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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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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話音落下, 王吉安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得慘白,即便此時此刻岑鳶的手還掐在他脖子上。

“大人......大人在說......說什麽?”王吉安的雙手死死抓住岑鳶的胳膊,試圖讓自己可以呼吸。

他竭力地搖頭, 仿佛受了十分大的冤屈, “我......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大人......大人口中的......尚書......是......誰?”

先帝體恤地方官, 很早之前就將地方官三年進京述一次職的慣例下旨撤掉,換成了五年任期一到便有吏部進行各方調任。

天子久坐朝堂, 京中的各位大臣也鮮少涉足京外,地方官則是有詔才能進京, 無詔便不得入京。

方才王吉安說他不知道尚書是誰,這句話乍一聽, 屬實正常, 畢竟當朝天子登基那一年他才被調到峮州不久, 按理來說當然不知道岑鳶口中的尚書是誰。

可他真的不知道嗎?

“王大人。”

一直都未說話的鐘毓忽然出聲, 她面上一如既往地帶著盈盈笑意,只是望向他的那雙眼睛十分冰冷。

不知何時已點燃的蠟燭嗶剝作響,搖曳的燭光一晃一晃地映在她臉上。

看著那張笑吟吟的臉, 沒來由的,王吉安心裏竟升騰起莫名的懼怕之情。

“你是不是忘記了一件事?”

聽到鐘毓的聲音, 掐著王吉安的手忽然松了松。

但此時的王吉安並沒有察覺到自己頸間的桎梏卸了勁,他只是下意識看著坐在岑鳶身後的女人身上。

“方才你下意識否認的是不認識尚書,卻絲毫未提養兵一事。”

鐘毓身體微微前傾, 輕聲問道,“那我是不是可以認為,你確實在峮州養了兵?”

岑鳶聞言先是一楞, 然後不知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忽然笑了。

他松開掐住王吉安脖子的手, 站起身坐回椅子。

“太守大人,你不該為了那個人將自己供出來的。”

鐘毓的表情不變,只是聲音冷了下來,“一般人在被陷害的時候,下意識會最先否認自己從沒有做過的事情,倘若你沒有養過兵,就算是說了當朝皇帝的名字,沒養過就是沒養過。”

“可你下意識的反應卻是先否認了尚書,甚至在連哪個尚書都不知道時候就否認了。”

“所以王大人,我該說讚忠心護主?還是該笑你蠢得可憐?”

話音落下,一旁的岑鳶挑了挑眉,好似沒有想到鐘毓會說出這樣一句話。

不過鐘毓沒有扭頭,所以她也就沒有看到岑鳶此刻的表情。

她只是一眼不眨地看著王吉安,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殆盡:“如果那時你承認是有人逼你在峮州養兵,那太傅大人或許還會看在你治理峮州有功的份上饒你一命,可你沒有這樣做。”

“你否認了尚書,卻間接留下了你養兵的事實。”

“神機妙算的王大人,”鐘毓坐直了身子,“你說我猜的這些對,還是不對?”

早在鐘毓提到皇帝的時候,癱坐在地上的王吉安就已經面色煞白,背後的冷汗直淌。

他絲毫沒有料到這位跟在太傅身邊的女人會如此敏銳,在太傅言辭之間給自己設下陷阱的同時,一陣見血地揪出了因為他慌亂之間暴露出的把柄。

可那又怎麽樣呢?

自己不承認,他們誰能找得到那批兵藏在哪裏?

王吉安忽然擡起因為被掐脖而變得通紅的眼,用面上的小心翼翼掩蓋住眸底的陰狠。

他看著座上的鐘毓,聲音是被冤枉的可憐,“我不知道你們說的尚書是誰,我也不知道什麽養兵之事。”

“我方才只是因為太害怕所以胡言亂語——”

沒等到他的話說完。

一聲瓷器碎裂的脆響驟然打斷了他的話。

王吉安感受到自己臉上緩緩劃過一抹溫熱,他楞了楞,然後伸手在臉上摸了一下攤開在眼前。

那是血。

他扭頭看了看自己身邊四分五裂的白瓷碎片,又看了看面無表情的鐘毓。

“你——”

“你太害怕?”

“你胡言亂語?”

鐘毓忽然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王吉安,“你有膽子做出逼迫百姓交公糧的事情,有膽子讓手下的那群雜碎將他們趕出城。”

“你有膽子放任他們欺負一個剛死了孩子的母親,甚至有膽子從城門口的那具屍體邊走過都不問一句話。”

她驀地冷笑一聲,“你做了這麽些有膽的事情,現在竟然同我說害怕?”

鐘毓蹲在王吉安的面前,伸手從一旁的地上撿起一塊碎瓷片,然後慢悠悠抵上他的脖子。

看到王吉安渾身驟然一哆嗦,鐘毓忽然一笑:“你真的害怕嗎?”

王吉安看著那塊被鐘毓捏在手裏的瓷片在自己身上游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盯著瓷片從脖子上緩緩滑下去,滑過自己的胸前,肚子,跪著的腿上,然後停在了他撐在地上的手。

“那個守城門的人死之前,可是將手裏的長槍對準了倒在地上的母親懷裏。”

鐘毓面無表情,手下微微使力,“躺在地上看著槍尖靠近自己的那位母親,會有你這麽害怕嗎?”

