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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橘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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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橘貓

“鴻雁,不是老師打擊你,且不談你上學期期末的理科成績如何,光說這次文轉理,是學校專門下了通知,要在開學考時跟著理科班一起考試,根據最終成績分到各個班。”

高一九班的班主任看著面前低著頭的鴻雁,嘆了一口氣開口道:“游高講課講的快也不用老師說了,開學考就這兩天了,理科至少要考到高一下的知識點。”

“你考慮好的話再跟老師……”

“老師,我考慮好了。”,鴻雁擡眼看了一下老師,不太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可能是我腦子不太好,文科對我來說也挺難的,我想去試一試。”

班主任也不再多說,從抽屜裏拿出一張紙遞給鴻雁,“行,那你填一下這個文轉理的申請表。”

趁著鴻雁在填表,班主任拿起水杯吹了吹上面的茶葉,道:“想去幾班?”

鴻雁埋著頭一筆一劃地寫著,聞言想也不想地說道:“一班。”

班主任聽此不小心吸到一片茶葉,熱水裹挾茶葉卡在喉嚨中給他嗆住了,他忙放下水杯偏過頭咳到臉都紅了。

聽到鴻雁的關心,班主任搖了搖手表明自己沒事,他扯了張紙吐出那片茶葉才將將緩過來,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對交表的鴻雁說了一句,“很有想法,加油。”

直到鴻雁走出辦公室,關門的聲音響起,辦公室中的另一個老師才從作業堆中探出頭來,“又是一個不知被什麽忽悠去理科的學生。”

班主任聞此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熱水,說道:“可不是?游高重理,前幾年文科班還能占據一半,如今就剩兩個班了,我看下一年指不定就又縮了。”

“不過剛才這個你們班的小孩挺有抱負,說一班就一班,一點都不帶猶豫的。”,那人頓了頓又說道:“聽說寒假的時候,游城新來了一任市長,點名要整頓游高,還不知這次文轉理會改成什麽……”

“無論改成什麽,好成績擺在那裏總不會差到哪去。”

班主任低頭掃了一眼鴻雁的文轉理申請表,理由那一欄寫著“物理之神托夢給我,說一班會有我的好姻緣”。

他扯了扯嘴角忍著火,朝一個剛進來的學生說道:“你,對就是你,去把高一九班的鴻雁給我叫來!”

*

“雁子,你真要轉理啊?”,沈仄夾了一塊肉放到嘴裏嚼了嚼,鼓著腮幫子說道:“要不是我真受不得馬克思主義的熏陶,這狗屁理科誰愛學誰學去。”

鴻雁點了點頭,問道:“還要跟著你們一起考開學考,根據成績來分配班級。你的卷子還留著嗎?”

沈仄一聽這話眼睛頓時亮了,他囫圇吞下嘴裏的飯,說道:“昨天各科剛發了好幾張卷子,說是開學考要考,我正愁著怎麽應付完……別的不說,為表達我的謝意,你這頓飯我請了。”

鴻雁應了一聲,放下筷子抓起一旁的蘋果做了個抱拳的姿勢,頗為鄭重的說道:“小的定會繼承掌門衣缽,不讓我蘋果派雕零。”

鴻雁最後將這個完整的蘋果塞到了口袋裏,又去買了幾顆不算特別甜的糖,跟著沈仄回教學樓拿卷子。

兩人一齊到了樓底下,沈仄瞄了一眼一樓第一間緊閉的門窗、坐滿的學生,“嘖”了一聲,不甚在意地說道:“怪不得我們那班主任天天誇一班好,恨不得為一班赴湯蹈火。”

“換我我可受不了這樣的壓榨式學習。”

沈仄上了一層樓,下意識回頭一看準備找鴻雁說話,卻發現身後那人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他忙跑下樓梯,剛過一樓的轉角就看到鴻雁蹲在一班挨著走廊的窗戶邊。

“哇靠,哥你幹嘛呢?一班班主任……”

