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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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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成安二十八年十一月十七日, 柳香如的家院突然遭了賊,她很快就意識到應當是有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丞相遙看著鐘毓的神情一變,仿佛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半分都未猶豫, 直接將真正的原委盡數說給她, “那夜的賊人並未奔著房內的值錢物件,反倒是翻翻找找好似在尋什麽東西。”

“為了不讓長公主的蹤跡被發現, 柳香如拼死擋在房門前,一直撐到了侄女跑出門喊了街坊四鄰過來。”

“但柳香如終究沒有挺過那夜的刀劍, 柳氏女將柳香如安葬了之後,便帶著長公主離開了連山。”

“成安二十八年十二月八日, 柳氏女帶著長公主出現在了京郊官道旁的驛站。”

“柳香如不是費了千辛萬苦將公主帶出京城躲在連山, 此時柳氏女又為何要將公主重新帶回京城?”

鐘毓十分不解, 倘若只是因為柳香如的身份被旁人知曉, 她大可以將公主帶去一個更偏僻的地方躲藏,為何又要明目張膽將人帶回京城?

唯一的可能就是柳香如臨死前告訴過她,要她帶著公主進京。

可重回京城又做什麽呢?

除了會被要殺公主的人更早一點的發現她們二人的蹤跡, 還有什麽事情是值得柳氏女冒著如此大的風險,反其道而行之, 將公主帶回京城?

難道......

電光火石之間,鐘毓忽然想到自己先前一直都忽略的問題。

她猛地擡起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坐在不遠之處的丞相:“難道柳氏女赴京是為了找你?”

柳香如命喪奸人之手, 柳氏女不可能傻到會以為天子腳下的京城就能護住自己與公主,除非柳香如臨死前叮囑過她,要她將公主帶去京城。

當時在那樣緊急的情形下, 柳香如一定是知曉連山不能再住下去了,要想保護好公主, 就一定要離開連山去到一個能保護公主的地方。

倘若京城有一位能壓得過那位想要殺死公主的幕後之人,除卻皇宮裏的人,鐘毓能想到的就只有眼前這位,仿佛知道所有事情的丞相。

可若是丞相值得信任,柳香如為何一開始沒有想到將公主帶去丞相面前,反倒是在時隔六年,即將命喪奸人刀劍之下的時候,才拼死告訴柳氏女,要她將公主帶去京城?

“因為那群人在闖進柳家之後,一不小心說漏了嘴。”

好似鐘毓心裏的一思一想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丞相絲毫沒有反駁她方才的驚呼出聲,只是再一次開口,解釋了她心中的疑惑:“柳香如聽見了那些人說,‘丞相最近又在調查六年前的案子了’。”

“柳香如最開始將公主帶出宮,她不信任朝中任何一個人,所以才會大費周章一路逃至連山,興許是在走投無路的時候聽到了‘丞相’,所以才會讓柳氏女千裏迢迢將公主帶回京城。”

可不知為何,在聽到丞相落下最後一句話後,知道了柳氏女確實將公主帶回了京城之後,鐘毓的心裏突然沒來由地泛起幾分慌亂。

腦海深處隱隱浮現出的那個猜測讓她根本不敢繼續想下去,她此時此刻一心只想忽略掉那份不知從何而起的慌亂。

可丞相絲毫沒有給她逃避遲疑的機會,他的聲音毫無波瀾的響起:“鐘毓,我說了這麽多,想必你已經猜到了吧。”

鐘毓心裏忽然一滯。

“鐘毓,你不是鐘延川的女兒。”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房間都好似靜默了。

鐘毓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好似丞相方才說的話沒有對她造成影響。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時她的心裏究竟翻騰著何樣的驚濤駭浪。

“不是鐘延川的女兒?”

良久之後,她神情忽然浮現出幾分荒唐之色,好似完全不相信丞相方才所言,“我不是鐘延川的女兒,我還能是誰的女兒?”

話雖這麽說,可鐘毓的心裏卻還是升騰起一種十分不好的預感,可就算是心中再怎麽慌亂,她還是強撐著笑了兩聲:“你一個丞相對我說了這麽多,不會是想告訴我......”

可現實卻不容她心中有任何僥幸。

就在她擡眼看向丞相的那一瞬間,耳邊的聲音也跟著同一時間落下——

“你是當今聖上的親姐姐,是我大梁唯一的長公主。”

話音落下,鐘毓就好似突然被一根釘子狠狠釘在了床上。

她甚至都忘記了眨眼,就那樣一動不動看著丞相。

“你是成安二十二年柳香如拼死帶出宮的長公主,是江佩雲一路從連山送至京城的長公主,是先皇臨死前都還念著的長公主。”

丞相的視線落在此刻面色蒼白如雪的人臉上,但說話的聲音卻出奇的平靜,沒有半分波動起伏,“成安二十八年十二月,有一個女人不遠千裏帶著孩子進京尋親,卻不想半路染上疫病,死在了京郊的驛站裏。”

“與此同時,一位姓江的女人,帶著兩個孩子從驛站出來,而後直奔京城鐘家。”

鐘毓神色有些茫然,她看著丞相,好似根本聽不懂他現在在說什麽。

“成安二十八年,京城鐘家喜迎流落在外十餘年的二小姐,彼時還尚未坐上尚書之位的鐘延川,於府上大擺認親筵席。”

“此後十三年,鐘家二小姐深居閨中,甚少踏出過鐘府。”

“鐘毓,還要我說得再詳細一點兒嗎?”

