地她動作一滯,眸光定在一個穿紅褙子的嬤嬤身上。

那嬤嬤看起來四十左右,卻膚色白凈,一看就是養尊處優慣了,此時正沈著一張老臉,頗為高傲地站在那裏,身後還擁著一群光鮮亮麗的小丫鬟。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身旁的白衣女子,只一身單衣,瘦弱的身軀在寒風裏簌簌發抖,脊背卻挺得直直的,像冬天的翠竹,寧折不彎。

因那女子散著長發,看不清面容,但那姿態卻讓寧錦婳有幾分熟悉,她看了半天,忽而驚道,“那是葉、葉——”

順子朝著她的目光看去,點頭,“是。”

簡直荒唐!

寧錦婳心想,好歹也是江南的世族,怎麽派這麽個沒眼色的東西過來!任由人在寒風裏受凍不說,看那領頭嬤嬤的樣子,好似真的在采買不相幹的奴婢。

她重重放下車簾,隨手端起一旁的茶水喝。今日放的是六安瓜片,主清熱祛火,可足足一盞下肚,心中那口悶氣卻越來越旺了。

“啪!”

寧錦婳放下青瓷茶托,提起迤邐的裙擺下馬車,“慢著——”

她徑直走過去,解開自己脖子上的披風系帶,蓋到白衣女人的肩上。

那嬤嬤見寧錦婳來勢洶洶,內心不悅面上卻不顯露,反而十分客氣地問:“敢問夫人是?”

她不敢托大,做了這麽多年當年嬤嬤,她眼睛毒,一眼就看出寧錦婳不簡單。身上的料子是光滑細膩的浮光錦,頭上戴的玉簪金步搖,耳鐺是色澤瑩潤的東珠,通身上下無一不精,加上一副明艷的相貌,氣勢淩厲逼人。

寧錦婳掃了她一眼,卻沒搭腔,只看著一旁的官差,“身契交割了?”

官差眼裏閃過一絲驚艷,“沒、還沒有。”

“好。我買了。”

說罷,她從衣袖裏拿出一枚黑底燙金字的令牌,“要多少銀子,回頭去永濟巷的世子府支取。”

“順子,把人帶走。”

幾句話雷厲風行,瞬間就人定了下來。那嬤嬤不幹了,急忙道,“我說這位夫人,辦事總得有個先來後到啊?你……這……這不講道理啊!”

寧錦婳依舊沒搭理她,問一旁的官差,“有這個規矩?”

“自然沒有,官奴買賣向來是價高者得。”在身契交割前,誰出得起價誰就是大爺。

聽了這話,嬤嬤臉色難看得要滴水。她轉向寧錦婳,皮笑肉不笑,“這位夫人,我主家是江南的吳氏,族中弟子多在朝為官……”

寧錦婳冷聲打斷,“管你吳氏馬氏,多少人當官,還能管到我頭上?”

她從來不是個好脾氣,前些年倒是為陸寒霄收斂過性子,但她無論多溫柔小意,也換不回薄情郎君的一個回眸,後來她也倦了,索性縱著性情恣意。她家世好,世子妃的名頭也響亮,諾大個京城鮮少人敢招惹她。

嬤嬤受主家之命,坐了大半個月的船才趕到京城,要是空手回去,主子非得剝了她的皮不可。急中生智,她忽地想起方才寧錦婳說的話。

“世子府?莫非您是皇家的貴人?哎呦,都怪老奴不識泰山,給世子妃娘娘請罪了。”

她久居江南,不知道永濟巷的世子府是聖上特地賜給陸寒霄的。陸寒霄自七歲入京,便一直住在這裏,離皇宮近,以便跟著諸皇子一同念書習武,以示皇恩浩蕩。

嬤嬤不懂這些,她只當寧錦婳是一般的宗室女眷,先賠了個禮,又彎彎繞繞說了好些廢話,直把寧錦婳的耐心耗盡時,她才狀若無意地扶了扶鬢角,問一旁的官差,“我若沒記錯的話,這官奴買賣,應得錢貨兩訖吧?”

官差點點頭,“是這個道理。”

其實像寧錦婳這般沒帶夠銀子,後來去府裏支的情況也有,雖然不合規矩,但能買官奴的人家都是顯貴,犯不著為這點兒小事得罪人。只是今天兩家都是硬茬兒,開罪哪兒一方都不落好。官差心思百轉,覺得還是按章程辦事為好。

寧錦婳當即沈下臉色。

她不傻,自然知道官差的算計。陸寒霄走了一年有餘,除了每月往她這兒送錢,別的一句話都沒有,她不清楚滇南的形勢。異姓王擁兵自重已是大忌,要是她今日靠鎮南王府的招牌把人帶走,新帝借此由頭發難,再給他招來禍患……

寧錦婳深呼出一口氣。

自寧公府被抄後,她像只驚弓之鳥,做什麽事都要思量再三,唯恐踏錯一步。看著一旁沈默的葉小姐,她心想算了吧,自己已經仁至義盡。回到前夫家,對她來講也算個好歸宿。

她讓抱琴取來手爐,胡亂塞進葉小姐的懷裏,低聲說了句“保重”。就在這時,一陣“踏踏”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動靜越來越大,人群出現了騷亂。

寧錦婳順著聲音看去,沿街而來一隊浩浩蕩蕩的騎兵,烏泱泱看不到盡頭。他們跨在高頭大馬上,個個身姿魁梧,面容剛毅,厚重的甲胄在晨光的照射下泛冷光。

“嚇!這是哪位將軍班師回京,好大的排場!”

