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軒哥哥”</p>

一襲白衣翩翩，神采俊秀的少年走近“小蟬妹妹找我有事，許久不見你，又清瘦了不少”</p>

小泵娘長大了，再喚她二妞也不合適，他早已改口叫她的方式</p>

“秀軒哥哥的眼睛長歪了，我哪裏瘦了，是長高了，你看我都到你胸口了”</p>

以前她踮起腳尖只到他腰際，跳呀跳的像只兔子，盼著能多長幾寸，現在可好多</p>

他看了一眼，以手一比，笑了“是高了不少，有大姑娘的模樣，只是眉眼尚未長開”</p>

朱小蟬嬌嗔的一瞪“秀軒哥哥說什麽呀！要不是我們太熟了，我還真覺得你這話說得有點輕薄”</p>

她眉眼長不長開關他什麽事，她又不是待嫁閨女，等著人相看，那是她大姊的事，她起碼得再等上兩、三年</p>

鄉下人家婚嫁得早，十二、三歲大的丫頭就差不多有人開始問親，一來一回的探問，約十四歲訂親，看男方的意思，十五及笄或滿十六歲再行婚配，很少有十八、九歲未嫁的大齡姑娘，早婚現象相當普遍</p>

今年十一歲的朱小蟬雖然尚無女人的風情，可是那眼角兒一瞟，正值青春少年的王秀軒心口仍不由動了一下，有些迷了眼“我是說你快要是大姑娘了，時間過得真快”</p>

記得當初她還那麽小一個，他一只手將她抱起時完全感覺不到重量，只覺得她瘦得像只幼貓似的，讓人想撫撫她，多疼惜她幾分，希望她能平安的長大，從此無憂無慮的一展歡顏</p>

如今他幾乎看不到她瘦弱無助的樣子，取而代之是“益嬌俏的笑顏，神情閑適，眉宇飛揚，越來越有姑娘家的嬌態，連身形都婀娜多了，一搖一擺如同弱柳迎風</p>

“人是會長大的，總不是一直停留在過去，啊！差點忘了，恭喜你了，秀軒哥哥，你考中秀才了，以後我不能喊你秀軒哥哥了，要改口秀才老爺了，你老了一輩”</p>

見她俏皮的調侃他，他沒好氣地一彈她額頭“調皮”</p>

“大家都這麽說嘛！你現在身份不一樣了，高不可攀，我們這些沒見識的鄉下人最好不要離你太近，免得玷汙了你文曲星的神氣”那些人是故意說著反話，明明一個個想高攀秀才郎又故作清高，藉此先清除掉有相同想法的人</p>

王秀軒不輕不重地往她額頂一拍，小指不經意地勾住她柔細黑發，絲滑的手感讓他有些留戀“你是大家嗎？這話由你口中說來比較像諷刺，我最近沒得罪你吧！”</p>

她不會記恨人，但愛惡分明，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即使未曾言明也會令人感覺到她的憎惡</p>

“也許喔！秀軒哥哥要好好反省”她說得不明不白，留給人猜測的空間</p>

“小丫頭”他笑啐</p>

“好啦！不貧嘴了，我找你是真的有事，柱子今年都九歲了，平時是我教他看書識字，可是我想讓他比我更好，想送他入私塾讓正經夫子教教”不求當官，考個秀才、舉人也不錯，他的路可以比他們更寬</p>

“這事你問過你阿爹阿娘了嗎？”要她的父母同意才行，一味的自作主張總是不好，畢竟她是女兒而非長輩</p>

朱小蟬點了點頭“我跟阿爹阿娘說過了，也問過柱子的意思，他沒反對，我想不必太會讀書，就像你一樣中個秀才，有了這層關系，嘿嘿，或許我們田裏的稅不用繳，每年能省下不少錢”</p>

他一聽，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小財迷，你就惦著你的銀子，這幾年你可沒少賺，還心疼呢！”</p>

