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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第一百九十五章清濁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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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清濁混沌

一路無波無瀾,平平順順,從此地到彼地。

到了Z縣,坐上去鎮上的班車,窗外,麥子已被收走,留下斷了腦袋的麥茬。

有段時間,村子裏會有人在地裏放火,火光照亮半邊天。後來,上面下了禁止燃燒稭稈的命令,麥茬留得低了,和那粉碎了的,一起回歸土裏,合著玉米桿,化肥,滋養著一季又一季生命的延續。

是不是生命的意義就跟種子一樣,覆制粘貼前屬於自己,無所粘貼後,無論犧牲還是爛掉,就都得自我放棄?

木沙可沒想這些。她只想起,有一次辛父要趕夜給玉米澆水,木母叫她去送飯,十幾畝田地,天又黑下來,地頭田尾都不見他。

那夜刮著大風,在風裏,迎著碎屑,踩著麥稭,一邊高一腳低一腳地奔跑,一邊“爸、爸”地不停呼喊。

風撕碎了她的聲音。

可她那樣大聲地喊,似乎是生平僅次。如果沒有風的遮掩,或者風的阻礙,她會那樣大喊嗎?

她現在可還是會發怒,卻不能大喊了。

過了中考時的學校,雖還是有些陌生,可眼見著,就要熟悉。

一個男生上來,看了她一眼,在前面的座位坐下。車重新啟動後,男生回過頭來,又看了看她,試探著問:“木沙?”

木沙回過神,誰?有些難以置信,仔細看,有些印象,卻不大敢相認。

“真的是你啊。我,二偉。初中同學。”

是了。斷了聯系,她不知道二偉都經歷了些什麽,只是不敢相信,他看起來太幹凈了,實在太幹凈了。

大學,好像同學們開始講究吃穿,追隨著某種流行。可他們的變化,用一個不太恰當的說法,強扭的瓜。

他並沒有什麽出奇的造型衣飾,是的,他齊整的短發應該出自理發店,而非媽媽之手,他的白T恤看起來很新,質量也不錯,應該也不是媽媽的集市地攤貨。可是都是普普通通的。

可是又都發著光。頭發那樣幹凈,眉眼那麽幹凈,衣服那樣幹凈,木沙簡直想象不出,他從灰塵漫天的道路旁上來。

是的,四年了,他的臉,男生的臉有了些變化,可是變化不大。可是他到底變了,就如趙盼,變得叫人猝不及防,羞愧難當。

木沙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現在的她,還值得誰相認?

“你們學校都放假啦?”

木沙不知怎麽回答,他倒是自己做了註解,“不過大學裏放假都挺早的。”

木沙有些想問:“你怎麽知道我上了大學?你怎麽能確定,這一定是學校放假?”

可她支吾著,默認了他的想當然。

他不便一直扭著頭說話,他們,也沒有那麽多話好說。

剩下的路也不長了。

進了小鎮,他可是又回過頭來,對她說:“你是在路口下車吧,要不我送你回去好了。”

“不用麻煩了。”木沙趕緊拒絕。

“不麻煩。我家就在路邊,公交車很難等的。我騎摩托送你,一會兒就到了。”

“謝謝,真不用。”別說現在的自己,時光推毀重來,也還是怯懼。

“你別這麽客氣嘛。大家同學一場,能碰見也不容易。喏,就到了,那就是我家。下車吧,我送你。”

木沙下了車。她認識這個路口,這個路口連著任傑,連著蘇瑞,也可以連著大偉。

也可以什麽都不連著。

“要不要去家裏喝杯水?”

現在,木沙看得更清了。他的個子也高了,雖不是很高,卻是勻稱的樣子。他穿著一條灰色的休閑褲,一雙青色的帆布鞋,鞋口,露著白而淺的襪子筒。一切都是幹幹凈凈的。

再想自己,她不敢看,上身紫色的網狀衫,下身一條黑色短褲,腳上,她總不記得自己穿了什麽鞋子。可一寬一窄的腳,都穿不了好。

為什麽會穿這麽一套“淫蕩”的衣服,她不知道,她似乎沒了選擇。

看看我吧,哪還像個學生,哪還像個好學生?唉,認識你之前,我已經失了樣子。也許,也從來不曾有個樣子。

不管怎麽說吧,你們是越來越好了,我卻……

木沙只會搖頭。

“那好吧,你在這裏等一會兒,我去騎車,馬上就來。”

