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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跑路第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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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跑路第七天

酒樓裏的討論聲還在繼續, 斷斷續續的,聽的人心頭無端有些煩悶起來,柳殊淺啜了口清茶, 緩了會兒, 才把方才那一瞬間的想法給壓了下去。

吐息之間, 周圍的喧囂似乎又被皆數放大,她的手又不自覺地撫上了小腹處, 目光微閃。

月蔭一直在註意著自家小姐的神情, 見此, 趕忙戰戰兢兢地出聲詢問, “小姐,您可是……身子不適?”她被恩人買來伺候眼前這位貴人, 心裏自然也是知曉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故而在外頭, 索性一律把此事用身體不適代替。

頓了幾息, 又試探性地問道:“可是要去找、找…郎中瞧瞧?”

她本是死馬當作活馬醫, 給貴人解解悶, 搭個話,誰知她的話音剛落,柳殊便聞聲擡頭。

觸及對方的目光,她更是一怔。

那雙眼眸裏的情緒又深又濃, 不知是不是月蔭的錯覺, 她甚至隱約有種…說不上來的奇異感覺。

但還沒等她多想,柳殊便淡淡道:“外頭的雨雖然小了不少, 但行路仍是不易, 左右今日還早,我們便沿路走走吧。”

她的語氣頗為平靜, 細聽之下,莫名透著股寡淡,月蔭默然了會兒,趕忙上前把人攙扶起來。

兩人一道離開,遠離了酒樓裏的那些熙攘,越走越遠,似乎也像是……逃離了過去的那些日子。

以及,那個人。

雨絲順著風,斜斜地飄至地面。

周圍的人多是行色匆匆,也偶有兩人依偎在一把油紙傘下,柳殊一路走來,神情間滿是好奇。

前兩天她剛到此處時還沒來得及細細去瞧,如今仔細看了才發現江州這座小城亦是別有一番風味。

這裏的景致與京城的奢華不同,若說京城的美是正派、帶著些鋒芒和重量的美麗,那江州這座小城則更像是潤物細無聲般,許多新奇的美麗不顯於外,而是偷偷藏著,等著走至跟前,猛地一揭開,才會被那一瞬間的美景所震撼。

她本來是存著去找個醫館買些藥,以備不時之需,可逛著逛著,竟也有短暫的失神。

畢竟她從前從未見過此等人文風貌,也從來不知曉一串糖葫蘆不過幾文錢,遠遠比她想象的要便宜的多。

而她的那些思緒,則更像是浮於一層虛幻之上的,挨不著地。

可出行的路不過也就那麽長,走著走著,也總有盡時。

大約是真的有幾分擔憂,遠遠瞧見醫館,月蔭便趕忙指給她看,“要不小姐您在門口等著奴婢,一會兒我買完了就出來。”

這個傻丫頭還以為她真的是不舒服,神情帶著幾絲小心翼翼,“不如奴婢再買些治風寒的藥備著,以防萬一…?或者,就多買些安胎藥?”一張嘴叭叭地不停,“這些天一直下雨,您也要當心身子,咱們還是多買些吧,您說呢?”

這些話落在柳殊的耳朵裏,卻聽的她心下一嘆。

她畢竟年輕,再怎麽斬釘截鐵,臨到頭,心裏還是會有些亂糟糟的。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聞初堯有多麽想要這個孩子。

可是……直至如今,她卻有些不知道自己作何想法。

她既然決心想要買藥流掉這個孩子,那合該就是不想要的。

可……

站在醫館門外,她卻怎麽也開不了口。

正猶豫著,周邊,一對母子的身影映入眼簾。

小男孩生的粉雕玉琢,大概是看中了什麽雜玩一類的,撒著嬌讓母親給他買。

那家店緊挨著醫館,故而兩撥人的距離算不得遠,柳殊望了會兒,不知怎的,竟像是鬼迷心竅了一般,忍不住上前幾步。

離得近了,她甚至能看清小男孩有些濕漉漉的眼瞼,連帶著他哼唧著撒嬌的語調也更加清晰,“母親!母親你最好啦!給我買吧…”聲音裏帶著幾絲微不可查的小委屈,央求著。

柳殊久久地望了會兒,蝶翼般濃密的眼睫下,滿是覆雜。

目光明明滅滅,而後在某一瞬,又歸於平靜。

“罷了,不買了。”

“我們…四處逛逛便好。”

走出一些距離,柳殊又忽地扭頭去瞧。

遠處,那對母子的身影早已經模糊成一個黑點,緩緩融於雨幕。

她忍不住有些走神。

江州…

應當…是個好地方吧?

……

柳殊的頭七結束後,該陪葬的人一個都沒有少。

無論是丟了烏紗帽的張大學士和李閣老,還是被革職的左閣老,

離奇的是,大抵是太子大刀闊斧的行為,也或者是景順帝暧昧默許的態度,一時間,倒惹得京城眾人神奇地沈默了起來。

畢竟…一個一個官員被拉出朝堂,關進大牢,再不自量力地往上撞,那不是嫌命太長了嗎?

