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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女嫁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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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女嫁取家

不久,木沙就有了答案。回答這個問題的首先是一套新衣。新衣服、新褲子,全都是新的,就像眼見著初綻的花蕾一樣新。衣褲是玫紅色的,木沙不喜歡這個顏色,可是在長期舊的包圍下,她沒能抗拒“新”這個顏色。

沒有新鞋子。木母給她買的那雙白色的球鞋已經現出磨損的舊跡,鞋面也有一些發黃。不過與這身新衣服配在一起,倒也不違和:它們來自相同的途徑——買,它們有著共通的名字——商品。

接著回答她的便是劈劈啪啪的鞭炮聲了。

木沙一個人站在土墻邊的柴垛上,遠遠地看著親愛的母親滿身紅色,挨在一個陌生男人的旁邊,背對著木門,忙著給身邊伸著手蹦蹦跳跳、吵吵鬧鬧的小孩子發糖。她臉上帶著舒展的笑,是木沙從來沒有見過的笑。她隱約覺得,所有過去的一切帶給母親的快樂加起來也不如她身邊這個陌生的男人此刻帶給她的多。這讓木沙有些迷惑,有很多失落。這喜慶的一刻送給她的不是多一個親人,而是少一個親人,一個最親的人。

她的身邊是一棵榆錢樹,這個時節層層疊疊的榆錢開上枝頭,低的幾枝幾乎都伸到了木沙的嘴邊。鵬濤告訴過她,這東西也能吃。她也嘗過了,青青澀澀的味道,不是很好,但它們的樣子卻是極可愛的,像極了抱團而臥的初生。

但這些榆錢和槐花在現在的他們看來,只是一種野趣,只是口味上的一種調劑,他們對它們並沒有強烈的願望。

木沙看著眼前的榆錢,心卻想著遠方的大山。富足之門看似已在春天打開,木沙卻在這樣的失落裏把親近丟失了。十幾年的時光過去,日歷撕了一張又一張,哪怕是燒、哪怕是蓋,也能把她的大山記憶湮滅了,可她總也不肯撒手過去那種自由自在的感覺。

然而這並不妨礙這裏成為她生命路程中的一個頓點。這個只有一條街道,整個布局像一個多長了幾條腿的“非”字的小村就這樣成了她的又一個故鄉。這個有著四間紅磚小房子,半坍塌泥土圍墻的地方就這樣成了日日夜夜接納她的家。無論如何,這畢竟是個家啊。

後來,在別的地方偶爾看到或聽別人說起,哪怕只是一個地名,且遠沒有具體到她所在的位置,她也會不自禁回憶起在那裏度過的星星點點的時光,心中也會不免泛起幾絲漣渏。

從木母的角度來說,這是她對孩子的許諾,也是她唯一的選擇。

木母說:“以後這就是咱們的家了。跟著人家就要隨著人家的姓。”於是,她們在這個新世界的新家裏有了新的名字:辛木葉、辛木沙,還有沒有露頭的辛木扁,以及沒有同來的辛木牙。

很快,她們便體會到了這個新世界與那些舊習慣不同的地方。茫茫平野,沒有山可以爬,沒有河可以趟。只是木沙沒有想過在自己看來的無趣倒是解脫了木母的辛勞。

鄰居倒是多了,近了,卻為高墻大門所阻隔,不能端著飯碗走家串戶了。她們的活動範圍基本上變成自己的家裏,自己的地裏,路上(後來又變成左右邊的路上,還要小心翼翼呢),再後面又增了學校。

她們吃的也變了。從土豆酸菜玉米變成了白米面條饅頭。除了木母吃不慣饅頭,辛父吃不慣米飯外,生活習慣上倒沒有引起多大的分歧。

是的,這不是野蠻之地,不吃生肉,當然也沒有多少熟肉可吃。米飯還在其次,單單每天早上那大碗大碗的白面條,就是前所未有的富足了。木葉還好,木沙在不知不覺間,身體像蒸饅頭一樣慢慢鼓了起來。從此“胖墩兒”的稱號就牢牢地長在消不掉的肉裏,伴著木沙過了好些年。

雖然世界好像一下子小了許多,她們兩個倒也沒說多少“真無聊”之類的話,只是偶爾談起來,尤其是跟老家來的人談起來,都會異口同聲地評價道:“覺得這地方真是不好玩。”然而還是有更多的人到來,卻少有人回去。

是的,這就是富足的魅力,哪怕是相對的,過去與現在,山清水秀與衣食無憂。這富足的另一大表現更是連接了過去與現在,與木沙息息相關:一進門,腦袋左轉,映入眼簾的便是一臺熊貓黑白電視機,安安靜靜地放在一個紅漆的木櫃上。據說,這木櫃還是辛父和死去的前妻結婚時置辦的。

這又有什麽所謂呢?“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物是人非從來都是人生的主旋律。這種傳言裏既有對辛父現在的否定,又有對他過去的肯定,似乎還和木母合著般配。可木沙卻不會細想這些,她現在正沈浸在她的舒服裏:再也不用像在外婆家那樣謹小慎微,更不用像在那個小姨家那樣戰戰兢兢,也不用像在鵬濤文娟家那樣客從主便,現在這電視她想怎麽看就怎麽看,想什麽時候看就什麽時候看,簡直不要太得意。

這種富足的感覺還來自她們可以自由取用抽屜裏辛父打牌積攢下的一堆硬幣和殘損的幾張紙幣。她們去村邊的小店買糖,買果露水,買香得膩歪的萬紫千紅……

直到把最後兩張紙幣剪開、拼在一起揮霍掉,又沒有新的補充進來;直到慢慢習慣電視機是這裏人家的標配,沒什麽稀奇;直到親眼見到借來的幾口袋麥子堆放在墻根下,姐妹倆才從富足的迷夢中清醒過來。

不過,盡管談不上富足,比起之前的生活還是好很多。起碼沒有誰限制她們吃多少飯。這讓她們對家裏的境況一時不甚明了。

實際上,有句話叫“搬家三年窮”,雖不貼切,倒也適用。這句話木沙在木母的口裏聽過,然後識字了,也在雜志上看過,可理解只停在表面意思上。直到後來她在一無所有的出租屋裏真正地開始生活時,長久的填漏補空才讓她深有體會。木母對辛父說:“看來在重新分地前,咱們要借糧吃了。”辛父答:“你放心,我已經跟我大哥打過招呼了,麥收後從他那兒拿五袋麥子。”木母說:“我從小妹那也借點兒,我們就可以把這一年撐過去了。”她們說這話時,地裏的麥子已呈現出黃燦燦的一片,風吹過,麥子像波紋一樣起伏,甚是新鮮有趣。在木沙看來是不小的一片,是不小的收獲,然而在父母的眼中看來,卻是不足的明證。好在這種不足也還不足向孩子言說。

然而不說只是還沒遇著要說的時候。

一次集市,木沙突然犯了倔脾氣,叫嚷著要吃肉燜子。木母哄勸不過,終於動怒,從屋外抄起一根木棍作勢就要打。木沙則揚起她那不知死活的腦袋,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棍子就要落在木沙身上時,辛父進來攔住了。他說:”現在家裏實在沒錢,等過陣家裏松寬些了,一定給你買。“說完,就走出了房間。辛父走開一陣後,面對著還一臉不知悔改的孩子,木母流下淚來,在哭泣中開始了貧窮的低訴,語中還帶出寄人籬下的無奈。

木沙倔強,卻不驕縱。她默默地聽著母親的哭訴,聽著那些只增不減的新舊事,只是年幼的心裏依舊覺得隔層紗般朦朦朧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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