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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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理成章的，雁門一案自是左都禦史陳大人親自審理。
而自元日之後，池曉也入宮學禮。二人自那以後，幾乎沒有見過面。
陳宛平輾轉雁門一月有餘，這本就是聖上為他準備的鴻門宴。
猶如飛蛾撲火般，他自知躲不過，便也不想躲了。
可沒想到池曉從宮中偷偷跑了出來，一身冷雨滿臉埃塵出現在他面前，凍得瑟瑟發抖，囁嚅著說：“陳宛平，我們私奔吧······”
陳宛平望著眼前的小姑娘，直睫微微顫動，他差一點就要答應她了。
就差一點。
可他還是沈下眼眸，冷聲道：“皇後不在宮中學禮，何故來此荒穢之地？請娘娘回宮。”
“不要。”池曉噙著淚，倔強地擡眼望著陳宛平，一如七年前怯生生攥著他衣角不放的小姑娘。
空氣有一瞬間的停滯。
陳宛平背在身後的手鼓起一根根青筋，他一忍再忍，極力克制住洶湧而起的情感。
帶她走吧，遠走高飛，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一個聲音在蠱惑他。
可他明白自己不能這麽做。一個將死之人，不可誤了池家的仕途。
想到此處，像是下定了決心般，用盡全部的氣力，將內力運成手刀，對著池曉的脖頸狠狠一敲。
陳宛平把池曉抱上了馬車，囑咐自己的貼身侍衛把她護送到京城。
冷雨順著竹編的鬥笠模糊了眼前的路。
他望著馬車遠去，泥濘的小道印出一條長長的車轍，直至盡頭。
雁門的雨太深，深到淹沒宮城重門，淹過朝堂幾千年風霜血雨。
雁門的雨也太冷，冷到看不清前方的歸途。
還是東窗事發了。
就在陳宛平自雁門回京之日，未進城門便被數十精兵扣下，直貶大牢。
朝中以吏部尚書為首，齊齊彈劾他包庇罪臣，以及告發雁門之案貪晌受賄。
條條罪狀，罄竹難書。
迅雷不及掩耳，聖上怕是夜長夢多，第一日關進地牢，第二日便三司會審，像是怕誤了吉時一般。
公堂之上，陳宛平被強押著跪了下去。
“堂堂都察院左都禦史陳宛平陳大人，監察天下，鐵面無私，卻偏偏漏掉一個陳京堯？”
大理寺少卿本就對陳宛平恨之入骨，如今他已然落魄至此，自然免不了落井下石。
“如今三司會審，遠在高臺之上的不再是你陳宛平，而是你奮力提拔上去的白姓後生。陳大人，何等滋味？”
陳宛平能落到如此地步，少不了那位白生的誣陷捏造。
他將自己的貪墨移花接木，將罪名堂而皇之地扣在了陳宛平的頭上。
審判臺之上的高官一個個橫眉豎目，有如地煞，恨不得把陳宛平扒皮噬骨，挑筋飲血。
陳宛平一身血衣，鐐銬撕扯著他的皮肉，早已血肉模糊。
高臺之下，他卻仍是目光如炬，錚錚脊骨，未彎過一分一寸。
三司會審過後，聖上擬了一道聖旨昭告天下。
原都察院左都禦史陳宛平處以墨刑，游街示眾，三日後處以死刑以儆效尤。
聖旨一下，不出半日，宮門前便已跪滿了百姓。
烏壓壓一片，像是千萬只螻蟻跪伏在宮墻之下。頂著灼日不發一言，卻已振聾發聵。
池曉遠在深宮，頒布聖旨的前一晚，她在龍霄殿前跪到天色漸白。
涔涔薄汗在她的額間滲出，跪了整整一夜，眼前已是模糊。在天光盡頭處，她恍惚看到一身青綠長衫的陳宛平朝她走來，一如既往。
待到醒來時，池曉已經躺在了自己宮中的榻上。
床前的香爐內裊裊而起的是家裏獨有的安神香。
“父親來過了？”
池曉問半跪在一旁的隨侍丫鬟，可語氣中卻已是無比篤定。
未等小丫頭回答，池曉便從榻上起身，她還沒有見到聖上，還沒有替阿平求情，一定還有轉圜的餘地。
可隨侍丫鬟猛地跪下，抱著池曉的雙腿不肯撒手，帶著哭腔說：
“小姐不可啊，老爺他，他叮囑過。若是小姐再去請願，老爺他便要割舌自盡啊。”
聽聞如此，池曉將要推開殿門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如今她已不再屬於自己，她的血肉已融進了這紅色的宮墻之中，她的骨頭也早已是青苔磚瓦之上攀附著的浮根。
皇後，多麽可笑的兩個字。
僅僅兩字之隔，便是一朝皇權一朝臣，一朝崩頹一暮雲。
三日之期已到，百姓也跪了三日。
行刑當日，聖上同皇後乘禦駕觀刑。
