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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9.第二百四十九章生死懼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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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生死懼離

接到吳前電話的時候是下午兩點來鐘,木沙正在上班。

“你回來一下,吳興跳河了。”

木沙恨得咬牙切齒,冷冷道:“愛跳不跳。”繼續幹活。

然而一顆心再無法平靜。

唾罵、詛咒、後悔、同情、害怕、無奈……各種心緒纏纏繞繞,木沙不知如何是好。

只覺得她無意中踏進了沼澤地,唯有冷眼狠心才能自救。唯有自救成功才能回望,才可能施救。

然而自救,木沙不禁冷笑,自己的希望尚不知在哪裏,不過是茍且偷生罷了。

幸福喜悅不深刻不真實,痛苦矛盾也被淚水暫時洗刷蕩清,回想所經歷的一切,簡直無法在生命之碑上留下痕跡。

活不出生命之美的都是死,不過是正在掙紮和放棄掙紮的區別而已。

然而,既為人,總有些共同的感情,共同的認知,共同的準則,始終無法意識,更無法跳脫。

他是她的小叔子。如果這層關系不過只是一種名義,如那些還未謀面的親戚倒也罷了,然而,木沙和他,到底有一部分生命摻和在一起。

仿佛只是因為這時間和空間上的共同參與,就有一根斬不斷的線將之縛在一起,話不止是話,字不止是字,心不止於一顆心。

接了孩子做好飯,吃了,把孩子留在家裏看電視,趕去加班。

走到拐角,又忍不住往回走,走過小店,到底來到他們所住的院子。

秀敏正在水井旁洗他的衣服。看到木沙來,叫了一聲嫂。

“我來看看。”木沙說,“到底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道。”秀敏直起身,立馬情緒激動,解釋道:“今天我叫他上班,他又不起來。我懶得理他,就自己上班去了。孩子要吃要喝,總得有人上班吧。”

“九點多鐘,他打電話,說他快死了,讓我趕緊回來。有幾天了,他就是這樣半死不活的。我有點害怕,就請假回來了。”

“回來就吵。他罵我臭婊子,說我偷漢子,還說我前年打掉的孩子是我堂哥的。他還拿著菜刀想殺我。我沒辦法,只得躲。他追了一會兒,又丟了菜刀,哭著說我不能死,兩個娃兒還得靠我養活。”

“哭著哭著,他又跑來這裏,說要跳井。我拼死拼活把他拉住,說:‘你要跳到別處跳去,要臟了這口井,叫別人怎麽用。’他呆了一會兒,又嚷著要跳河,就跑了。”

“嫂啊,我是個女人,再怎麽有力氣,也比不上他。垚垚又在這裏,我們這樣鬧下去,孩子該怎麽辦?別人又怎麽看我們?家裏一股酒味兒,門口都聞得見,鄰居看我們的眼神都不同了。”

“他這樣鬧也不是第一回了。我本不想管他,又害怕他真出了事,沒辦法,只得給大哥打電話。”

“等我追出去,看到他,他就在那邊的橋上坐著,也不往下跳。我好說歹說,他也不肯下來。他本來也會游泳,看樣子也不真跳。我就不再管他,回來看孩子。沒想到看到大哥追過來,他還真跳河了。”

“跳河又怎樣?還不是淹不死?我說呀,他就是個神經病。非把我折磨死才甘心。”

秀敏伶牙俐齒,說話跟連珠炮似的。木沙聽了,只覺不可思議。

又聽秀敏惡狠狠地說吳興是神經病,木沙感同身受似的,有些悲涼。

這瞬間的倒戈霎時又恢覆常態,她站在秀敏這一邊。

木沙看著眼前這個矮胖卻不失精悍的女人,想到這幾年她過的生活,不知她是怎樣熬過來的。

換作自己,可以忍受嗎?當初曾動過刀砍木扁的狠意,而今看來,吳前給秀敏所造的陰影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果她是她,或許會和吳興拼個你死我活、同歸於盡?

然而想到吳興所說,她不能死,孩子還得靠她養活,木沙又心中一酸。

吳興討厭,但並非泯滅人性。若說惡毒,或許還不敵她。

她想起他們在山下剝竹筍的談話,想到他做的辣子雞,想到他告訴她如何洗螺絲,螞蟥是個什麽樣子。指教她,剁辣椒不用剁得太細,太細了一放就成了湯,反而不好。

木沙繼而又想到吳前,想到她自己。那些美好的方面不知何時被埋葬掉,至少被隱藏起來,只變得越來越自私,越來越無賴,越來越面目猙獰,越來越令別人也令自己生厭。

然而生活已是這樣艱難,這種鬧己鬧人的做法更是遭人記恨。

他們都有一座黑屋子,若躲在黑屋裏自我消滅倒也罷了,若想把別人也拖進去一起滅亡,那麽只得翻臉見命。

然而木沙似乎還沒有跟吳興翻臉見命的必要。她只是沈默著,徑直往後面走去。

黑黑的小屋子裏,吳興躺在床上,穿短袖的時節,他蓋著所有的被子,還在瑟瑟發抖。既叫人可憐,又叫人害怕。

電視開著,垚垚面無表情地盯著電視屏幕。

吳前站著,繼續做他的思想工作。

木沙沒進門,站在門口,對吳前說:“我要去加班了,你回去看孩子。”

“我一會兒就回去。”吳前看也沒看她,隨口答道。

這充滿不幸氣息的小屋叫木沙感到滯悶,只想急忙逃開。這種想法使她多看了垚垚兩眼。她尚且逃不掉,那麽他呢?一個生命就是這樣在無知無覺中塑造出來了嗎?以後他會怎樣?