鮮紅的血一點一點從瓷片抵著的地方滲出來,王吉安被皮肉刺破的痛刺激地下意識就要收回手。

卻不料身後忽然出現一只手死死按住了他,叫他動彈不了一點。

鐘毓目光掃過不知何時站在王吉安身後的傅平,面上沒有表情,手下的動作卻絲毫不停。

“你不知道,你當然也不想知道。”

話音落下,她手下忽然用力。

一聲慘叫霎時間充斥在所有人的耳邊。

看著王吉安被疼得根本說不出話的樣子,鐘毓猛地拔出深深刺進他手背裏的那塊瓷片,“哐啷”一扔站起身。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人:“王大人,我今日不管你有沒有勾結尚書,也不管你是不是在峮州私自養了兵。”

“我只要你去城門口,親自將那些流落在城外不得回家的人迎回來,然後將他們繳的公糧如數奉還。”

“這件事,”鐘毓忽然擡腳,重重地踩在那只早已鮮血淋漓的手背上,“你做不做得到?”

又是一聲慘叫,王吉安涕泗橫流地將頭磕在被踩的那只手邊,止不住地磕頭:“能做到能做到。”

鐘毓的腳看似輕實則使了大力地碾過他手背,然後收回腳,踢了踢不小心蹭到血跡的裙擺,目光裏閃過一絲嫌惡。

隨即看也不看捂著自己被刺穿的手痛哭流涕的王吉安,轉身回到了座位上。

卻不等她坐穩,耳邊便傳來一聲淡淡的聽不出情緒的聲音。

“手拿過來。”

鐘毓聞言一楞,扭頭看著一旁出聲說話的人。

見她沒動作,岑鳶沈著臉,又重覆了一遍:“方才捏瓷片的那只手,拿過來。”

雖然不明所以,但鐘毓還是伸出右手遞過去。

卻在遞到一半的時候後知後覺地看到,方才她使了狠勁將瓷片往王吉安手裏紮的時候,自己的手也被割出了血。

她下意識就要往回縮,誰料還未動作就被岑鳶抓住了。

看著那雙手的手指和手心都橫著血印子,岑鳶微微蹙起眉。

他擡眸看了一眼鐘毓,雖然沒有說話但鐘毓卻從那雙黑沈沈的眸子裏看出了譴責。

也不知為何,鐘毓竟心虛了起來。

“傅平,將人帶去城門口,夫人方才說了什麽你就看著王吉安做什麽。”

鐘毓聞言垂下頭不再看岑鳶,任由抓住自己手的人繼續吩咐——

“岑二,去找郎中。”

-

直到郎中提著藥箱子離開,岑鳶的臉上都沒有絲毫表情。

鐘毓看了看自己被包的如同一個豬蹄似的右手,然後在心裏長嘆一口氣——

所以這幾天她要怎麽吃飯?

其實從在馬車上決定好要和離書的時候,她就已經不打算再摻和到岑鳶要做的事情裏來了。

本想著到了峮州就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卻不料還未進城就撞到了那觸目驚心的一幕。

在看到城門口的小兵將手裏的長□□向女人的時候,她的心中先是湧上了脊背發涼的驚駭,緊隨其後便是茫然。

充斥了滿胸腔的茫然。

鐘毓從未見過有母親會將早已死去多時的孩子仍舊抱在懷裏,連自己被推倒在地的時候也下意識先護著孩子。

那是個死嬰,尚且有母親如此愛護。

可自己卻從未感受過這種愛護。

從小便被人遺棄在孤兒院的門口,一直到上大學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

在那段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的孤兒院時光裏,鐘毓從未體驗過家庭的感覺,也從未體驗過父愛母愛。

她不知一個母親竟能為了孩子做至如此地步。

也不知為何自己的母親就能將她拋棄在孤兒院門口。

所以當她看到王吉安那張偽善面孔的時候,她心中忽然萌生出一種沒來由的怒氣。

她甚至都沒來得及忍,手裏的瓷杯就已經飛了出去。

下一瞬,她就已經蹲在了王吉安的面前。

所以下次動作之前還是要忍一下。

鐘毓又一次看了自己的豬蹄一眼,想到方才郎中說的“不宜用力”,在心裏再一次長嘆了一口氣。

“岑一,從今日起你看著王吉安,”岑鳶的聲音忽然響起,“我若有事便將他帶過來,無事你便將他關在屋裏,一只蒼蠅也不要放進去。”

“是。”

“岑二,你帶著齊少虞去找貓眼石。”

鐘毓冷不丁擡頭看向岑鳶,齊少虞不是說貓眼石在涼州麽?!

岑鳶看著她震驚的表情,略微思索了一下還是告訴了她:“先前齊少虞說的話都是假的,為的是將鐘延川的人引去涼州城。”

短短一句話,鐘毓一點即通。

所以岑鳶才會半路拐道來了峮州,那是因為他早就猜到了齊少虞口中所說的貓眼石在峮州。

可鐘毓十分不解的是,他不是一直在對付鐘延川嗎?

找齊少虞的貓眼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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