“哼！銀子有人嫌多的嗎？能少繳點稅金就少繳一點，我的銀子也賺得很辛苦，幹麽要繳給朝廷，其中不知經過多少貪官汙吏的手，進的不是國庫而是私庫……”</p>

“朱小禪——”王秀軒語氣一厲</p>

知道說錯話的她微低著頭，裝出認錯的模樣，一雙水靈靈大眼往上一瞅“秀軒哥哥，我不敢了”</p>

“你記住，不是什麽話都能隨便出口，在我面前還好，若是被旁人聽了去，你這張嘴就惹禍了”她還真是口無遮攔，不經大腦的抨擊朝官，朝廷中的事不是小老百姓管得了的，一句話失言往往已禍從口出，招來禍事</p>

“知道了，我只是被驢踢了腦袋，一提到銀子就腦子犯傻”她嘟起瑩潤小嘴裝可憐</p>

明知不該笑，一看她故作無辜的神情，王秀軒憋不住笑出聲“哪裏驢踢了，我瞧瞧”</p>

“這裏”她隨手比了個位置</p>

“嗯！嗯！傷得不輕，都腫了，果然被驢踢了”他假意撥開她柔順發絲，查看不存在的傷處</p>

你才被驢踢了她在心裏罵人“秀軒哥哥，你可以幫我問問私塾收不收人嗎？我想早一點把柱子送進去”</p>

“應該不難，回頭我幫你問一聲，你先幫柱子將筆墨紙硯準備好，我那兒有以前用過的書，不用再買，晚一點我讓得祿拿給你”新的夫子教得不錯，就是眼界高了點</p>

得祿是王秀軒三年前買進的小廝，十五歲，還有一位叫得福的，才十二歲，但很是機伶，他們相約在河邊相會便是透過得福的傳話，避開王夫人無所不在的眼線</p>

“嗯”私塾在鎮上，柱子一天來回不太方便，也許他們該考慮在鎮上買座宅子，反正她手上的錢還夠</p>

朱小蟬是朱家……或者說是山北村最有錢的人，這幾年賣棉花讓她荷包飽飽，雖然家裏的人也分了一些，但她拿的是最大一份，且大部分的棉花田都是她父親買在她名下，預先給她存嫁妝</p>

朱小春也有，但不多，不過朱大壯並不偏心，他私底下添購了三十畝水田，其中十畝上等水田給了大女兒</p>

“還有，你要是信得過我就把你家的田地放在我這兒，這樣就不用繳稅了”</p>

有功名在身的學子得以免除稅額，好讓他們安心求取學問，專心科舉，不必為生計煩心</p>

“真的？”她喜出望外，兩眼亮如星辰</p>

看到她驟然發光的雙瞳，王秀軒又不由自主的心跳了一下，只覺此時的她分外好看“我幾時騙過你”</p>

“可是被你娘知道的話……”肯定又是一場有理說不清的風波，王夫人的眼中只看得見出身好、地位高的世家閨秀</p>

聽說她揚言要為才學優秀的兒子擇一門官家千金為妻，目前正在物色中，非家世上得了臺面的大家閨秀不娶</p>

朱小蟬有點惡意的想著，若是不幸讓她寶蓮堂姊那類的女人入了門，王夫人還不哭死，屆時殷勤盼望成了自打嘴巴，三、五年內恐怕沒臉出門見人吧！外頭那些嘲笑的耳語就足以讓好面子的王夫人羞得出不了門</p>