宮門大開，刑獄司的獄卒魚貫而出，門後是被關在窄小木籠裏的陳宛平。
陳宛平墨發盡散，可仍是遮不住面上的點點汙墨，那是用銀針刺下的字。
反賊陳狗，其罪當誅。
池曉高坐於禦駕之上，她死死摳著自己的虎口，眼底早已枯涸。
她不敢向陳宛平望去，周身寂靜，百姓齊齊伏跪在地，只能聽到身邊聖上粘膩的呼吸聲。
聖上斜睨了一眼池曉，笑著輕撫著池曉的小臂，靠近她的耳旁，用只有他們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看啊，不好看嗎？”
“朕就是要打折他的脊梁，讓他像條沒有骨頭的狗匍匐在地，讓天下子民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天子。”
話畢，聖上湊過身去，輕囁著池曉的耳垂。冰涼的耳垂輕顫，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絕望。
“人啊，斷然不可太過聰慧，皇後以為如何？”
池曉感覺自己身體裏有個什麽東西轟然倒塌，哽在喉頭的異物想咽卻咽不下去，她渾身戰栗，一股淤血自她的口鼻處噴湧而出，斜斜倒去。
行刑後，陳宛平的頭顱被吊在城樓上七日七夜。
眾人皆畏聖上狠戾，只敢在家中吃齋七日。殘夜而至，時常聽到家家戶戶隱隱的嗚咽聲，分不清是風的輕嘯，還是無聲的怨憤。
————
長豐三年，雖已入春，卻還是煨著爐子，尤其宮中異常得冷。
前左都禦史陳大人死後，中宮那位便一病不起。聖上也只是每月去探望，盡所謂的夫妻之誼。
傳言說那位娘娘時常將湯藥混著烈酒飲下。
寢殿滿地碎玉，池曉赤著玉足走向床榻，地上玉珠和玻璃的邊角劃過她的足心，滲出點點血跡。
池曉遣散了宮中的侍女和奴仆，偌大宮殿只有她一個人。
她緩緩蹲下，抽出床榻下的一個檀木盒子。
盒子不是很起眼，木質的暗綠色，也就是街邊小販幾文錢就能買到的質地。
可她輕輕拂去上面的浮塵，小心翼翼打開木盒。
一個禦守就靜靜躺在裏面。
春寒料峭，池皇後一丈白綾死於月溪宮，享年一十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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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理成章的，雁門一案自是左都禦史陳大人親自審理。
而自元日之後，池曉也入宮學禮。二人自那以後，幾乎沒有見過面。
陳宛平輾轉雁門一月有餘，這本就是聖上為他準備的鴻門宴。
猶如飛蛾撲火般，他自知躲不過，便也不想躲了。
可沒想到池曉從宮中偷偷跑了出來，一身冷雨滿臉埃塵出現在他面前，凍得瑟瑟發抖，囁嚅著說：“陳宛平，我們私奔吧······”
陳宛平望著眼前的小姑娘，直睫微微顫動，他差一點就要答應她了。
就差一點。
可他還是沈下眼眸，冷聲道：“皇後不在宮中學禮，何故來此荒穢之地？請娘娘回宮。”
“不要。”池曉噙著淚，倔強地擡眼望著陳宛平，一如七年前怯生生攥著他衣角不放的小姑娘。
空氣有一瞬間的停滯。
陳宛平背在身後的手鼓起一根根青筋，他一忍再忍，極力克制住洶湧而起的情感。
帶她走吧，遠走高飛，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一個聲音在蠱惑他。
可他明白自己不能這麽做。一個將死之人，不可誤了池家的仕途。
想到此處，像是下定了決心般，用盡全部的氣力，將內力運成手刀，對著池曉的脖頸狠狠一敲。
陳宛平把池曉抱上了馬車，囑咐自己的貼身侍衛把她護送到京城。
冷雨順著竹編的鬥笠模糊了眼前的路。
他望著馬車遠去，泥濘的小道印出一條長長的車轍，直至盡頭。
雁門的雨太深，深到淹沒宮城重門，淹過朝堂幾千年風霜血雨。
雁門的雨也太冷，冷到看不清前方的歸途。
還是東窗事發了。
就在陳宛平自雁門回京之日，未進城門便被數十精兵扣下，直貶大牢。
朝中以吏部尚書為首，齊齊彈劾他包庇罪臣，以及告發雁門之案貪晌受賄。
條條罪狀，罄竹難書。
迅雷不及掩耳，聖上怕是夜長夢多，第一日關進地牢，第二日便三司會審，像是怕誤了吉時一般。
公堂之上，陳宛平被強押著跪了下去。
