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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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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戰

兩人陷入了不尷不尬的氣氛中, 眼神錯開,亦無誰率先打破沈默。

宋吟旁若無人地寫著話本,故事已經接近尾聲,待全冊完成, 能助三味書肆的聲名飄得更遠。

她預計等上一月, 再由汴州“買斷”書稿變更為非獨家授權。屆時, 三味書肆賺了個盆滿缽滿, 《女總督傳》亦能從一隅出現在各州各地的書肆、書坊裏,讓圖南先生博得與東來先生同臺競技的資格。

她做起事來神情專註,唇角噙著淡淡的笑, 渾身散發著舒展氣息。

衛辭占了小榻, 手裏攥著話本,假意捧高, 實則眼神落向奮筆疾書的女子。

偶爾,宋吟渴了, 順勢擡眸覷一覷,他又飛速翻動書頁,好似看得津津有味。

別扭與和諧達到了某種平衡,倒也相安無事。

晚間,因他提過要去食肆,仆婦送來一套女子衣裳。看似素雅, 挨近了才能瞧見大片精細暗紋, 自有內斂奢華之意, 顯然是衛辭鐘愛的款式。

宋吟得以褪下不合身的長袍,且不必再縛上厚厚的抹胸, 登時,行走間似也輕盈了幾分。

衛辭則去了另一間廂房, 片刻後出來,著一身素面夾袍。因是用了相同的料子,與宋吟比肩而立,明眼人一見便知是濃情蜜意的少年夫妻。

她故作遲鈍,仿佛對他的小心思一無所知t,只目不斜視地隨著仆婦往院外行去。

黑楠木馬車停在階前,見了宋吟,立在一旁等候的蒼術與石竹福身行禮。

衛辭習慣予她搭把手,下意識擡掌去攙扶,卻見宋吟足尖一點,身姿靈活地登上馬車。

也罷,她如今翻墻、騎馬俱是熟手,早便不是養在深閨的弱質女流。

掌心既落空,衛辭面不改色地拂了拂衣擺,蜷縮起指節,無事發生般掀簾而入。

汴州之地不比京中繁華,臨時采買的馬車也略顯狹窄。宋吟與他對坐,膝頭並緊,端的是乖巧模樣。

可衛辭卻忽而朝後仰倒,斜斜靠著軟墊,兩腿大開,將她夾在其中。時有顛簸,他帶了熱意的膝骨便也輕輕撞過來,卻再也不挪開。

宋吟無處可躲,偏不想率先搭話,只好生生忍下,由他沒臉沒皮地挨蹭。

幸而極快到了食肆,暌違幾日的喧囂人聲傳入耳中。

宋吟面上漸漸染了笑,正欲起身,卻被衛辭搶了先。他立在車轅一側,撥開布簾,如玉指節伸了過來,熟稔地托住宋吟的小臂。

她幾乎要忍不住破功,好容易維持住矜持的神情,款款地被攙扶著走下。

衛辭倒也非無事獻殷勤,從前她身子骨嬌弱,若無丫鬟隨侍,細節處的照料俱是他學著來做。起初自是嫌上不得臺面,時間一長,倒也覺得並無所謂。

也因於此,宋吟縱然心疼他千裏迢迢尋到汴州,俊俏的臉龐亦是明顯消瘦,但要打破這思想上的隔閡,必須下一劑猛藥。

正所謂萬事開頭難。

許多事,放在過去,衛辭最是瞧不上,偏偏如今上趕著做,還甘之如飴。同樣的,一些觀念,乍聽上去匪夷所思,待他跨過了那道坎,便也覺得不過爾爾。

若他當真古板到無藥可救,宋吟才懶得起頭。

梳理過如麻心緒,她心底淡薄的愧疚一哄而散,學衛辭板正著臉,進了二樓靠窗的雅間。

兩人容貌俱盛,然而陰沈著面色,無形的冷意在屋中蔓延。素來能說會道的小二連溢美之詞也不敢說,輕手輕腳地放下食單,等候發話。

宋吟無意殃及無辜,點了幾道符合京中人士口味的特色菜,遞還給店小二:“有勞。”

“您客氣了。”見她語調溫和,店小二不再發怵,轉頭問衛辭,“公子可要嘗嘗咱們汴州的梅子酒?”

