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大老爺以往的脾性，桃花和楊宛山本該成為罪人，此刻卻被安置在大老爺所在府邸的別院裏。大老爺以奶娘老眼昏花認錯人、看管不力等說法將其遣送回家了。

二位姑娘被前前後後，左左右右被十幾個丫鬟、婢女、嬤嬤好生伺候著，生怕她倆是那瓷做的娃娃，一不小心就在哪兒磕著碰著了。

看著楊宛山在一旁甘之如飴，原想著以命換命的桃花也只好暫時的隨遇而安。

好不容易屏退了左右，桃花目不轉睛地盯著楊宛山，一臉的癡漢樣，一對上眼就笑，剛開始只是偷偷地、輕輕地笑，後來就越發不受控制，最後是肆無忌憚的大笑，上氣不接下氣地逗她：“小娘子呀小娘子，沒想到你一個白面小生穿起紅妝還不賴嘛，看得我都眼饞，更別說那些男人被迷得五迷三道了。”

桃花語氣揶揄，卻沒有惡意。

也許是形勢所逼，桃花和楊宛山頓生一種相依為命的惺惺相惜感，兩人好似忽然間親近不少。

不過，最初的一眼驚艷之後，桃花用了好半天才漸漸習慣楊宛山的女兒裝扮。

楊宛山賞她一對白眼，“你倒是心情晴朗。”

“不然能怎麽樣……哎，你是不是已經有解決方法了？看你一點都不害怕……”桃花纏著楊宛山想給她講講。

楊宛山一句“稍安勿躁，徐徐圖之。”就將她打發了。

桃花悶著氣，托著腮，過了一會兒說：“不過，幸虧你長得還真挺像那麽回事的，不然我今天真不知道能不能救你。”

“……”還有臉說！楊宛山哼笑，“所以你今天是怎麽救我了？是怕我在這裏悶死所以把自己坑進來嗎？你可真是宅心仁厚。”

桃花被噎得啞口無言，過了半天，像是想好怎麽回嘴了，可一近楊宛山的身，楊宛山就是一臉“一邊待著去”。於是桃花又悶悶不樂地走開了。

楊宛山省下一記白眼，心說，算你還有自知之明。又覺疑惑，話題怎麽變得如此輕松？現在不是生死關頭嗎？

楊宛山突然想起一件事：“你爹不是把你送走了嗎？還回來，是不是傻？知道你這行為是什麽嗎？送死啊姑娘，知道雞給黃鼠狼拜年後果是什麽嗎？”

“什麽？”

“……你還真敢問。”楊宛山嘴角抽了抽，“當然被吃得骨頭都不吐一根。”

“嘁，我長得像很怕死的樣子嗎？別小瞧人了好嗎？”桃花嘴硬。

“我勸你呀，別把不知死活當勇氣，別把無知當無畏。不要指望強盜會心軟，妖魔鬼怪變觀音娘娘，虧你還乖乖送上門來。你是真不知以後會發生什麽恐怖的事呢，還是真覺得他們不會拿你怎麽樣？”

楊宛山終於找到一個比她還傻的人了，想到桃花本有機會逃離是非之地卻毅然回頭，楊宛山毫不掩飾自己的躁怒，話說出口就變成了陰陽怪調的嘲諷。

“我可是本著良心回來救你的……雖然吧，差了那麽一點點。”桃花有點委屈。

“我只是不想欠你。我已經知道我爹做的那些事了，我爹就是太擔心我了……”桃花的聲音越說越低，還時刻留意著楊宛山的情緒。

“呵，你不用跟我說你爹是如何寶貝你的。”楊宛山笑了一聲，“本來這事跟我無關，我出現在這裏完全是拜你爹所賜。”

“……你不領情？”

你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還想讓我領你的情？買賣可不是這麽做的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已經算是很大度了，還想讓我怎麽樣？”楊宛山悶悶地說。

桃花自知理虧，噤了聲。半晌又問：“那怎麽樣你才肯消氣？”

“誰跟你說我生氣了？”

“你明明就……”桃花沒再說下去，躲到一邊待著。

看著桃花泫然欲泣的小臉，楊宛山覺得賭氣什麽的完全無濟於事，當下之急是……

“那，如果你真的覺得抱歉呢，就好好聽著，我不管你是真傻還是假傻，總之，你要是還想活著出去，在這裏，你必須一切聽我的。明白了嗎？”楊宛山說得誠懇又無奈。桃花差點信以為真兼心懷愧疚地以為自己是個拖油瓶了。

桃花無法窺探得知楊宛山心中那些波瀾壯闊風起雲湧的想法，但還是認真誠懇地睜著大眼睛，一下一下地點點頭。雖然前路兇險，但看到楊宛山那張神色自若的臉，桃花莫名地感覺心安。

為了救出師父，楊宛山心中的確有一個計劃，這個計劃在她被掌櫃迷暈送到盤龍堡之前就已經成形了。計劃的突破點在於如何不顯露目的而又無比自然地接近大老爺。醒來之後才發覺這個問題已經被掌櫃誤打誤撞地解決了，只不過解決的方法有些粗暴……雖然也被自己的打扮和八擡大轎轟得五內俱焚，這不知該說如有神助還是造化弄人了，但當時的情形之下也只好將計就計了，借著在轎子裏假寐的時間，她稍稍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方案。