只是這下,倒是惹得還算聰明的人也不那麽坐的住了。

鳳儀宮,張皇後得到消息後,心裏的那股不安瞬間攀至頂峰,前幾日那些激烈的情緒似乎也在此刻陡然平靜下來。

這幾日她是什麽辦法也試過了,卻全然聯系不上父親那邊的人。

眼下,後宮和前朝也更像是分割開來,隔絕成了兩個不同的世界。

榮寧被皇帝召見,幾個時辰了都還未歸,如此,張皇後心中更是七上八下,她甚至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莫非…自己從前做過的那些事,都被翻出來了不成?

可下一瞬,她便又潛意識否決掉了這個想法。

且不說餘家那事早已過了八百年,就說近的,她便也沒留下什麽把柄。

那些事都是德太妃做的,若硬要說,也不過是榮寧央求,她一時鬼迷心竅罷了。

算不到她身上的。

一番努力建設,她的心才又漸漸平息一二。

一來二去,兩方人馬仿佛都短暫地達成了某種默契,變得更沈默了起來。

只餘官員被大換血,以及晚些時候傳出榮寧縣主被褫奪封號的消息。

頭七已過,便該下葬了。

東宮。

這邊的氛圍,倒是截然不受外面風風雨雨的影響,仍是如前幾日一般,平淡中透著幾絲瘋狂與死氣,詭異極了。

聞初堯還沒有正式以中宮皇後的禮儀迎娶柳殊,若是將柳殊葬入皇陵,那日後他登基,倒顯得不那麽合適了,可若是把人葬在其他地方,捫心自問,他也是不打願意的。

他在棺木前幹坐了許久,思索完,聞初堯還是命人將柳殊葬在了他處。

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靠近京郊,天氣暖和時,周遭總會開滿各種花蕊,周邊都是淡淡的清雅花香。

他想,她大概也是會喜歡的。

處理完諸多事宜,回宮路上,聞初堯卻忽然像是又有些失控一般,提速,一路疾馳。

身後的侍衛們被嚇了一跳,顧不得揣摩上意,趕忙跟上。

等人直奔東宮,緊緊跟隨著的陳釗才驚覺,殿下此刻的狀態有幾分不對,細細瞧著,跟那日大火前十分相似。

就像是……情緒達到了某種臨界點,連帶著整個人皆是搖搖欲墜。

陳釗仿佛漸漸意識到了些別的什麽,伸手把後面跟著的侍衛們喚了過來,警告道:“都仔細著點兒,好好守著,別去打擾殿下。”

聞初堯臨走前的那些日子,他為柳殊準備的那座華美宮殿看看建至大半,殿內細節皆是他盯著瞧過了的,相對的,離開前,他在東宮與柳殊相處的日子也就少了些許。

故而,當他踏入東宮的那一小間內室時,內心其實是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的。

於他而言,從前柳殊還在時,來這裏便能時時窺探到那一縷獨屬於她的清雅體香,甚至於延伸至整個空間,滿是她的味道。

或是偶爾來瞅瞅她有沒有缺漂亮衣裳,或是瞧一瞧該不該再借著賞賜的由頭給她弄些新的首飾。

可如今,就算是相同的地方,沒了熟悉的人,聞初堯只覺得冷冰冰的,與東宮內的其他地方,皇宮內的其他地方都沒有任何不同。

不過也直到這時,他才敢拿出路上收到的、柳殊所寄回給他的信。

紙張被燭火的光暈照亮,顯出淡淡的陰影,上頭的字映入眼簾。

是聞初堯從未想象過、也從未聽柳殊親口說過的稱呼。

“夫君親啟。”

他的指尖不知怎的開始微微發顫,盯著那四個字不知看了多久,方才小心地把信紙攤開。

動作又輕又緩,像是怕碰壞了似的。

與聞初堯在漠北時所寫的信一樣,這封信也不算短,甚至某種程度來說,能夠算很長了。

洋洋灑灑大幾百字,或許是以為能夠被他在漠北時就看到,信中除了提及他不在京城時,她的日常,還提到了許多別的事情。

例如對漠北塞外風景的好奇,例如對戰事的苦惱,對他會不會受傷的擔憂,再例如……

對他的抱怨,和那些瑣碎卻又不那麽瑣碎的話。

帶著聞初堯平日裏所熟悉的口吻,寫的也是再通俗不過的白話,信至結尾處,那些四散開來的話語仿佛才有了匯聚的地方。

“你我兩人之間,雖諸事繁雜,但於我而言,殿下的情意始終存在。”

“我雖知曉,執念也是愛的必經階段,可有時,殿下給予我的這份愛卻是傷人傷己,令你我二人痛苦不堪。”

“情之一字,我也一知半解,但帝王之愛如鏡花水月,我不願殿下多年後為此事煩憂。”

“故而,思來想去,不若…順其自然。”

“上天自有定數。”

聞初堯仔細看完,才發覺臉頰處一片冰涼。

好半晌,他才有些後知後覺。

那是淚。

他的指尖徐徐碾過紙張,隨著視線下移,亦是早已經漸漸模糊,到最後,竟破天荒地笑了笑。

只那笑意卻含著淚,似抽泣,又似嘲諷。

嘴角的弧度,比哭還難看。

柳殊的妥協,他終於等到……

只是心中滋味,卻不似從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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