沈仄剛走過去,就見窗戶被鴻雁拉開了一條縫,將手中的蘋果以及糖塞給了坐在窗邊的一個男生。

那個男生穿著嶄新的游高黑藍色校服外套,袖子一絲不茍地挽著,表情淡淡地收下鴻雁的東西塞進課桌裏,從頭至尾沒給窗戶外面的人一個眼神。

極其不和諧的畫面給沈仄帶來很大的沖擊,想要提醒鴻雁的話說了半截卡在嗓子眼。

盡管兩個人交接東西非常隱蔽,到底是被一班班主任瞧見了,她皺了皺眉捏起一個粉筆頭毫不留情地砸到了窗戶上發出“嘭”的聲響。

“甘之南,你在幹什麽!”

鴻雁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毫不避嫌地站起身直勾勾地看著年長的一班班主任,說道:“老師,是我給他的,你罵他幹什麽?”

那老師沒想到鴻雁敢這麽直楞楞地與自己狡辯,不耐地說道:“他若是不同意,你的東西也塞不進我們一班。”

鴻雁聞言也不生氣,從口袋裏拆了一顆糖塞進嘴裏,剩下的糖紙順著窗戶縫慢悠悠地擠進去緩緩地掉落在地上。

他的視線從那看不見的糖紙中移開,直直地對上講臺上兇狠的眼神,無辜地擺了擺手說道:“所以,不關他的事。”

走廊上的沈仄生怕一班班主任李燕沖出來扭送鴻雁去校長辦公室,急得一腦袋汗,他驀地想到了什麽,在走廊上喊道:“那是不是年級組長葛曉亮?”

隨後他捏著嗓子自問自答道:“快跑,他要來查人了!”

葛曉亮曾在升旗大會上說過,要給學生充分的課間,甚至歡迎舉報拖堂嚴重的老師,雖然一般很少人有膽量明說這件事,但只要他來檢查,尋常老師還是要避諱一二。

一班講臺上李燕的臉色一陣白一陣青,她瞪了窗戶外的鴻雁好幾眼,不是很服氣地說了一聲,“下課。”

聞言,沈仄立馬松了一口氣,沖過去拉著鴻雁的手就往樓上跑,不讓李燕逮住訓人的機會。

兩人幾秒上了一層樓,紛紛靠在墻壁上喘著粗氣,沈仄想到了什麽伸手幫鴻雁拍了拍背,問道:“沒事吧?”

看到鴻雁搖了搖頭,他瞧了瞧周圍有些懊惱地小聲說道:“怪我說的晚了些,一班班主任李燕是咱們學校有名的勢利眼,憑著資歷老硬是穩居一班的位置。”

“你大概率是沒什麽事,但是被你遞東西的那個人可能就要被她針對了。”

鴻雁聞言怔了一下,現在很是懊惱剛才自己沖動的行為令平日話都很少、無欲無求的甘之南進入對方的視線,未來不知多久都會被對方挑刺。

如果主動進入李燕的領域和她作對,南南是不是就不會被欺負了?

話說出口後,沈仄倏地有些後悔,他這番話不是讓雁子自責嗎?

他忙偏過頭看鴻雁的表情,見他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麽,心下一轉伸手扯了鴻雁的袖子,裝作詰問的口吻說道:“不對啊,那是我蘋果派的聖果,你怎麽隨隨便便給了一個野男人?”

“老實交待,那人是誰?叫什麽什麽南來著?”

還沒等鴻雁開口,沈仄突然搶過話說道:“雖然沒聽清,總覺得那個名字挺熟悉……是不是前兩天從秋城來的那個轉學生?”

“我們班的人都說他是瞎了眼才會選擇回游高這樣的狗窩……”,沈仄掃了一眼鴻雁怔楞的表情,聯想他昨日沒去打球,問了一句:“你昨天著急慌忙回家是不是看到他了?”

沈仄越想越是這個理,索性拍了一下鴻雁的肩膀,說道:“他是你家裏親戚?”

