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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無近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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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無近再遠

村邊雖然修了石子路,它所願意迎接的車輛依然是鳳毛麟角,不可遇更不可求。反而因為粗糲,使原本那些赤腳而過的孩子望而卻步,不得不選擇繞道而行了。

為了趕那不知道存在哪裏的車,她們四個離開的時候,還是午夜,人們都在睡夢中,只有小江哥哥起早幫忙。說是幫忙,也沒有什麽可幫的。打點完畢,也不過是木母背後的一個大包,木葉肩上的一個小包。

告別了小江哥哥,她們摸黑來到外面,從不知走了多少遍的小路上走過。木母打開手電筒,在她們的面前閃現出一片移動跳躍的光明。

路邊的草木還未能從寒冬的冷夢裏蘇醒過來,枯瘦的枝葉在手電筒的照耀下,顯現出陌生訝異的一面來。它們在風中搖來晃去,卻擺不出一個挽留的姿勢。它們在風中颯颯有聲,卻模擬不出一句祝福的話語。

可木沙依然愛它們,這裏曾放任過她最自由的腳步,靜聽過她最歡愉的笑聲,這裏保有她生命的最初,賜予了她懷念的方向。盡管如此,木沙同樣沒有表現出更深切的留戀。天上的雲在一方蔚藍上展示了它最美好的形態,然而,它不會一直待在那裏,永遠不離開,因為天不止一方,而雲也有它的身不由已。

直到後來發現那方新天地對不上希望的樣子,昔日的雲才又回到木沙的心裏,成為她苦苦試圖探尋的夢境。

她們終於在半路上趕上一輛車,一輛紅色的很大很大的車。暮冬的寒風即使在黑暗裏也準確無誤地捕捉到了她們,毫不留情地把窩在車幫下的她們打成瑟瑟發抖的一團。木沙的牙齒咯咯作響,卻仿佛在說:“讓我發抖的是你,寒風。不過你卻吹不冷我的心,它現在正激動得上躥下跳呢。”

黑暗,一成不變的黑暗,一成不變的四個人,卻在顛簸顫抖中感受到一種叫做流逝的東西。

木沙不知道這次離開意味著什麽,趕個集,去親戚家小住個幾天,去北方找哥哥,這其中有什麽區別呢?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她們在大路邊下了車,又走了好長一段小路,終於到達了離開的第一站——外婆家。

木沙的外婆家在一個很遠的小村。木沙對那裏是有記憶的,不多。有過歡笑,也不多。老實說,那裏的果子也很好吃,那裏的玩伴也很活潑,然而這一切興味就像五彩斑斕的肥皂泡泡,總是不期然就癱瘓成一片粘乎乎的肥皂水。而這“不期然”的轉換來自木沙的外婆。

她倒不是一個兇神惡煞的老婆子,當然,在木沙的面前,也算不上和藹可親。她是一個近在咫尺,遠在天邊的存在。在木沙的印象裏,她的穿著總是整整齊齊,她的齊耳短發已經花白,也梳得整整齊齊,用兩支黑色的發夾別著。木沙記不起她的樣子,在木沙的面前,她似乎只是一個側臉,還被頭發遮去了一大半。木沙也想不起她對她說過哪怕一句話,確乎以前在木沙把一個爛柚子滾到豬槽邊,去拿,卻被豬拱倒啼哭時,她支動著小腳走出來,給了那麽一句責備的話,可是木沙想不真切。

在木沙的心裏,外婆家是這樣一個比陌生還陌生的所在。木母共兄妹六人,她排行老二。老大已娶妻,生有兩子兩女,卻不知為何,當時還身在牢中。三弟就住在外婆家隔壁,也育有兩個兒子。最小的妹妹嫁在鎮上,還有兩個妹妹則遠嫁到所謂的北方。也是因為這兩個妹妹的存在,木母才會把兒子打發去了那裏。

