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軒的“很快”是在一個月後，他們以為農民書是尋常的書籍，隨處可見，任一書肆一尋問便可購得，可是跑遍了鎮上的書肆，連縣城的書鋪子也找了一遍，竟然沒有專門教導農民耕種的書籍，王秀軒寫信向京城的堂伯父詢問才知曉這類的專門書冊並未販賣，僅收在太學內</p>

因為大部分的農民並不識字，他們沒有餘錢，也不可能花錢去買一本老祖宗傳下來的種田法，代代相傳的農人哪用得著看書學，個個是種田好手，書籍對他們而言用處並不大，拿來引火還差不多</p>

等書到了朱小蟬手中時，田裏的稻子都成熟了，稻穗結不多卻飽實，可以收割了，金黃色的谷粒都快垂地了</p>

而那兩畝旱地也除盡雜草，撥松了土，她用一畝地種下種薯，另一畝地種下王秀軒給她的種子，有南瓜、胡瓜、昆侖瓜、冬瓜和大頭菜，她還在旁邊種了兩排玉米和蘿蔔，這些都是耐旱的，不常澆水也無妨</p>

幾天功夫過去，發芽的情形還算不錯，有的才長出綠芽，有的已經爬藤了，為了防止土壤太熱及水氣過度，她在根苗處鋪了一層稻草，做為調節溫度用，緩和土地的濕氣</p>

她很用心地在照顧那兩畝旱地，同時也往山裏跑得更勤了，她在山上發現了不少種可食的作物，試圖要移植到平地栽種，木耳、草菇類的也摘了不少，不吃，直接曬幹存糧</p>

不只這樣，許多秋天成熟的果實也在她采摘的範圍內，像野生梨、秋柿、蘋果、冬橘等，她分別做出凍梨、柿餅、果醬放在地窖裏冬藏，不到入冬不許人拿出來食用</p>

她本想過拿到鎮上去賣，但數量不多又沒門路，阿爹阿娘也不放心她一個人到鎮上而作罷</p>

其實她家的地窖裏藏了不少糧食，快占滿一半的位置，朱小春笑稱妹妹是山裏的松鼠，有儲食過冬的習性</p>

當下朱小蟬嘴一嘟，還真想點頭她是餓怕了，剛穿過來那幾個月她真的沒吃飽過，最多六分飽，是她常往山裏跑才終於有頓飽食，家裏的桌子上才出現兔子、山雞等葷食</p>

野外討生活是朱小蟬的專長，她知道怎麽用最簡單的方式利用地理環境捕獲獵物，且不傷皮毛以最有價值的方式保存動物外皮，使其發揮最大功效，讓皮肉都能有所用處</p>

連續兩、三個月的設陷阱，她手上已有十張灰兔皮、五張白兔皮、三張黃鼠狼皮毛、七張松鼠皮，以及山雞絨毛若幹</p>

山雞絨毛量不多，朱小蟬打算先給弟弟做一件雙層棉襖，但裏面塞的不是棉花而是雞絨，柱子的身量小，雞絨尚有剩餘，因此她決定再用兩張松鼠皮及剩下的雞絨做一雙皮襖手套給朱大壯，他可是家中的經濟支柱，挑水、砍柴更少不了他，自然得好好照料</p>