“誰會在她耳邊嚼舌”王秀軒臉色微沈，秀逸的臉龐布滿不符年齡的冷凝，一如上位者的沈肅</p>

她笑咪咪的雙手捧頰，裝出很受教的表情“那就拜托秀軒哥哥了，我的身家財產就交托你了”</p>

“鬼靈精”他伸手一捏她鼻頭</p>

“啊——”她突然大叫</p>

“怎……怎麽了？”他嚇了一大跳，以為她被蛇咬著了</p>

叫了一聲的朱小蟬又恢覆淘氣的表情“我是大姑娘了，書上有雲：男女授受不親，秀軒哥哥不能碰我”</p>

“你……你真是……”他被她氣笑了，想說她不對，卻句句在理，男女七歲不同席，可是心口堵著，很不舒坦，對她的小狐貍樣又氣又恨，這丫頭簡直是他的冤家</p>

“秀軒哥哥，你生氣了嗎？”她偏過頭，眼睛睜得又大又圓，盈盈水眸映出他的好笑又好氣</p>

“沒有”對她，他氣不起來</p>

也許是她這條命是他救的，他對她特別寬容，只想對她好，看她生氣勃勃地放聲大笑</p>

“怒易傷肝，秀軒哥哥要好好保重自己，在我家柱子考中秀才前，你一定要沒事”話落，她咯咯笑出聲</p>

很無奈，但又無可奈何，王秀軒幾乎是縱容的看著她“你喲！就不能乖一點嗎，老是一肚子捉弄人的主意對了，你常在棉花田裏鉆來鉆去，頭發容易亂了，這把梳子給你梳梳頭”</p>

“咦！這是……象牙梳子？”很漂亮，梳子尾端雕了一朵半開的海棠花，象牙表面透著光澤</p>

“我下個月起要到蒼雲書院就讀，路途有點遠，可能沒法常常回來”看不到她，他會想她吧……</p>

想到見面的機會變少了，朱小蟬沒想到她會不舍，一時月兌口而出“這算不算私相授受”</p>

他一聽，牙咬了一下“你可以還我”</p>

“不要”她將梳子收入腰上的香袋</p>

“你不怕私相授受？”他忍笑的問</p>

“給了我就是我的了，誰也拿不走，而且上面有我的名字”她喜歡的東西才不還人，她一直想要一把象牙梳子</p>

“哪裏有你的名字？”他不記得有刻上她的名</p>

“海棠花裏有探出頭的半顆蟬首，我，朱小蟬，夏蟬就是我”她理直氣壯，毫無羞赧</p>

為之失笑的王秀軒揉亂她的發“小指指片大小的小蟬子你也瞧得見？眼睛真尖”</p>

“當然，我視力好……啊！視力太好也不好，我好像看到臟東西了”朱小蟬在心裏哀嚎</p>

“臟東西？”什麽意思</p>

“我堂姊”她撇了撇嘴</p>

“你堂姊……”他錯愕</p>

她堂姊是……臟東西？</p>

驀地，一股笑意油然而生，由胸腔發出震動，不受控制的沖向喉間，直逼舌尖，王秀軒險險才壓住</p>

遠遠走來的朱寶蓮打扮得花枝招展，頭上插了一朵大紅花，臉上擦紅抹綠，輕拋媚眼的朝兩人越走越近，近到能聞到她身上嗆鼻的水粉味，大概撲了一盒廉價的香粉吧</p>

若沒有臉上花花綠綠的顏色，以農村百姓的眼光來看，刻意扭腰擺臀的朱寶蓮不算太醜，尚可一看，畢竟是朱家人，朱家的閨女都長得不錯，她也不致於差到哪裏</p>

可惜她性子像了朱小蟬那刻薄的大伯母，凡事愛計較，得不得理都不饒人，自以為貌美如花而不自量力，別人一句客套的讚美便會當真，還真當自己是村子一朵人人搶著要的香花</p>

“小蟬妹妹，令堂姊……很不一般”說不出毀人的字句，眉頭一皺的王秀軒往後退了一步，迎面而來的濃香叫他承受不住，只覺得河邊清新的水草味都因此染上一股汙臭</p>

“海畔有逐臭之夫，哪裏有牛屎，蒼蠅就往哪裏鉆”朱小蟬很隱喻的暗示，聰明人一聽便知</p>

他是牛屎……眉間的結打得很深“平日我待你不薄吧！替我應付一下，夫子布置的功課尚未完成……”</p>

“來不及了”她不想承認自己在幸災樂禍，但是……</p>

身為一個靈魂年紀長他許多的“大姊姊”，朱小蟬實在是同情“青少年”王秀軒，家境好、出身優，又是世人所敬重的讀書人，年紀雖然小一點，不過以這年代的婚姻市場來說，他真是一塊待價而沽的肥肉，稍有想法的人家都不會放過他</p>