當聽人說起這些,這許多人就像那晚車窗外掠過的黑影,對於那時的木沙來說,都是不存在的存在。外公的和藹也是遠的,只有外婆,一如那裹著寒冰的烈焰,又模糊,又深刻,讓她小小的心充滿寒意且本能地不敢靠近。

好在,這種不安有了全新的安放。外婆家有一臺黑白電視機,那是一種比小江哥哥的錄音機更神奇的東西,裏面有聲音,有影像,木沙只需要占據一個屁股的位置,就可以把對其他人的打擾降到最低限度,並且自己還能樂在其中。

可惜,這麽好的東西並不能消溶掉木母臉上的愁容。

不知道是不是小七妹的話對木牙產生了影響,她選擇留下來,住在外婆家。然而她的留下並沒有妨礙木母離開的決心。第二天,天還沒有亮,木母就帶著木葉和木沙離開了。

外婆家留給木沙的最後印象:電視裏一個長著三根頭發、瘦骨嶙峋的小男孩掉進奔流的河裏,他掙紮著豎起一根長長的煙鬥,接著煙鬥在河面上冒出了幾個大大的泡泡。

第二站,她們來到鎮上,木母的小妹家裏。一個陌生的女人穿著睡衣從屋裏轉出來,看了姐妹倆兩眼,說是看,也就是把目光迅速地從她們身上掃過,和木母談了兩句,語氣裏頗不耐煩,說完,就又轉身消失在裏間。

木母訕訕地站了會兒,隨即回過神來,把姐妹倆安排在一個座椅上,座椅是黑色的,很厚很軟,木沙後來知道那叫沙發。接著,木母為她們打開了電視,把聲音調得很低很低,可能要湊近電視才聽得清,可姐妹倆沒有動。電視也是黑白的,可圖像要比外婆家那臺大了很多。

這次,姐妹倆把目光更多地放在木母身上,她在煮面條。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緊張的氣氛奇怪地蓋過了電視的吸引力。盡管不是在自己家,鍋、竈、碗、筷,油和鹽都在目力所及的地方。木母麻利地接水,燒水,放面,水蒸氣的迷霧籠罩了她的臉。木沙看看母親,又看看燃燒著的火焰,註意到,這家人的竈不是用煤燒的:木母一轉按鈕,藍色的火苗就騰起來了,再一轉按鈕,藍色的火苗就變小了,變紅了,然後消失了。

很快,三碗熱氣騰騰的面就都好了。木母往面裏抹了點豬油,加了點鹽,又舀了一勺煮面水倒進去,攪了攪,叫木葉端過去分給木沙,吩咐道:“快吃。”然後,她先大口大口地吃起來。面還很燙,可木母給姐妹倆的感覺更燙,於是姐妹倆也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木母先吃完,快速地整理著竈臺,一邊催促著姐妹兩個。這是難得的白面條,在家裏一年也未必能吃上一頓,可是在姐妹倆的口中,除了燙,再嘗不出別的味道來。

最後一口面剛吸進嘴裏,木母就拿走了她們面前的碗,洗凈放在櫥櫃裏。拿起包裹,關電視,關燈,關門。她們又回到路上,依然黑暗冷清的路上。

走了不知多遠,看見前面聚集著七八人叢,木母拉緊了兩個女兒的手,腳步更快了一些。人們圍著一輛車,一輛看起來很大的車,卻又小得不夠源源不絕到來的人分。木母跌跌撞撞地擠過去,和站在車門前的男人說了幾句,就拉著孩子上了車。

一切都顯得那麽匆忙。一件件從未接觸過的新事物一一在木沙姐妹面前展開,還沒來得及弄明白發生了什麽,就又匆匆地成為過眼雲煙。

車子在夜色裏行駛,除了遠遠近近的幾處燈光,世間萬物都化作模糊的剪影。大家都沈默著,似乎未來正如眼前所見,不過是黑暗的次第延伸,讓他們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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