當然，她針線活兒笨拙得很，沒有朱小春的手巧，所以她負責開口，動手的是家中大姊</p>

“二妞，你還沒做好嗎？”每日看她搬張凳子坐在門口亮光處補上幾針，她都替她覺得累</p>

“快好了，只剩下背帶”看人繡花很容易，她不過縫上幾個幾何圖樣為什麽這麽難？</p>

朱小蟬用粗針縫過獸皮，沒想到卻被小小的繡花針難倒，一針一線的游走比攀巖還困難</p>

“是要送給村裏王秀才的公子？”看得出是個書袋子，山北村會讀書的孩子也只有王家那一戶人家</p>

“嗯！他教我識字，還送我書，我總要回報一二”她以為不過是幾塊布縫在一起，誰曉得……唉！人不是萬能，以後做事要量力而為</p>

“你才幾歲呀！嘆什麽氣，讓阿爹阿娘聽見了，可要難過把女兒養老了”朱小春故意打趣妹妹的垂頭喪氣，同時雙手靈巧地在線尾打了個結，將穿好的針線交給苦著臉的妹妹</p>

朱小蟬瞪著眼，故作生氣“阿姊不是我這一邊的自己人，專會欺負人，明知道我手笨還笑話人”</p>

聞言，她輕笑“你還小，慢慢來，多練練手自然熟能生巧，我剛學的時候也是一團糟”</p>

“至少比我強”她略帶沮喪</p>

“好了，少裝出一副沒用的模樣，都能上山捉兔子的人還擺什麽苦瓜臉你在院子裏那個窄口瓶子我替你收好了，真不曉得你要幹什麽”稀奇古怪的，一肚子主意</p>

她呵呵笑“那是絲瓜水，能讓皮膚變得滑細白女敕，我晚上切個口讓絲瓜藤滴汁到瓶子裏，白天日曬，絲瓜水流動慢，要讓它休息，儲存足夠的水分”</p>

“那一滴一滴要滴到什麽時候，就你有這閑功夫玩這些有的沒的”朱小春的話裏只有縱容，沒有苛責</p>

朱家大姊是個生性溫柔的人，個性肖母，沒什麽脾氣，若不是被人欺到忍無可忍是不見她發火的，對人向來溫和，善解人意如今從她尖尖的下巴看得出美人胚子的雛形，眼眸亦如月光般清柔</p>

“很快就滿了，不用五日”她猜想</p>

朱小蟬沒打算用她所知的美容法子賺錢，什麽瑜伽館、美容院、大酒樓等對她來說都太遙遠了</p>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一來她沒錢，搞不起耗錢的大事業，二來她太小了，才七歲，真想做什麽有誰聽她的聲音，只當是小孩子的童言童語，三來沒門道，沒人脈，她上哪找合夥人？空有知識卻無出路，想得再多也是空想</p>

山北村的村民很少到鎮上走動，除了逢年過節必須買些節慶事物外，他們與外界的隔絕超乎她的想象，因平日會有貨郎到村裏兜售民生物品，無須他們走上大半天到鎮上</p>

山北村離鎮上太遠了，要穿越蜿蜒山路才能走到外頭，來回一趟足足要一整天，若是買的東西多了還得拖延半日，若不在鎮上過夜就得連夜趕路，回到村子都已是大半夜了，除非是有馬車或牛車的人家，能縮減大半往返時間</p>

有鑒於此，所以出村的人少之又少，有人一輩子沒踏出過村子口，真有非買不可的物品也會托人跑一趟，很少會出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p>