衛辭掀起眼:“代我問問她。”

店小二怔楞一瞬,憑借多年察言觀色得來的經驗,旋即會意,僵笑著去問宋吟:“夫人可要嘗嘗?”

“……好。”

誰也不願先開口,倒是連嘲諷他兩句也做不成,宋吟倍感惋惜,抿了抿解暑花茶。

雖是雅間,卻不曾設立木門,而是垂下長長絲絳,隔絕裏外視線。薄薄一層,自然擋不住食客乘興而起的話頭,城中新鮮事,隨夜風清晰傳來。

但聽一粗獷男聲道:“你們可知來的是什麽大人物?龍雲之地的藩王吶。”

“藩王來咱們汴州做什麽。”有人接話,帶著滿滿驚詫,“怪不得,我妹夫是捕快,今日原要輪休,晌午被同僚急匆匆地喊了回去。”

宋吟拼湊出一個訊息,那便是祁淵今夜將啟程離開汴州。

於彈丸小地而言,王爺出行,縣令親自迎送,的確是了不得的陣仗。

她素來愛瞧熱鬧,視線不經意與衛辭撞上,默默對視幾息,倔強地收回眼,埋頭吃菜。

衛辭失笑,狹長雙目微微彎起,刻意不看向她,問:“想去?”

宋吟聞聲擡眸,瞥見某人不斷上翹的唇角,一邊暗罵他幼稚,一邊難以抑制地跟著發笑。好半晌,淡淡“嗯”了聲,裝作興致不高的樣子:“去也行,不去也行。”

話雖如此,甫一出了食肆,她便同暫作車夫的蒼術道:“去城門口。”

說罷,扯了扯衛辭的衣袖,支支吾吾道:“既要去,不如將你的侍衛也都叫上?”

縣令既能為了討好祁淵,大動幹戈地去書肆尋事,她便好好利用永安府小侯爺的名頭,一勞永逸地化解危機。

否則,日後自己若是離開,光靠沈氏母子,如何能在松山書坊的手中分一杯羹。

衛辭反握住她,揶揄:“狐假虎威?”

宋吟應聲:“狐假虎威!”

/

縣令爺召集了所有捕快,排列成兩隊長尾,殷勤地將祁淵護送至城外。

正說著臨別的客套話,聽聞遠處馬蹄陣陣,眾人轉頭看去,見一行帶刀侍衛緩速行來。

祁淵玩味地勾了勾唇,示意下屬收劍,語無波瀾道:“是本王的老友。”

此番衛辭帶了約莫二十人,數目不多,卻俱是練家子。是以,不論從侍衛面料昂貴的勁裝來看,抑或著少年浸在骨子裏的倨傲與貴氣,絕非池中之物。

他翻身下馬,不急著自報家門,態度熟稔地同祁淵搭話:“來送送你。”

縣令爺一聽,只當兩位貴人是友非敵,遂抹了抹不存在的虛汗,放下戒備,溫聲問:“這位是?”

衛辭淡淡移來目光,在縣令因討好而堆起褶子的臉上掠過,頷首,自有蒼術上前出示腰牌。

“小,小,小侯爺?”

縣令爺嗓音變了調,不知是驚懼更多,還是驚喜更多。待緩過神來,恭恭敬敬地行禮:“下官李昂見過小侯爺。”

“免禮。”

衛辭自馬車中牽過宋吟,情緒難辨道,“聽聞,李縣令為了討祁王爺的歡心,竟半夜以查點的由頭去我夫人書肆裏尋事?”

語氣分明平淡,李昂卻覺得仿佛化為了有形的刀刃,冷冰冰刮過頸下。一時嚇得兩腿打顫,幾度啟唇也發不出聲音。

祁淵“哼”笑一聲,解圍:“宋姑娘也來送我?”