“堂堂都察院左都禦史陳宛平陳大人，監察天下，鐵面無私，卻偏偏漏掉一個陳京堯？”
大理寺少卿本就對陳宛平恨之入骨，如今他已然落魄至此，自然免不了落井下石。
“如今三司會審，遠在高臺之上的不再是你陳宛平，而是你奮力提拔上去的白姓後生。陳大人，何等滋味？”
陳宛平能落到如此地步，少不了那位白生的誣陷捏造。
他將自己的貪墨移花接木，將罪名堂而皇之地扣在了陳宛平的頭上。
審判臺之上的高官一個個橫眉豎目，有如地煞，恨不得把陳宛平扒皮噬骨，挑筋飲血。
陳宛平一身血衣，鐐銬撕扯著他的皮肉，早已血肉模糊。
高臺之下，他卻仍是目光如炬，錚錚脊骨，未彎過一分一寸。
三司會審過後，聖上擬了一道聖旨昭告天下。
原都察院左都禦史陳宛平處以墨刑，游街示眾，三日後處以死刑以儆效尤。
聖旨一下，不出半日，宮門前便已跪滿了百姓。
烏壓壓一片，像是千萬只螻蟻跪伏在宮墻之下。頂著灼日不發一言，卻已振聾發聵。
池曉遠在深宮，頒布聖旨的前一晚，她在龍霄殿前跪到天色漸白。
涔涔薄汗在她的額間滲出，跪了整整一夜，眼前已是模糊。在天光盡頭處，她恍惚看到一身青綠長衫的陳宛平朝她走來，一如既往。
待到醒來時，池曉已經躺在了自己宮中的榻上。
床前的香爐內裊裊而起的是家裏獨有的安神香。
“父親來過了？”
池曉問半跪在一旁的隨侍丫鬟，可語氣中卻已是無比篤定。
未等小丫頭回答，池曉便從榻上起身，她還沒有見到聖上，還沒有替阿平求情，一定還有轉圜的餘地。
可隨侍丫鬟猛地跪下，抱著池曉的雙腿不肯撒手，帶著哭腔說：
“小姐不可啊，老爺他，他叮囑過。若是小姐再去請願，老爺他便要割舌自盡啊。”
聽聞如此，池曉將要推開殿門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如今她已不再屬於自己，她的血肉已融進了這紅色的宮墻之中，她的骨頭也早已是青苔磚瓦之上攀附著的浮根。
皇後，多麽可笑的兩個字。
僅僅兩字之隔，便是一朝皇權一朝臣，一朝崩頹一暮雲。
三日之期已到，百姓也跪了三日。
行刑當日，聖上同皇後乘禦駕觀刑。
宮門大開，刑獄司的獄卒魚貫而出，門後是被關在窄小木籠裏的陳宛平。
陳宛平墨發盡散，可仍是遮不住面上的點點汙墨，那是用銀針刺下的字。
反賊陳狗，其罪當誅。
池曉高坐於禦駕之上，她死死摳著自己的虎口，眼底早已枯涸。
她不敢向陳宛平望去，周身寂靜，百姓齊齊伏跪在地，只能聽到身邊聖上粘膩的呼吸聲。
聖上斜睨了一眼池曉，笑著輕撫著池曉的小臂，靠近她的耳旁，用只有他們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看啊，不好看嗎？”
“朕就是要打折他的脊梁，讓他像條沒有骨頭的狗匍匐在地，讓天下子民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天子。”
話畢，聖上湊過身去，輕囁著池曉的耳垂。冰涼的耳垂輕顫，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絕望。
“人啊，斷然不可太過聰慧，皇後以為如何？”
池曉感覺自己身體裏有個什麽東西轟然倒塌，哽在喉頭的異物想咽卻咽不下去，她渾身戰栗，一股淤血自她的口鼻處噴湧而出，斜斜倒去。
行刑後，陳宛平的頭顱被吊在城樓上七日七夜。
眾人皆畏聖上狠戾，只敢在家中吃齋七日。殘夜而至，時常聽到家家戶戶隱隱的嗚咽聲，分不清是風的輕嘯，還是無聲的怨憤。
————
長豐三年，雖已入春，卻還是煨著爐子，尤其宮中異常得冷。
前左都禦史陳大人死後，中宮那位便一病不起。聖上也只是每月去探望，盡所謂的夫妻之誼。
傳言說那位娘娘時常將湯藥混著烈酒飲下。
寢殿滿地碎玉，池曉赤著玉足走向床榻，地上玉珠和玻璃的邊角劃過她的足心，滲出點點血跡。
池曉遣散了宮中的侍女和奴仆，偌大宮殿只有她一個人。
她緩緩蹲下，抽出床榻下的一個檀木盒子。
盒子不是很起眼，木質的暗綠色，也就是街邊小販幾文錢就能買到的質地。
可她輕輕拂去上面的浮塵，小心翼翼打開木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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