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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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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她的話音落下, 房內竟比方才還要靜上幾分。

只剩下暖爐裏燃著的炭火時不時發出脆響的嗶剝聲。

鐘毓屏著呼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岑鳶的背影,生怕錯過了他的什麽動靜。

自打她方才說完那句話後, 岑鳶就像雕塑一般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好似自己不是疑問而是確定的話根本沒有撼動他一分一毫。

可只有岑鳶自己心裏清楚, 此時此刻他的內心翻湧著多麽大的驚濤駭浪。

自從前日鐘毓點出自己與岑一岑二並不是簡單的罪臣與看守官差的關系之後,他便不再遮遮掩掩。

雖然早已猜到鐘毓可能已經知道自己來連山的目的不純, 可讓岑鳶絲毫沒有想到的是,鐘毓竟能從這幾日的一點一滴中想到此番流放的原因並不是降罪於自己, 而是他與皇帝另有謀算。

那鐘延川的事情,她又知道多少?

桌上的燭火明明滅滅映在他臉上, 竟將那張豐神俊朗的臉襯出幾分煞氣來。

岑鳶按了按心底翻滾著的思緒, 緩緩轉過身, 視線落在鐘毓的身上。

“你又是如何得知?”

見岑鳶終於有了反應, 鐘毓微不可察地輕輕松了一口氣。

她將卿雲方才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衣緊了緊,隨後掀開被子下了床。

“太傅大人,”鐘毓一步一步走至岑鳶面前, 微微仰頭看向他,“二月初七那日, 是我見你的第一面。”

“因為在那之前,我只從丫鬟小廝的口中聽到過你的名頭。”

“與大人成親之前,我久居尚書府。”

看到岑鳶此刻正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 鐘毓眼神沒有半分躲閃,直直回望過去:“因為是外室私生,鐘延川從未允過我踏出府門半步。”

“所以在我心裏, 當朝的太傅大人向來都是他人口中那位驚才絕艷的肱骨重臣。”

就在她不假思索說出尚書大人名字的時候,鐘毓眼尖地捕捉到岑鳶的眉頭微微動了一下。

她話音一頓, 心下卻了然。

方才她醒來之後,便在心裏一一捋著劇情。

可捋著捋著,她忽然就發現了不對勁,一樁被自己一直遺漏了的事情忽然浮現在她腦海之中。

在丞相上奏彈劾岑鳶之前,他一直都是滿京城的世家小姐爭相想要嫁過去的良婿。

皇帝數次想要為他賜婚,可都被岑鳶的一句無心兒女長情給堵了回去。

既然拒絕過那麽多次,又怎會偏偏妥協於尚書大人之女呢?

倘若不是二人兩情相悅......

想到那日自己一穿過來就面臨的替嫁現場,鐘毓想也不想就否了這個猜測。

既然不是兩情相悅,那便只剩下有所圖謀了。

現下看來,岑鳶一反常態同意皇帝賜婚的原因必然不可能是因為鐘鎏的窮追猛打。

太傅大人與皇帝心中的算盤,想必是打在了鐘延川的身上。

可如此明顯的陽謀,她不相信那位尚書大人的心裏不清楚。

雖然皇帝之意,下官不能不從。

可尚書大人如此平靜地接過賜婚聖旨,這讓鐘毓不得不懷疑,鐘延川也有算盤打在太傅身上。

再加上岑鳶被降罪之後,得知嫡女拒絕嫁給岑鳶時,鐘延川非但沒有請奏退婚,反倒是讓原主替姐出嫁。

此舉更是坐實了她的懷疑——

鐘延川也想在岑鳶身邊安插一位自己人。

“那日你問我為何要頂撞楊公公,現在我將實話說與你,”鐘毓的視線越過岑鳶,落在他身後微微搖曳的燭火上,口中卻接著方才的話繼續說道,“因為在出嫁之前,鐘延川囑咐我的時候,我便猜到了你與陛下或許另有謀劃。”

既然他們二人互相謀算,將原主也算了進去。

那自己不妨再添一把火,然後獨善其身坐看虎鬥,不是更有意思?

她眼裏閃過一絲譏誚,隨即挪回目光看向岑鳶的眼睛,一字一句緩緩說道:“他要我時時刻刻謹記自己是鐘家的人,要我在你身邊盯著你的一舉一動,做一顆——”

“鐘家安插在太傅大人身邊的棋子。”

話音落下,岑鳶周身的氣息猛地一沈。

“既然你已猜到此番前往峮州並不是流放,”他的聲音裏含著顯而易見的冰冷,“那你為何不告訴給鐘延川,反而將他的話說與我聽?”

“因為大人你對我好啊。”

鐘毓面上忽然揚起一道有些不谙世事的笑容,像是沒有註意到岑鳶此刻有些變化的面色似的,她毫不猶豫地開口說道:“當年母親為進尚書府當夫人,便用我威脅了鐘家。”

“可她從未想過,作為私生女的我在鐘家過得有多艱難。”

“雖然我母親待我如此,可我依舊記得她說過的一句話,”鐘毓臉上的笑容隨著說出口的話一寸寸消失,“他人以寒刃待我,我又何須笑臉相迎。”

“從我踏進鐘家門開始,鐘延川從未如同旁人父親那般給過我哪怕半點的疼愛。”

“只是一位毫無幹系的陌生人,我又為何要聽他的話?”