鴻雁略過前面的問題,應了聲:“甘之南,不是親戚,鄰居。”

沈仄一言難盡的表情地瞧著他,順便伸出手背在鴻雁的腦門上碰了碰,最後忍不住道:“我看他對你愛答不理的樣子,還以為是老段的親戚,讓你照顧一下……合著連親戚都不是,他哪來的那麽大臉?”

“雁子,我給你講,你可不要被那小白臉忽悠了,傻楞楞地給人送吃送喝,指不定他在外面……”

沈仄覺著自己的話越說越怪,活像勸一個追渣男的小女生似的,他被自己膩到了臉皺在一起。

鴻雁被他這番話說笑了,塞給了他兩顆糖,說道:“南南他從小對誰都愛答不理,小爺送東西那是買通他給我講理科題。”

沈仄還是覺得哪裏不對勁,索性將那些奇怪的想法扔到了腦後,應了一句:“是得找個人教一下你,我是無能為力了,走,去給你拿卷子。”

鴻雁在沈仄那裏拿了個盆滿缽滿,一下午又是翻書又是看卷子答案,只將一張物理卷子弄得一知半解,晚上放學在半道截到了甘之南,好說歹說把人拉回家簡單地吃了頓飯。

鴻雁躲在甘之南的身後跟著他一路走到了葫蘆巷巷尾,他從前面人的肩膀上探出來腦袋,瞧了一眼鐵門上的鎖,松了一口氣。

他轉到甘之南側面,放開聲音道:“你教我寫題,我幫你繳電費怎麽樣?我幫老段幹一些活,能賺點零花錢。”

還沒等甘之南回話,鴻雁推開大門輕車熟路地走到電箱的位置,將電閘推開了,屋子裏的燈瞬間亮了起來,暖黃色透過窗戶隱隱約約地映在鴻雁的面龐。

“再黑也得有光,南南,你說是嗎?”

說話間,鴻雁轉過身來,甘之南見他背著光、渾身上下像是暈染了一層暖色,驀地聯想到了早上上學時路邊房檐上曬太陽的橘貓。

家裏的燈他已經很久沒見到了,甚至三年前離開時也不曾亮過一次,再遙遠的記憶追溯到他兒時,也不甚清晰。

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率先進了房間,支開了折疊桌,又將攢了灰的凳子擦幹凈放到跟進來的鴻雁面前。

鴻雁大大咧咧地坐下來,從鼓囊囊的書包中抱出一沓卷子以及各科課本擺到桌子上,他抽出自己下午寫的那張,推到兩人中間,又扯了一張演草紙和筆放到上面。

“高一上的物理我學過,看著答案多多少少會一些,只是沒學過的一點也不懂。”,鴻雁指了指卷子上一道萬有引力的題。

他突然想起來了什麽,擡頭瞧向認真看題的甘之南,問道:“我給你的蘋果吃了嗎?”

甘之南拿著筆在算題,聞言只囫圇地回了一聲,“嗯。”

鴻雁撐著頭笑了笑,狡黠地說道:“大膽!那可是我們蘋果派的聖果,豈容他人吞食?”

他的音量陡然增大,甘之南不明所以地擡頭看他,筆桿從下巴處移開,露出淡色唇下的一顆小紅痣,楞楞地說了一句,“什麽?”

鴻雁瞧著他還未從物理題中緩出來傻傻的模樣,不免心中一動,一手撐著腦袋另一只手伸去捏了捏甘之南的臉,回道:“沒事,只是覺得你有點像牛頓。”