他來了。木沙談不上喜歡他,可在她看來,坐在嶄新而幹凈的紅色摩托車上的他,真像一個白馬王子。

她真怕汙了他的車,汙了他的背影。

“上來吧。”他說。

20歲了,應該吧,20歲的樣子,這樣的樣子,青春的樣子。

木沙走過去,看出一段距離,在他的身後坐下,並再次為自己的身高體重尷尬。

誰會在他的青春裏棲息,並一同感受著變化。木沙想不來。

很輕快的,不知是他,是他的車,還是這夏日的感覺,還是如夢的遐想……

車子進了村,她想在村口停下,可還是由著他再往前走。

及至看見遇見林杉最後一面的十字路口,她才開口:“前面就停吧。”

他慢而穩地停了車。迎面來了個老大娘,好奇地打量著他們。

木沙趕緊低了頭,下來,“謝謝。”

“沒事,那我先回去了。”

似乎還有一番客套,可她不便客套。她看著他在路上轉個彎,聽他說:“我走了。”看著他走到十字路口,就回了頭。

視線裏,進去第二扇大門,就是自己的家。

她慢慢地走過去。

門是關著的。她輕輕一推,生怕驚醒了什麽。

門,卻是要有聲,好提醒著什麽。

迎面,木母正在磚道上埋頭洗衣服。聽見聲音,擡起頭,看到是她,沒好氣地問:“你不是走了嗎?又回來幹什麽?”

木沙的身子一僵,既然已經回來,身份證是必須要辦的,大不了不在家裏賴著就是了。

至於如何才能不在家裏賴兩個月甚至更長時間,心裏可是沒有盤算好。大抵直覺手裏還剩兩個錢,足以把她帶到遠離家的地方。

“我身份證丟了,回來補辦。”

說完木沙立了一會兒,木母卻不再說什麽,低下頭,使勁兒在搓衣板上揉著。

木沙走進屋去,沒被任何人掃地出門。於是,一切又都自然而然地繼續著。

木扁不在家,據木母說,他見了木沙後,從廣州徑直去了貴州老家,把地裏的沙樹賣了兩三千塊錢,帶著羅玉和他弟弟,又去了山西。

木沙不明白,他們既已在河北落了戶,又如何能把貴州土裏的沙樹賣掉。可她忽又覺得,也許對於木扁來說,沒有什麽不能拿來賣的。那挺拔的筆直的樹木,那在孩子的眼裏簡直直沖雲霄的樹木,那鳥的家,死人的棺木,被木扁賣掉了,兩三千,什麽都有價似的,都可以賣掉。

“你外公死了。”木母幾乎不帶感情卻還是告訴她。

“哦。”木沙絲毫不動感情,外公的死跟任何一個不在眼前的陌生人的死都一樣。

她忽而又問:“外婆呢?”不關心,只是,隨口一問,似乎免得以後木母再提,便借著這個機會把他們埋在一起算了。

“你外婆前兩年就死了。我沒跟你說過嗎?”

“唔。”

木沙沒再說什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近似不存在,現在,是都不存在了。

木母接著又說:“你哥見著你小江哥哥了。他娶了媳婦,長得挺漂亮,只可惜是個啞巴。生了兩個兒子。”木母忽然壓低了聲音,“聽你哥說,他的啞巴媳婦在給孩子洗澡時把小兒子燙死了。唉,造孽啊。”

木沙驚得張大了嘴巴。她想象不出其中的緣由。轉而又想,照母親描述,自己當初險而被燒死、淹死,那麽被燙死似乎也不必大驚小怪了。只是自己究竟沒死,還落了個“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預言,而他,那個小孩,既然死了,在她看來,死了就死了,只是不該作為閑話,尤其是他父親口裏的閑話而廣為傳播,及至傳到了千裏之外的她的耳朵裏。

“你小江哥哥叫你哥捎話,讓我得空了回去看看。我想,我這輩子是不可能回去了。依你姐的意思,要是哪天她發財了,她才會回去。”

貴州,記憶中的山水,小江哥哥,漏雨的茅草石頭房子,木扁見了它們,就在一個月前,可對於木沙來說,已經仿佛是前世一樣模糊而遙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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