直到最後一句話落下,丞相一直平靜的神情終於有了些許波動。

即便周遭的燈光一片昏暗,可鐘毓卻還是在那雙有些泛紅的眼眶中窺探出幾分外露的情緒。

難道,原主真的不是鐘延川的女兒,而是......

當朝長公主?

其實從她得知眼前之人就是當朝丞相之後,鐘毓的心裏就充滿了一個又一個的疑問。

她不知丞相為何會率先一步從鐘延川手中救下自己,也不知鐘家二小姐的身份究竟是有什麽獨特之處,才會讓這位本該與鐘毓毫無關系的丞相親自來到峮州。

甚至都不知道,他口中一直講述的那些有關長公主的事情與她有何關系。

因為鐘毓從來沒有想過原主的身份會有異,甚至先前岑鳶在馬車上給自己看那半本手劄的時候,她也從未往自己身上聯想過。

可丞相面對她時從頭到尾的態度,還有言辭之間的意味深長,他所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好像在告訴鐘毓——

他自始至終都站在長公主那一邊。

又或者說,他從來都是大梁朝忠心耿耿的丞相。

這樣一位忠臣,會將如此重要的皇室秘辛告訴給一個陌生人嗎?

更何況這個人還是鐘延川的女兒。

那個也許害了章行舟,害了張昭成的鐘延川,他的女兒。

她猜到鐘毓或許和眼前這位丞相大人有著什麽隱蔽的關系。

也許是線人,又或許是處在統一戰線想要扳倒鐘延川的合作者。

可她怎麽也沒有想到,原主的身份竟然會是先帝之女,大梁朝的長公主。

多麽荒謬啊?

在她打算向岑鳶要一紙和離然後遠走高飛,在她迫切想要逃離這片處處都閃著刀光劍影的血腥之地的時候,一位從未謀面的人忽然出現告訴她——

你其實根本就不可能置身事外。

因為你的身份是皇家之人,你的姓裏冠著“程”。

“所以呢?”

一直垂眸不知在想著什麽的鐘毓忽然擡起頭,她目光直視丞相,聲音卻含著一種古怪的平靜:“如今你告訴我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麽?”

“你方才同我說的一切,應當不是在趕來峮州之前才全部查清楚的吧?”

“從江佩雲將我帶入鐘府一直到今時今日,十三年的時間裏你為何從未想過將成安二十二年那場大火的真相大白於天下,將大梁長公主尋回皇室。”

說到這裏,鐘毓倏然笑了起來,可很快,她臉上的笑容便消失殆盡。

“因為你很早就知道了,當年那個放火之人就是鐘延川,而本該被他一把火燒死的長公主,則陰差陽錯成了鐘家被尋回去的二小姐。”

“而鐘延川再怎麽懷疑再怎麽追查,他都不可能懷疑自己的女兒會是大梁長公主。”

“所以你一直在等,等一個能將當年那位放火之人的陰謀全數揭露的機會,甚至為此你很早就開始布局,一個能將與此事有關的每個人都算計進去的局。”

鐘毓忽然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她一把掀開身上蓋著的被子,赤著腳踉蹌幾步走至丞相面前,如同審判者一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如若我沒有猜錯,本該與鐘鎏成親的岑鳶最終卻和我結為夫妻,被冠上‘玩忽職守、結黨營私’名號而流放的當朝太傅,還有在我們剛到連山的第二日就被發覺行蹤的太守李源,早就安插在鐘延川私兵之中的手下......”

說到這裏,鐘毓的視線驟然淩厲起來——

“甚至於從始至終都引導著岑鳶西下的峮州太守王吉安......”

“這一樁樁一件件,怕都是丞相大人的手筆吧?”

“何不妨讓我來猜猜,”鐘毓忽然頓了一下,好似方才說的那些話耗盡了她的力氣。

她閉了閉眼,而後重新開口,“丞相大人苦心經營的這一切,用我和岑鳶做餌將鐘延川誘出山,然後又出面親自救下我。”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丞相大人先打一個巴掌再給一個甜棗,是想要我——”

“和你站在一起聯手對抗鐘延川?還是做一個鐘延川身邊的棋子?”她冷靜到好似言語之間說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一個與她毫無幹系的陌生人,“又或者,你想要我重新冠上大梁長公主的身份,然後成為你們計劃中的一部分。”

丞相聞言,目光微不可察地顫了顫。

就在他想要開口的時候,卻聽見鐘毓緊接著繼續說道:“可即便我是大梁的長公主,即便在你們這些所謂的朝臣眼裏,我應該擔起皇室公主應當擔起的責任。”

“即便你籌謀這一切都是所為大梁,所為程皇室。”

“可你錯了,丞相大人,你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

鐘毓聲調陡然降了下去。

“此時此刻站在你面前的,不是本該擔起皇室之責的程羨今。”

“她姓鐘,名毓。”

鐘毓從來都不是什麽長公主,她只是鐘毓。

她只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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