只是很神奇,蘋果因為萬有引力砸向牛頓,鴻雁卻會自主向南飛。

甘之南從這句無頭無尾的話中品不出來什麽,只好撇下眼看了一下捏著自己臉的那只手,雖然打心裏很排斥別人摸自己,但他最終只是輕皺了一下眉,沒有多餘的動作。

他給鴻雁講完萬有引力的題,又從那沓卷子中選了幾個相似的推給他,就這麽靜靜地看著他。

鴻雁半個身子趴在桌子上寫題的壞毛病還沒改,遇到不會寫的會拿筆桿戳自己的嘴唇下方,甘之南懷疑自己的這個小習慣就是和他學的。

頭頂的燈閃爍了一下,甘之南陡然想起來夾在故事書中母親隨意塗抹的一副畫。

在很久很久的過去,一個瓷娃娃因為在外面玩瘋了,直到晚上還沒有寫完幼兒園的作業,抱著東西抹著眼淚在這光亮下,一邊抽噎一邊一筆一劃寫著拼音,母親笑著將那只瓷娃娃畫了下來,隨手夾在了給他講故事的書裏。

那夜的故事他並沒有印象,只記得自己疑惑了一晚上——為什麽一個小人能有那麽多淚可抹?甚至晚上做夢,那只瓷娃娃也邊哭邊追著他跑。

“南南,你們班主任有沒有欺負你?”

甘之南回過神來,那只瓷娃娃明顯已經長大了,聲音也從軟軟的變成如今清淩淩的。他想了想,一本正經地說道:“她沒有打我。”

“只是提問了幾個問題。”

鴻雁正埋頭解題,聞言一下子笑了出來,他彎著眼睛擡眸看向甘之南,感嘆了一句,“南南,你這麽可愛以後要便宜哪家小姑娘啊?”

這句話甘之南聽過很多次,但那都是從他母親的口中,且與鴻雁這句話的味道不太一樣,到底哪裏不一樣,他判斷不出來、也不會判斷。

若是以前,他回一句“南南不便宜”,他母親便會笑笑繼續同他講故事,可是現在,甘之南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來。

他皺著眉低著腦袋看向自己放在膝上的手,試圖想清楚自己今晚是哪裏出了差錯,才會將五個字堵在口中。

不知過了多久,甘之南才擡起腦袋勉勉強強說出口,“南南不便宜。”

可是坐在他身邊的人早已趴在桌子上睡著了,似乎因為姿勢不太舒服,鴻雁的小臉朝著他的方向皺著。

甘之南剛從床上取來一條毯子撐開蓋在鴻雁的身上,就聽到院門外車子熄火的聲音,他走了幾步將燈熄了,隨後走了出去。

“南南,再考慮一下和小姨住大房子吧。”,女人提著飯進來第一句話就讓甘之南剛松開的眉又皺了起來。

“這裏不僅你住著不方便,小姨日日給你送飯也不方便,租出去還能給你掙些零花錢……”

甘之南從她手中接過飯盒放到院子裏的石桌上,春日的夜晚涼得透骨,不怎麽保溫的飯盒冷了個底朝天,他不在意地拿起勺子挖出米飯塞進嘴裏。

女人見他不理自己,有些尷尬地坐了下去,嘴裏沒停道:“這次租房,加上一條不碰你母親屋裏的東西總可以了吧。”

“而且上次那個房客闡明原因是過年小孩子來家裏鬧給撕壞了,後來也賠了錢。”,她頓了頓又說道:“不要怪小姨說的難聽,那些畫就是現在拿出去賣,也值不了那個價錢,更何況還只是畫了一個醫院病床上的小孩……”

甘之南將空飯盒砸到石桌上打斷了對方的話,他擡眼看向對面與自己母親有幾分相似的面龐,沒有說話更不會同意。

女人還想再說些什麽,看到嘴裏塞得鼓鼓囊囊的甘之南將空飯盒推給自己,只好嘆了一口氣接過起身。

突然,屋內傳來一聲凳子倒地的聲音,女人陡然站到了原地,回過頭懷疑地看了看甘之南又瞧了瞧黑暗的屋子,問了一句,“有人?”

甘之南沒有跟著她的目光一起看向屋內,而是神色淡淡的。他本想直接說沒人,驀地想起了鴻雁站在開了燈的院子中的模樣,話音一轉。

“一只野橘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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