宋吟不過是要借衛辭的身份震懾一二,免得縣令為了自家女婿獨大,往後故意針對三味書肆。倒並未將誰視作仇敵,遂順著祁淵的話頭說道:“聽聞玉柔姑娘也愛看話本,若以後有幸在龍雲開間分店,還望她能多來光顧。”

“好說。”

祁淵雖談不上閱女無數,卻也有三五美姬,初見宋吟只覺驚艷,既搶不過衛家人,興致也漸漸消退。他斂了笑,正色道,“宋姑娘先前答應的傳信一事,可還作數。”

宋吟揚揚下巴:“作數。”

她方才所言並非客套話,而是的確存了將書肆開遍大令的心思。行商也需人脈,此時賣個人情給祁淵,將來萬事好商量,不虧。

時辰不早了。

祁淵最後望一眼宋吟,眸中炙熱淡去,變為尋常不過的欣賞,揮一揮手,上馬離開。

李昂已是汗如雨下,任他想破腦袋,依舊琢磨不透小衛夫人為何會與三味書肆扯上關系,只好躬身問:“不若下官做東,請您二位去城裏的攬香居坐坐?”

衛辭不答,宋吟出面道:“過幾日得閑了,我攜雲掌櫃去府上拜訪。”

“哪裏的話。”李昂受寵若驚,語氣愈發的恭敬,“先前不知您才是東家,多有得罪。”

宋吟不置可否,牽著異常沈默的衛辭回了馬車。

他往常若是醋了,決計不是這般模樣,看來並未介懷自己與祁淵搭話,那又為何木著臉?

正當她猶豫著是否要關懷一下,衛辭偏過頭:“所以,祁淵和趙楨奚輸在了已有妻室。你跟著我,不是因為愛慕,僅僅是因我當時尚且獨身。”

宋吟被繞得頭暈,岔開話題:“我想開連鎖書肆,像錢莊一般,京城、錦州、隋揚、汴州、龍雲都要。”

衛辭倒也不生氣,點點頭:“可以。”

殊不知,宋吟愛極了他這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主動挨著他坐下,語調輕快:“阿辭,除了方才你說的那一層,還有一點我實在喜歡。”

她眼眸亮晶晶的,希冀地睜大了些。任誰被這這般專註地瞧著,都無法不動容。

衛辭唇角翹了翹,順著她的心意接話:“哪一點?”

“不論我說什麽做什麽,你大多時候都覺得稀松平常。”她如數家珍道,“我要學騎馬,你便尋了溫順馬駒,我要學箭術,你便親自打了趁手的小弓。我說要開鋪子,你便給我銀票,如今我說要將書肆開遍各地,你也似乎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他微微發怔,疑惑:“有什麽問題。”

宋吟捧著他的臉重重親上一口,繼續道:“旁的男子聽了,定會嚷嚷什麽不易拋頭露面,或是女子如何能懂這些,可我家阿辭從來不說。”

衛辭會意,耳根紅了紅:“你是我的,自然強過一般人。再者,萬事有我兜底。”

“t你且再說說,為何篤定圖南先生便是我。”

他想也不想,理所當然道:“你上回不是寫了幾頁,故事雖不相同,遣詞造句時的文風是相近的。”

原來如此。

宋吟:“你知道嗎,祁淵從頭至尾都不曾懷疑過我,只因他打從心底覺得唯有男子方能著出《女總督傳》。即便我筆下的主角分明是女子,即便書肆的東家亦是女子。”

“這廝如何能與我相比。”衛辭登時有些不悅。

她綻顏一笑,故意道:“都是臭男人,為何不能比。”

誰知衛辭望著她的眼睛,正色道:“我不是臭男人,不信,你親自聞聞看。”

“不要——”

未說完的話語被悉數吞吃入腹,雙臂亦由掙紮漸漸變為相擁。萬般喜愛,透過緊緊貼合的唇瓣渡給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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