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春天的許諾

“媽媽，你覺得吳前愛你嗎？”

木沙給吳前裝好帶到廠裏的飯菜，拿起手機看時間。

猛然間看到自己微信裏有這段留言，一定是小木沙所寫，木沙不禁苦笑，這要如何回答孩子。

從家到學校之間的公路在小木沙上小學前一年重新整修過。中間要經過一個早上菜市場。為了躲開那段擁堵，避免不小心刮壞汽車，木沙常常繞道墓園前面的小路。

這時還不算冷，木沙帶著小沙木去送小木沙，返回時走大道，直接把小沙木送到路邊的幼兒園。

拐了一個彎之後，木沙想起這條短信。問小木沙：“你問我，爸爸愛不愛我，你覺得呢？”

小木沙不作聲。

木沙嘆口氣，“我和你爸吧，談不上愛。不過這也沒有什麽好悲傷的，固然不能否定愛情的存在，但我身邊的人還真難說。反正，我是沒有見過真正的愛情。”

“那你不愛爸爸，為什麽還要嫁給他呢？”

“這個問題嘛，好吧，大概是因為他肯跟我結婚吧。不管怎樣，我們結婚才有你和妹妹啊。雖然我常對你們發火，但我還是喜歡你們的。”

小木沙不作聲了，經過一排排林立的墓碑後，她又突然問道：“媽媽，你和爸爸真的會離婚嗎？”

“很有可能。不過一時還真辦不到。你希望我們離婚嗎？”

“我不希望。”

“離婚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不離婚的有好壞之分，離婚的也有好壞之分。只要能替對方多想一些，不要鬧成仇人或笑話，彼此離婚後都能過得好也就行了。不過，你不用多想這些，你只要知道，無論如何，我不會丟下你和妹妹不管的。”

回來的路上，一直沈默的小木沙又突然說：“媽媽，我又有一個問題。”

“說。”

“要你和爸爸真離婚了，是他搬走呢，還是我們搬走？要我們走的話，我們的床那麽大，要怎麽搬呀？”

木沙笑了，“我和你爸離婚，你就擔心這個？”

又想，要只擔心這個，雖然也覺得有些費力，倒也是可以解決的。

小木沙被這麽一問，又有些膽怯了，囁嚅道：“我也擔心別的呀。”

“你怎麽又怕了？這也是個很好的問題啊。我想，要真有那麽一天，爸爸還是會幫著我們把家搬好的。”

說到這裏，木沙其實已經觸到了問題的實質。

“話說回來，媽媽之所以放了狠話卻一次次認慫，最重要的還是因為我一個人掙的錢不夠養活你們姐妹兩個。而且還有一個戶口問題。”

“什麽是戶口？”

“戶口啊，這麽說吧，爸爸媽媽是不是都有身份證啊，戶口就是一家人的身份證。你們上學必須要用的。”

“哦。”小木沙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戶口啊，木沙想想，還真是一個難題。若真要把孩子帶在身邊，自己就必須有個獨立戶口，就得有個房子。網上說可以再把戶口遷回娘家。這種選擇木沙想都不用想。別說回遷戶口，就是真離了婚，也不打算向家裏通告一聲。

那麽問題來了，他們一家全部掛在吳興名下。如果妥協，孩子是可以保留吳興侄女的名義，自己呢，總不能說是“吳興前嫂”吧。想想都覺得荒唐。

想到這裏，木沙又對吳興生起恨意。他媽的，借錢不還，害得老娘做個預想都如此淒慘。

木沙反手摸摸孩子的小臉，明白孩子的性格已經受了影響。總得有辦法阻止繼續惡化，才能回頭治療。

元旦前，學校組織歌舞表演。小木沙所在的班級抽了兩組，小木沙和一個名叫楊思思的女孩子一組。

老師組建了一個群，發了歌曲音頻，讓她們在家裏多加練習。還讓家長們商量商量，最好統一服裝，不行統一顏色也可以。如果實在達不成一致，就穿校服好了。

之前小木沙拿回來一張小記者招聘的宣傳單，木沙看了，要掏三百六十塊的報名費，就想視而不見。想他們無論能力和財力，都不該摻和這種事情。

小木沙聽了，卻有些難過。木沙跟她講了一通大道理，孩子勉強點頭答應。

“行了行了，別哭了。我給你報名還不行嗎？說實在的，你小學才上了不到半年，這種事情跟你沒多大關系。不過，你要試試就試試。只是，我先把話說明白了，要沒什麽用，明年我可就不給你交這筆錢了。有這錢，買幾本書看不好？”

於是，小木沙交了錢，換來一個沒用上的小記者證和一年的報紙。

現在唱個歌，又要買衣服。

其實也沒什麽的。雖然也覺得即使他們統一服裝，還化妝，動用舞臺光影等一系列設備，但似乎制造出來的快樂也未必比自己上學時光桿直立來得多。

木沙知道，現在即使是幼兒園，搞個什麽活動也有統一服裝的要求。除了線下的直觀，還有一系列軟硬件需要這些內容來填充，當然要弄得整齊漂亮一些。

她也沒覺得有什麽舍不得。當時，見了老師的微信，也積極加了對方家長。

或許木沙當時心亂，也或者是因為她已不善於這種團隊合作，又見這位媽媽除了和她商量之外，又找沒有必然關系的另外一組征求意見，對她的不明情況有些反感。

其實也怪木沙，本來已由她選定一條粉色紗裙，和對方談妥。剛下了單忽又想到剛才只註意價位和厚薄，沒多考慮別的。其實自己最討厭網紗。又翻看著找了一回，發現一條顏色相近的純棉質地，便改了單子。