“可你便不同了,”鐘毓裝似羞怯,隨即微微低下了頭,“我染了風寒你便尋醫問藥,臉上沾了血也是你親自為我擦凈。”

“就連方才我被燒得有些神志不清,站在窗邊胡言亂語,也是你為我披上衣服,還替我穿了鞋。”

“甚至連岑一岑二也對我十分盡心。”

直到斂凈了眼裏的算計,她這才緩緩擡頭重新看向眼前的男人:“你我相處的這短短五六日,得到的好是我在尚書府十幾年也未曾感受過的。”

“既已嫁作太傅之妻,我又何必記著鐘延川的話?”

“你......”

“我不想再過鐘家那樣精於算計的日子了,”岑鳶剛要開口,鐘毓卻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她眸光微閃,說出口的話卻十分大膽,“我今日下定決心向大人坦白,只因有一事相求於大人。”

“何事?”

“只求大人看在我今日以誠相待的份上,如若日後遇險,能護我一命。”

岑鳶聞言,目光沈沈看著她,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久到鐘毓險些都要以為他識破自己的小心思了,才聽到眼前之人緩緩開了口。

“好。”



翌日,鐘毓再次被窗外的鳥叫聲吵醒。

許是昨夜睡前結了自己的一樁要命心事,今日醒來感覺腦袋的疼痛都減輕了許多。

全身上下松快了不少。

想起岑鳶最後落下的那句“好”,鐘毓不禁有些激動。

她忍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兩腿一夾卷過身上的被子便在床上打起了滾。

直到自己後背忽然撞上了一堵硬邦邦卻有些溫熱的“墻”,鐘毓這才楞了楞——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床只有一面靠墻吧?

她目光盯著眼前那堵離自己還有些距離的墻,渾身一激靈。

隨後一段先前不知被自己丟到哪個犄角旮瘩的記憶突然湧上心頭。

昨夜在自己單方面與岑鳶推心置腹談完話之後,她便尋了個頭痛的借口回床睡覺。

結果剛貼上枕頭沒躺多久,濃濃的睡意便襲上心頭。

鐘毓後來只記得好像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耳邊才隱隱約約傳來關上門的喀噠聲。

再後來......

再後來自己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所以昨晚岑鳶出去之後又重新回來了嗎?

那自己淩亂的睡姿豈不是全被他看到了?!

就在鐘毓祈禱身後的人此時還沒醒,打算悄摸挪開的時候,耳邊忽然響起一道並不算大的聲音:“你......”

鐘毓瞬間如同驚弓之鳥一般彈開,慌亂之中只覺自己的腳好像踹到了什麽東西。

可她顧不得多想,雙手用力裹緊被子貼近眼前那堵真正的墻。

“你......你什麽時候睡到我身邊的?!”鐘毓背對著岑鳶口不擇言,“怎麽不告訴我一聲!”

感受著方才被人猛踹了一腳,此刻還在隱隱作痛的小腿骨,岑鳶將方才還未來得及說出口的“醒了”咽了回去。

連帶著將昨夜自己回來後發現她睡得十分沈,不是沒有叫而是叫不醒的解釋也一同咽回肚子。

想到那人昨夜歪七扭八的睡姿,以及根本就不在自己身上蓋過幾刻的......

岑鳶扭頭看了一眼全被鐘毓卷走的被子,輕輕吐出一口氣。

罷了。

他坐起身,伸手拿過放在床邊的衣服,穿好之後便下了床。

“醒來便起罷,方才卿雲已喚過一次了。”

鐘毓將頭埋在被子裏沒有反應,直到聽見身後傳來開門又關門的聲音,這才用被子捂著嘴無聲地尖叫。

現實的那輩子再加上原主這輩子,她是頭一次和男人同床共枕!

怎麽剛醒就把人家給踹了啊啊啊啊啊啊!

直到她在床上接連滾了好幾圈,內心的不自在這才漸漸消退了。

鐘毓伸手貼在自己滾燙的臉上,感受到溫度降了下去之後才從床上坐起身。

她一邊在心裏安慰自己沒什麽大事,一邊面無表情地穿上衣服然後下床。

不就是撞到了人家然後又踹了一腳嗎?

鐘毓大步走至門前,然後一把將門拉開。

大不了讓他撞回來再踹一腳不就行了!

看著門外晴朗的天色,鐘毓忽然就想開了。

可不等她跨出房門,耳邊卻忽然傳來一聲想笑又不敢笑的哼哧聲。

鐘毓扭頭,就見不知何時站在房門外的岑二正被面無表情的岑一用力捂住嘴,一張臉被憋得通紅。

而他們二人的目光,此時卻都看著自己的頭頂。

剛想挪開視線的鐘毓動作忽然一頓。

自己的,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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