再者鎮上的人也瞧不起他們這些鄉下人，少有好臉色，不是給白眼便是視若無睹，人都是有自尊心的，誰肯去自取其辱，自然而然就少有走動，各據一方了</p>

“這絲瓜水真能讓皮膚變白嗎？”朱小春抱持懷疑態度</p>

朱小蟬捂嘴吃笑“阿姊用過就曉得了，保管你愛不釋手”</p>

朱家太窮了，不然她能買些薏仁磨成粉，加上蛋白和蜂蜜等調成面膜，一敷就見效，美白又潤澤</p>

朱小蟬再一次感慨朱家的窮困，她看了看一屋子的冷清，真的可說是家徒四壁，雖然這些日子添了幾張木椅和竹凳，可還是窮得叫人唏噱，他們喝的米粥都越來越稀了</p>

幸好她每隔幾日就能拎一、兩只兔子或山雞回來打打牙祭，要不真餓瘦了，沒力氣整治那幾畝田地</p>

也是因為這原因，朱大壯夫妻才沒阻止她上山，只是要求她不能孤身前往，身邊一定要有人，以防不測</p>

他們被她的溺水嚇壞了，誰也不願舊事重演，若非家裏快過不下去了，哪能忍心她隔三差五到山上去</p>

“就你神神秘秘的，阿姊看你自打嘴巴”田裏幹活的哪能不黑，她就不信絲瓜流出的水能讓人皮膚變白“好了，快把書袋子做好，一會兒給王秀才的公子送去”</p>

“不嫌做快會醜？”說實在的，她還挺滿意，針線勻稱，線條鮮明，她用貼布的方式代替繡花，別有一番新意</p>

人是有智慧的動物，窮則變，變則通，繡不出翠竹綠葉，那就剪出竹子的形狀縫在角邊，再用深色線縫出竹節和旁枝，猛一看還真像是繡出來的</p>

“反正又不是我在用，丟臉的是王公子”自家妹子的手藝不精，但貴在有巧思，還有模有樣的，她看了也歡喜</p>

瞧她說著反話，朱小蟬咧著小嘴兒，笑了“他敢嫌我就不給他，饞死他”</p>

“人家說不定很慶幸你反悔不給了，暗自松了口氣”做好了不給人還能留著自用嗎？家裏可沒讀書人</p>

“阿姊你又笑我，我呵你癢”剪了線頭，縫完最後一針，她有輿頭和阿姊鬧著玩了</p>

“別別別……我怕了你，你這人瘋起來叫人吃不消，我得到田裏幫阿爹、阿娘收稻了，你在家裏看著柱子，別讓他亂跑了”看看時候不早了，朱小春戴起鬥笠，手提著泡著野菊茶的大茶壺往外走</p>

野菊花茶也是朱小蟬的傑作，清肺消暑，她將摘來的菊花用沸水燙過再曬幹，連曬了七天徹底殺菌後才拿來泡茶</p>

朱家的人喝過後都覺得好，她才多曬了一些備用，割稻時拿來一飲正好，不澀不苦好入喉</p>

“晚一點我幫你們送午膳”田裏的活很辛苦，不吃飽不行，朱小蟬心裏估算著家裏還有什麽糧食可用，雖說地窖裏藏了不少東西，可那是過冬用的……</p>

“不用了，阿娘一早做了幾個幹饃饃，我們配著茶水吃就好”她一說完便往外走，沒瞧見妹妹臉上的不忍</p>

饃饃那麽硬哪咬得下口，光喝茶水肯定會噎得喉嚨疼，好歹配個熱湯什麽的，這樣吃，營養不夠又容易生病</p>

朱小蟬盤算著要弄什麽當家人的午膳，她不可能看他們頂著大日頭做事卻吃著粗食，幹吞硬餅</p>

想了想，她回屋拉著幼弟便往外走</p>

“二姊，我們要去哪裏？”</p>

這陣子吃了肉之後的柱子看來有精神多了，從前明顯面黃肌瘦的臉色有了些紅潤血色，人也會笑了，不像以前那般呆滯，眼神也靈活了幾分</p>

“咱們到河邊摘些野菜草菇，燉湯給阿爹阿娘喝，順便捉些魚蝦來下菜”真想念焗烤龍蝦的滋味，只可惜河裏沒有龍蝦</p>

“我們要去捉魚？”柱子驚訝的睜大眼</p>

“嗯！二姊教你一種不用魚網和釣線也能捉到魚的方式”她略帶得意地揚起下巴</p>

“不用魚網和釣線……”用手捉嗎？</p>

當王秀軒乘坐的馬車經過河邊，不經意的透過車窗往外一瞟時，正好看到兩道托腮坐在河岸邊石頭上的小小身影，兩人如出一轍的姿勢讓他為之一怔，繼而發噱，旋即命人停車</p>