乘龍快婿難找呀！難怪到了適婚年齡的朱寶蓮會盯上他，她一向就想攀高枝，嫁入大戶人家，有丫頭服侍，婆子幫著做事，她不要再下田幹活，整日忙著廚房的事和家務</p>

其實村子裏有很多人都和她一樣，盯牢了秀才家……不，是舉人老爺的公子，只是他們不像她這般主動，曲解了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之意，以毫不遮掩的行動力表達她的傾慕之意</p>

“王——公子，到河邊散步呀！這兒蟲子多，又有蚊子叮人，我陪你到林子邊走一段，看看風景、談談心”王家公子怎麽看怎麽好看，白白凈凈的面皮好像女乃女乃昨夜蒸的白面饅頭，香軟得讓人想掐一把</p>

矯揉造作的朱寶蓮捏著嗓音拉長音，她一來就用豐腴的肥臀擠走纖秀的小堂妹，很明顯的嫌人礙眼，要她哪邊涼快哪邊待，別來妨礙她的好事</p>

很無辜的朱小蟬從善如流的往旁邊挪兩步，她是不屑堂姊不入流的手段，也覺得丟臉，堂姊的作法太無品了，可是一筆寫不出兩個朱字，都是一家人、朱老頭的子孫，在外人面前還是給她保留面子，否則自家人殘殺實在太難看了</p>

不過她也是有意讓朱寶蓮去撞南墻，不知道痛，堂姊是不會回頭的，不會明了以王秀軒的眼光是瞧不上她這等貨色的</p>

不是她要說自家人壞話，一塊瓦片和一塊美玉，朱寶蓮拿什麽跟人家比，丟在地上都無人拾</p>

“你的粉擦多了，很嗆人”王秀軒又退，連退了好幾步，捂鼻、鎖眉，面露最直接的厭惡</p>

哇！這麽傷人，說得還真中肯朱小蟬瞠目、掩嘴，很是驚訝溫潤君子也有毒舌的一面，功力還不淺</p>

聽不懂諷刺的朱寶蓮當他喜歡身上的香味，很是得意的轉圈炫耀“我全是為了你才抹的香粉，你聞聞，多香呀！我讓人從鎮上帶來的香粉，整整用了大半盒呢！”</p>

大……大半盒？她怎麽不幹脆用吃的，口齒留香朱小蟬在心裏暗笑，冷眼旁觀這場女方唱獨角戲的鬧劇</p>

“你離我遠一點，熏得我快受不了，太臭了”王秀軒捏著鼻，避開她有意靠近的身軀</p>

“臭？明明是香的，你鼻子是不是出了問題”她不滿的學城裏人甩著香帕，畫虎不成反類犬的甩得手差點扭到</p>

他義正詞嚴的正了正面容“你買的是不到二十文的便宜貨吧！那種東西最好少用，裏面摻了不少不好的粉末，用多了你的臉就毀了，坑坑洞洞像捉破皮的水痘”</p>

“什……什麽，真的？”她尖叫著用雙手擦面，很用力的想把胭脂水粉抹凈，她怕變醜</p>

只是她越擦越糟糕，本來就是劣質品的香粉在她的擦拭下成了一條一條的條狀，紅和綠混在一塊了，比唱大戲的還精采，整張臉慘不忍睹，跟鬼沒兩樣，看不出五官</p>

“那邊有水”王秀軒“善解人意”的指著浪花一陣陣拍上岸邊的河水</p>

“水……”對，趕快洗一洗，別嚇到王公子</p>

朱寶蓮緊張她那張臉真的毀了，裙子一撩便往河邊走去，她一雙鞋子都浸了河水猶不自知，兩手捧起水便往臉上潑，一下又一下，非常專心地要洗去面上脂粉，邊洗邊咒罵無良的生意人，存心毀了她的花容月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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