“這麽年輕,難道是霍小將軍?”

“你瞎啊,旗上那麽大一個‘滇’看不見?這明明是南邊的那位王爺!“

“……”

一眾嘈雜聲中,寧錦婳怔怔站在那裏,分別一年有餘,他們夫妻竟會在這裏相見。

他還是那副冷峻的樣子,與一年前相比,他身上多了些肅殺與血氣。一身玄色窄袖燙金蟒袍勾勒出緊實的腰腹胸膛。腰紮同色蜘紋帶,黑發束以鑲碧嵌寶紫金冠。五官深邃,劍眉入鬢,冷銳的目光掃視下方,帶著上位者渾然的威儀。

鐵蹄聲越來越近,人群中的嘈雜聲逐漸小了。陸寒霄神情淡漠,在他眼神掠過的瞬間,寧錦婳忽地心頭一顫,狼狽地轉了過去。

“主子,是王爺!王爺回來了!”

抱月興奮地在耳邊叫嚷,寧錦婳咬著唇,捏緊了拳頭,又洩氣般地松開,一次又一次。

“t走。”

她鉆進人潮裏,那背影,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

直到回了別苑,寧錦婳沒有說一句話。

抱月有心說什麽,卻被抱琴用眼神阻止。她抿抿唇,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方才,王爺好像看見她們了。

寧錦婳渾然不知。

她現在心裏很亂,一會兒想陸寒霄怎麽在這時回京,藩王無詔不得進京,是新帝諭旨,還是滇南出了什麽事端?一會兒又想該如今怎麽面對他。

她上次放了不少狠話,就差說恩斷義絕了。可如今寧府出了如此禍事,她在京中獨木難支,而她那夫君已經成了雄踞一方的霸主,若他願意出手相助……

他願意麽?

寧錦婳盯著袖口上成團的暗金牡丹紋,神色怔怔。

若是早些年,她一定不會有這個端疑。六歲與君識,從總角到束發,彼此相持走過十餘年光陰。十六為君婦,為他生兒育女、操持中饋,而後又過七載……兩人的羈絆已經不是一句簡單的“夫妻”可道盡的。

可如今,他們卻是京中最有名的一對怨偶,分離一年有餘,未曾通過只言片語。

若不是今天湊巧,她甚至不知他今日歸京。夫妻之間過成這樣……她實在對他沒有信心。

腦袋胡想八想,寧錦婳一天都是郁郁的,抱月好幾次想說什麽,都被抱琴不動聲色地打斷。眨眼就到了酉時,冬天日短,這個時辰天已經完全黑了。

滇南那邊每月都往京都送銀子,寧錦婳在銀錢方面從來沒委屈過。房裏燒著好幾盆銀絲炭,和外面的冰天雪地相比,房間暖的像炎炎夏日。她褪下繁瑣的華服,浸入滿是的熱水的浴桶。

水霧升起,她舒服地輕嘆一聲,緩緩闔上眼皮。

一會兒,抱琴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給浴桶裏添了一勺牛乳,撒上一籃子花瓣,接著用手背試了試水溫。溫聲道,“還燙著呢,奴婢過會兒再來添熱水。”

“嗯。”

寧錦婳點點頭,熱氣熏得她臉頰紅撲撲,看起來比白天更顯氣色。她撥開微濕的頭發,讓如瀑的長發偏在一側,把身子往上探了探,背對著抱琴。

“給我捏捏肩膀。”

熱水汽把雪白的身子燙的微微發紅,圓潤的肩頭和精致的胛骨露在奶白的水面上,像沁汁的水蜜桃。抱琴不敢多看,垂眸細語,“奴婢先去凈手。”

……

抱琴向來穩重,可今日不知怎麽了,等了許久還沒來。寧錦婳被熏得昏昏欲睡,恍惚間,耳邊傳來“吱呀”開門的聲音。

她含糊不清地催促:“快點呀。”

聲音輕輕的,像在撒嬌,又像羽毛劃過心頭,讓人心裏發癢。

過了許久,腳步聲緩緩靠近,有人拿著水瓢一勺一勺澆在她的後頸和肩膀,水流溫熱,舒服極了。驀然後肩被大力禁錮住,夾雜著刺痛的觸感——那布滿刀繭的掌心,顯然不是抱琴。

寧錦婳心頭一跳,瞬時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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