吳興沒死,這是幸事,還是不幸?

自己的孩子呢?已經不是十分的健康了,以後又當怎樣?來到這個世界究竟是為了什麽?

莫非就是這樣,落入人與人之間的互相消磨?

不!久病不如就死。

想著,木沙又看了吳前一眼。眼神可以殺人,也可以救人。木沙知道吳興有心結,解不開,也不能被捕獲。

“你看我幹什麽?”吳興突然說。

木沙正沒好氣,自然口出惡語:“我看你死了沒有。”

“我死沒死關你什麽事?”

“是不關我的事兒。但你要想讓我們給你陪葬,沒門。”

“木沙!”吳前喊道。

“我說的有錯嗎?他這樣鬧下去,誰能好過?一人犯錯,難道要眾人受罰嗎?大人且不說,孩子呢?自家的孩子連學費都交不起,還在這兒胡鬧作死。”

秀敏已經洗好衣服,這時正到門口,聽到木沙的話,面色有些難看。

“你給我滾出去。”

“滾就滾,你以為我願意來這黑屋子,看你的死相啊?你們愛怎麽鬧怎麽鬧,老娘才不管。孩子要吃飯,就有人得上班。”

木沙嘴上強硬,心裏卻有些畏怯。滾出去,第一次聽人這樣說她。其實,她很害怕沖突,無論是言語上的還是肢體上的。

可想到自己甩出去的一巴掌,想到自己這時那時的口不擇言,或許也有一種想引火燒身、自取滅亡的沖動。

木沙一邊幹活,一邊還在想這事。她忽然想到,有次,吳興就來過廠裏看她幹活。

當時,她對他的到來既意外又反感。病病歪歪地,還趿著雙臟拖鞋,簡直像個流浪漢。出於對流言的畏懼,木沙很不喜歡叫人知道她有這麽個親戚。

現在,她想,或許吳興怕見人,沒自信,或許,他也想做這麽份既自由,又安靜的工作。

木沙左右瞅瞅,廠裏除了老板和老板娘,別無他人。趁老太太們還沒來,此時不說更待何時。

她強捺住先自緊張的情緒,走到老板娘身邊,彎腰問道:“老板娘,我們廠裏招男工嗎?”

“這個嘛,”老板娘驚訝地擡起頭來:“理論上是招的。但沒有男人有耐心做這個活吧。反正也招不到,後來,幹脆也不招了。”

的確,廠裏就三個男性。老老板,估計是負責看場,老板,負責修理機器。另外,還有一個瘸腿男人,單獨在過道裏,負責照看切割管子的機器。

“誰要來幹活嗎?”

“我老公的弟弟。”

“他沒上班嗎?”

“上著呢。可他身體不好。”木沙猶豫片刻,接著說道:“我是想,如果可以,能不能搬臺機器去他家裏。我們可以交押金,三五千的都可以。”

可不能超出這個數啊。木沙想。

“要不了那麽多,只是一個機器。不過,這也不是錢的問題。不是我們不把機器往外放,你也看見了,這些機器也不穩定,時常出個毛病,放出去了不方便修理,也擔心一時沒發現,產品出問題。”

事實如此。木沙不再多說。

這時,老板一邊轉著機器一邊接口說道:“我倒是在試驗一個新機器。如果成了,需要一個幫手。不行等試好了,他來幫我看機器。不過這得有文化才行,至少也得高中畢業。他什麽文化程度?”

木沙也不知是在顯示自身的優越,還是不便多加粉飾,回答道:“他呀,我不太清楚,好像小學都沒畢業吧?”

“小學沒畢業?”老板和老板娘都笑了。他們都是隨和的人,然而這笑裏,還是沒有藏住鄙薄的意味。

“那可做不來。”

話已至此,再沒說下去的必要。木沙暗怪自己異想天開,白白惹了一場嘲笑。又覺得自己也算是做了嘗試,多少可以彌補自己的惡言相向。

木沙回到座位上,繼續幹活。

老太太們一個個來了。老板娘和她們說起本地話。木沙雖然聽不懂,也聽出他們不是在說吳興,卻似乎又是在說類似的事情。

她想起楊姐租住的老板家的老房子,最底下一層臺階上用不甚漂亮的字體刻著一九八八年建。老板娘寫字是很漂亮的,當然,那時,她還不屬於那座房子。

且說老板,他正是跟吳前同歲。當他家已經蓋起二層小樓的時候,吳前家還是一座泥坯房。當他們建了一座新房,且在縣城又買了一套學區房時,吳前家卻連泥坯房也沒了。

固然,老板一家都很勤勞守己。然而,這種差距僅僅是因為勤勞與否導致的嗎?

木沙最後想到,個人有個人的命運,富的富,窮的窮,活的活,死的死。也許是有那麽些因為所以,但若真的執著於打破砂鍋問到底,最後,也許,也不過是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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