結果桃花出現，剛調整過的方案又一次被打亂，面臨新一輪的洗牌。

任何方案裏帶只豬隊友都不會太輕松的，楊宛山望著桃花打起盹的背影，嘆了口氣。換一個人還好，這一個，整一個不穩定的□□啊，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炸了，還是那種殃及魚池的炸法。楊宛山躺在自己床榻上，兩眼發直地盯著天花板，下意識地揉著眉心，心裏默念：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比先苦其心志……

楊宛山將幾個計劃在心中過一遍，越想越覺得自己原來的計劃天衣無縫，棄之可惜，自己本只需運籌帷幄，結果沒想來了一顆臭棋子……楊宛山又看了眼桃花，那人對當前的緊迫情勢無知無覺似的，睡得正香，楊宛山頓感回天乏術、疲憊和不甘。

好不容易把桃花等醒了，已經到了用晚膳的時候。丫鬟們又是一陣來來往往。

等到她們又出去了，楊宛山心直口快地宣洩了一通不滿，倒了幾桶苦水，自己覺得舒暢多了。一轉頭看到桃花的頭越來越低，下巴都快能杵到地上挖坑了。而且，她好像……在哭？

那整得梨花帶雨，人見猶憐，連自認鐵石心腸的楊宛山也有些措不及防。

心軟下來，楊宛山又去哄她：“別哭了，大老爺那個老不死的說不定什麽時候就進來了，要是看到你哭，心一煩，眼一閉，把你投去餵豬也說不定。”

楊宛山原想把人震住。結果桃花哭得更厲害了，還伴隨著捶桌、頓足、摔碗盞等一系列激烈動作。看來自己真的不適合安慰人，楊宛山於是幹脆放手讓她哭著。

一眾丫環在門外候著，聽到屋內響動都紛紛甩手看熱鬧，不僅不打算進來勸架，還背地裏編排主子：

“不就是伺候個老頭子嗎？還沒正式拜堂成親呢，倒是先爭風吃醋起來了。”

“哧，也不怕人看了笑話。”

“也不知道咱們老爺都這把年紀了，今後如何受得了兩位姑奶奶的折騰喲。”

又是一陣稀稀拉拉的取笑。

楊宛山本就是個不愛哭的，尤其見不得女孩子哭。屋內，楊宛山被哭聲擾得心煩意亂。又低聲下氣，勸道：“好姐姐，好妹妹，我求你別哭了行嗎？本來就夠心慌了，你這麽一鬧，我這心裏跟堵了棉花似的，喘不上氣，看來我的命數已盡……”說著狠狠捶自己的胸口，仿佛裏邊真塞了床冬被似的。

桃花擡起那腫得跟水蜜桃似的一雙眼，還在啜泣，但雨勢已見小。楊宛山總算是松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兒又瞄一眼。本就同是天涯淪落人，同命相連，楊宛山覺得剛剛自己的態度不該那麽兇惡。

楊宛山都服軟了，桃花也覺得自己有些無理取鬧了，毫無幫襯也就算了，現在還亂上添亂，頓時更覺得不好意思，慢慢地就止了哭。桃花擡頭看她，眉目含情，顧盼生姿。正巧這時楊宛山也將臉側過來，兩人心照不宣地對望了一眼，隨後沈默著。

她的表情……如果楊宛山沒看錯的話，似乎是含羞帶怯吧。一時，楊宛山嘴角又抽了抽，內心開始淩亂了。桃花該不會……若自己是個男子，桃花被迷得神魂顛倒也算是情有可原，可自己是個女滴呀，至少看起來是啊……

不過，桃花倒再沒什麽別的表示，應該不是自己想的那樣，楊宛山在心裏謝天謝地，安慰自己。而且如今更火燒眉毛的事占據著楊宛山的心頭，其他恩怨情仇兒女情長的只好先晾在一邊了。

外間月兒已經出來了，在盤龍堡的第一天就這麽過去了。楊宛山滅了燭，和衣而睡，匿在陰影中。她在心裏緊鑼密鼓地演習著自己的計劃，幾乎沒怎麽開口。幸虧也到了夜間，不必開口。

傍著夜色，屋內到了此時此刻愈顯安靜，突然一道柔柔弱弱還有點沙啞的女聲傳入楊宛山耳中，打斷了自己的排兵布陣：“你是不是，一直不待見我？”

楊宛山聞言一楞。擡眼，只見桃花正委屈巴巴地盯著自己。不知是天暗還是什麽別的原因，桃花的雙眼看起來已經消腫了些，沒有白天那麽嚇人了。不待見？楊宛山回想剛剛聽到的話以為是自己出現幻聽了，因為，桃花是從來不會用這麽溫軟的語氣跟自己說話的，聽起來像是……撒嬌？

這個情形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可楊宛山又說不清是哪裏怪。

楊宛山回盯著她看，那不可置信的眼神似在探究剛剛那句話究竟是不是從桃花嘴裏冒出來的。

桃花很快確認了她的疑慮：“你別一直這麽盯著人家看，你倒是說句話呀！”這句話還伴隨跺腳。

“……”楊宛山嘴角咧開，心情猶如冷風打枯葉，飄搖淩亂。

楊宛山啼笑皆非，她實在不知該說什麽好。事到如今，自己的身份好像再也瞞不下去了，也同樣沒有瞞的必要了。可若她將身份公開，會不會節外生枝呢？尤其是在現在這個生死未蔔的時刻，這是她新的顧慮。心思這麽一動，她終究還是沒有把話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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