“公子，你……”</p>

“你先駕車回去，一會兒我就回，娘若問起便說我見河邊景色宜人，下車走走看看”這風景……還挺美的</p>

王秀軒看的“風景”是朱小蟬姊弟</p>

“是的，公子”</p>

馬車轆轆的走遠，呆坐的兩個小人兒仍無感地盯著河面，因為盯得有點久了，不約而同的打起哈欠</p>

某人看了直想發笑</p>

“你們看得再久，魚也不會從水裏跳出來，自找死路地游進竹簍裏”他看了一眼放在一邊那只簍口缺了一角的魚簍</p>

“秀軒哥哥……”一個打盹滑了手，朱小蟬上門牙嗑碰到下嘴唇，咬到舌頭，痛得眼淚都要飆出眼眶了</p>

“秀軒哥哥”柱子也想睡，含糊地喊了一聲</p>

王秀軒先拍拍柱子的頭，再揉揉朱小蟬變得柔細的頭發“你們兩個是不是又不聽話了，跑到河邊玩耍”</p>

“二姊捉魚”怕挨罵的柱子二話不說的出賣二姊</p>

“捉魚？”</p>

看他狐疑的眼神，朱小蟬指指飄浮在河面上的蘆草“摘野菜兼捉魚蝦，一舉兩得”</p>

看了半籮筐青綠色的苦菜，他點了點頭，不嫌臟的撩高白色錦袍席地而坐，肩膀離朱小蟬的身子很近“怎麽捉？”</p>

“再等一下”</p>

王秀軒真等了，絲毫不見厭色</p>

餅了好一會兒就聽見朱小蟬大叫，然後他手上多了一根一尺多的綠竹竿，他有些不解</p>

“把那幾捆蘆草挑上岸”</p>

王秀軒照辦</p>

“你看哦！拍拍蘆葦，用力搖一搖，小魚小蝦就會跑出來……”她的話還沒說完，一旁的柱子已興奮的大叫打斷她</p>

“二姊，二姊，有魚耶！還有拇指長的蝦子，好多只喔！我們有魚蝦吃了！”</p>

一只巴掌大的鯽魚跳到王秀軒的鞋面上，留下微腥的水漬，他愕然的一怔，隨即笑開懷，忙著蹲幫忙捉魚撿蝦，“真聰明的作法，你是怎麽想到的？”</p>

居然利用魚蝦有草就鉆的天性，不費力的撈起漁獲</p>

“我天資聰穎唄！”她一臉“快誇獎我”的神情，好不神氣的擡高略圓的下顎，好似她是神童般</p>

“是有幾分小機智，不過……”王秀軒平和的笑臉上多了些嚴肅“你忘了你曾在河邊落水過嗎？你有沒有記取教訓，朱大叔一再要你遠離有水的地方，你聽進去了沒？”</p>

被訓了一頓，她脖子一縮裝無辜“總不能因噎廢食吧！我知道怕了，當然不會重蹈覆轍”</p>

而且上回是大伯家的二牛推她，她只要離“禍源”遠一點便萬無一失</p>

說起來原主朱小蟬的記憶，她記得的幾乎沒有，但許是溺斃前的驚恐太深，深植體內，因此她倒有點印象</p>

“教你識字倒教出你一番大道理了，拿來頂嘴說項”王秀軒忽然有種錯覺，她的聰慧不像一般同齡孩子</p>

看他不是真的生氣而是擺擺架子，她的膽子就橫了“名師出高徒嘛！有秀軒哥哥的教導，我的進步一日千裏，你該自豪有我這般好學的學生，當夫子的你顏面有光”</p>

“……”憋著氣，再憋，他忍不住破功，笑出聲“你呀！就不能安分一會兒嗎？讓人少擔點心”</p>

“秀軒哥哥，你今日不用去私塾嗎？”還不到他十日一休沐的日子呢，怎麽今兒個有空閑晃了？</p>

“夫子家裏有事，休課三日”他多了三日假</p>

王秀軒一邊說著，一邊提起了竹簍</p>

“秀軒哥哥要幫我提竹簍嗎？會弄臟你的衣服”要是讓他娘瞧見了，準又是一頓無煙硝的冷言冷語</p>

王夫人不讓兒子和野孩子玩在一起，尤其是朱小蟬，她覺得朱小蟬不知禮，不懂規矩會帶壞王秀軒</p>

已經提起魚簍的王秀軒，一手牽起柱子，一手扶著她身後背的籮筐，“臟了就臟了，洗洗就幹凈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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