也覺出自己出爾反爾，但想到底還符合第二條原則。告之對方時卻捅了簍子，得了好一通埋怨。

對方覺得自己已經熱情溝通，還出讓了決定權，木沙卻這樣出爾反爾，實屬我行我素。

這時木沙已經看到，她把自己的選擇推銷給了另兩位家長，得到她們的一致認同。

想到自己上學時的不配合，當了家長，也還是沒改了臭脾氣。

可木沙卻不想因此使小木沙感到為難，雖然覺得對方多事，也想著要少數服從多數，不顧店家白眼，改回單子了。

然而，這事已經捅到老師那裏去了。

老師詢問原因，木沙說：“在學校，老師要像家長照顧學生，沒想到現在還要勞煩當家長的家長了，為這點破事操心。”

老師也很生氣：“我從沒想過要當什麽家長。這是學校指派的任務，我作為班主任總得要完成。要您覺得這對小木沙的成長沒有幫助，那也可以不參加。本來，這也是自願的。我也說了，統一顏色也是可以的，不能統一，就都穿校服好了。”

木沙驚嘆，這下倒好，妨礙孩子成長的帽子也扣上了。

“那小木沙媽媽，您到底還要不要小木沙參加歌唱比賽了？如果不同意，請盡早告之，我好另選他人，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

木沙頓了頓，回道：“那就不參加了。”

歌是已經陪孩子盡其所能練好的。本來已是板上釘釘的事，現在變了卦，木沙便想著如何向小木沙說明。

木沙退了網上的裙子。去接小木沙時，一路盤算，有了主意。

小木沙從學校出來後，木沙註意查看她的臉色。看小木沙沒有任何失望傷心，木沙便試探著問：“今天老師有沒有跟你說什麽？”

“沒有啊。”

奇怪，莫非因為時間來不及，老師不打算換人了？

可老師的話已經在那裏，自己做了錯事，還得承認。

一路默默，木沙繞路到墓園前面的一棵樹時，停下車子，走到一邊。伸手把小木沙的腦袋攬在懷裏，輕聲對她說道：“媽媽有件事要告訴你。”

不等小木沙反應，木沙繼續說道：“我跟老師說了，不讓你參加歌唱比賽了。”

木沙低頭看小木沙，她立刻撇了嘴，淚眼汪汪了。

木沙在她額頭上親了親，把她摟得更緊了些。“對不起啊。媽媽不是故意的。起初說得好好的，也說不上怎麽回事，沒在衣服上和楊思思媽媽達成一致，後來，就跟老師說不讓你參加了。”

“我最近心裏有點亂。可我也不是舍不得為你花這點錢。等回家，我就把買衣服的一百塊給你。”

“我可以把錢放在我的存錢罐裏嗎？等攢夠了錢，我想學游泳。”小木沙仰起頭，已掛出兩行小河。

“當然可以了。其實吧，我覺得你唱歌也就那樣。如果作為喜好，隨便你怎麽唱都可以。如果是為了給班級爭榮譽，還真犯不上。不能因為你平時表現好，就把什麽機會都占著。別的小朋友唱，你在臺下當個觀眾也挺好的。”

“這樣的機會很多的，等以後你真正發現了自己的興趣愛好，”說到這裏，木沙又覺得語氣無力了。倒是舍得給孩子買點課外書，可那些培訓班，還真一個都報不起。於是，降低格調，隨口舉了個例子，“比如說書法呀，知識問答什麽的，有了實力再參加也不遲。你說是不是？”

小木沙還是眼淚汪汪，可還是懂事地點著頭，“我知道了。我高音就唱不上去。”

木沙為她拭去淚水，放低了聲音：“傻孩子，別哭了。你看這棵樹，”木沙又開始矯情了，意識到這一點，補了一句粗魯話，“我他媽的矯情這些，你們未必能聽懂。”

小沙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見木沙摟著小木沙，也湊到木沙懷裏。木沙溫柔地撫摸著兩顆小腦袋。

“但我還是想告訴你們。你們看這棵樹，前不久我們來這裏時，它的葉子還是紅紅的。”

“是的，我和妹妹還在這裏照相了呢。”小木沙插嘴道。

“可不是。現在，它卻變得光禿禿了。它的冬天來了。我們卻不會為它感到多悲傷。因為再過幾個月，又是春天，它又可以長出新芽，變得生氣勃勃。”

“我們呢，也處在人生的冬天。可我們卻不知我們的春天什麽時候到來，會不會到來。媽媽想告訴你們，你們也是女孩子，長大了就變成女人。我真不想你們被柴米油鹽、雞毛蒜皮埋沒。真想帶你們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山川湖海。等你們見識得多了，就會明白，有些煩惱是多麽不必要，人們之間的相互糾纏折磨是如何可怕可笑。”

“唉，可這一切都要錢啦。光靠爸爸是不行的。媽媽現在的工作也沒有什麽希望，必須另尋他路。你們呢，也得做好自己的事情，多給媽媽留一些時間。媽媽許諾給你們一個春天，我一定要讓它實現。”

兩個孩子都很安靜。似乎聽懂了，但實際也不會懂的吧。與其說是給她們的承諾，不如說是給自己的枷鎖，治治自己的無所謂和自暴自棄。

“媽媽，我又有一個問題。如果我不參加了，你覺得老師會選誰和楊思思一組呢？”

“那個嘛，就不用我們操心啦，老師會安排好的。不說了，我們回家吧，媽媽還得做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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