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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萬念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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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萬念歸一

午夜夢回,又是畢不了業的大學。無論是從小學覆讀,還是初中、高中,無論成績是令人驕傲的好,還是令人心驚的壞,木沙始終不能在夢裏再次完成一輪高考。即使已經回到大學,也會因為年紀大、有孩子、沒學費,各種模糊不清卻又主題鮮明的理由無法繼續。九年的夢境繞不出這個旋律,九年的掙紮也掙不脫那一個陽光燦爛的五月天所做出的選擇。

木沙躺在床上,聽著隔壁吳前發出的咳嗽聲,聽著身邊兩個孩子均勻的呼吸聲,聽著外面雨落屋檐的輕響聲,夢裏的殘跡又影影綽綽地回到了她的腦海裏。

“這就是我的一生了嗎?擺脫不了的夢境,更換不了的工作,恩恨糾纏的婚姻,看不到未來的孩子。縱然我犯了錯,犯了很多錯,可是,我就活該心甘情願地忍受這一輩子的處罰嗎?”

木沙幽幽地想著。這時候,不用忙著幹什麽,木沙可以把這口嘆息從胸前徹底地送到背後了。

晚風透過窗縫揚起廉價的布簾子,路燈微弱的光映著灰跡斑斑的玻璃。兩扇木窗經過十來年的風吹日曬早已變了形。木沙所在的這間屋子還好,臨近路邊的那幾扇更是早已朽爛。這樣的窗戶配著腐銹的欄桿和一群在時代邊緣艱難求生的人們,倒也顯得相襯。

“又或者,我也變成了朽木爛桿,徒有無奈的嘆息,骨子裏卻消失了掙紮的可能,只餘一副聽天由命的死態。”木沙擡頭望著屋頂,絕望地想到:“自以為是個屁,我其實不過是個憊懶,是根連火也燃不起來的破木頭。”

“就是因為你是根連火也燃不起的破木頭,連死也無法死得痛快、榮光,就只能每天在煙熏氣裏痛哭流涕。”沙木沒好氣地說:“你也甘願承受這份活該。這都是你自找的。不過話說回來,你到底是還沒死心,至少還沒有麻木。可明知這樣原地打轉沒有希望,你還是不打算有所改變嗎?”

像是回味過來什麽,沙木接著道:“唉呀,老天,這話真是打自己的臉。別的反反覆覆也就不提了。我記得你曾下定決心,無論自己是X形腿還是O形腿,無論落下去的腳印是竹葉是梅花,還是只是一塊臭氣熏天的牛屎粑,你都要邁出這一步了。那一次我真相信你了。我還想呢,嘿,這丫頭終於開竅了哈。可結果呢,又是三分鐘熱度。唉,我都懶得說了。人家都說,墻頭草隨風倒,你呀,連那墻頭草也不如,因為無論你怎麽倒來倒去,總會避開那正確的一面。”

木沙不說話,因為沙木就是她,說的也是她要說的話。真可笑,雖然木沙不是話多的,也討厭那喋喋不休的,但滔滔不絕、喋喋不休、乃至咄咄逼人的事,她也不是沒幹過。

木沙深深地嘆了口氣:“我還有希望嗎?是啊,我的確心存一丟丟希望。這是我最後的希望,也是我唯一的希望。不去深究它,還可以是水中月,鏡中花,讓我在這抓狂的生活裏還有一絲前行的勇氣,還有一點承認自己的可能。可如果看清了,那鏡中月、水中花不過是泥中餅,蛆中米,這又讓我如何咽得下?我不再有一絲為我的肯定,還有什麽理由活下去?”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不能指望天上響一個劈雷,就能炸出答案。你總是異想天開,可實際上,別說頭上這片天,就連你心中的一片雲,你心中那緊閉的黑屋子都無法開釋。哪怕最後真如你所說,不過是泥中餅,蛆中米,死了那高高在上的心,這裏面不也正含著一個最最最平凡的人的生計嗎?希望和靠得住的希望是不一樣的。就以你這拖延的態度,就算有月有花,我看等水幹了,鏡碎了,你還能去哪裏捕捉一個美麗的幻影?”

“重點是我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麽?”木沙把腦袋用孩子的小枕頭壓住,翁聲翁氣地說。

“你都是三十出頭的人了。三十歲的時候裝得那麽信誓旦旦,害得我差點信以為真。今天我不會再放過你了,我再放過你,我一輩子都休想有安生日子過了。我不說什麽俗話,四十而不惑,不過你反正是奔四的人了,不妨把這句話借來,解開你的疑惑。我看你以後還拿什麽借口躲躲閃閃,得過且過?”

沙木把木沙逼到墻角般,開始一連串的發問。

“我不先問你想要什麽,我先問你害怕什麽。想仔細點,想周到點。”

木沙是再也逃無可逃了。她應道:“我現在自然害怕的是吳前。你看他一天工作八個小時就累得七魂丟了六魄,我真害怕哪天他像他老爹那樣突然癱了,依我現在這個樣子,死定了,還會死得很難看。可偏偏我不能死,不能求助,更不能松開兩個孩子的手。”想到這裏,木沙倔強的臉也被憂愁俘虜了。

“我且不論客觀上你能不能死,到時餓極了會不會靦著臉皮去求助,會不會精神崩潰,像網上說的把兩個孩子推到車輪底下。我且問你,吳前癱了沒有?”

“沒有。”

“他幾時會癱?”

“我不知道。”

“你有沒有能力把他癱瘓的概率抹掉?”

“不能。實際上我有時會心口疼,我還懷疑我有心臟病呢。我連這個懷疑都不能去證實,我還能抹去什麽概率?你本事大,你能抹去概率呀?”木沙氣憤地在心裏叫嚷起來。

“別打岔,老老實實回答問題。”沙木可不吃這一套。

“你現在是窮,但你的命能不能維持,有沒有力氣工作?”

“能,有。”木沙沒好氣地說。

“你能幹什麽工作,除了你那份累瞎眼也撐不起四千塊的活計?”

“我不知道。我現在有了一點做事的信心。可即使真能換一份工作,輕松一點,工資高一點,不是我喜歡的,本質上又有什麽區別呢?”

“你想做什麽工作?”

“我想寫字。”木沙在心裏翻了個白眼,明知故問。

“你還害怕寫字是不是?”

“是的。”

“為什麽?”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我可以無視我的高中學歷,無視我沒有經過檢驗的能力。可你也見了,就我之前寫的,那算什麽玩意……連垃圾都不如。”

“寫那些東西的時候,心裏也懷著忐忑吧?”

“是吧……文字幾乎串起了我的前半生,它是我的精神導向,也是我的情感依托。可時至今日……我不知道我還有沒有資格擁有它……都說人如其文,走到這一步,什麽樣的文字寫出來都像自我粉飾的謊言……”

“那就承認它是垃圾吧。”

“……”

“我再問你,你是不是有從垃圾桶裏撿東西的經歷?”

木沙沈下臉,這真的是追根究底了哈。

“有,還不止一次。”

“還不是對我有用唄。難道是單純的手賤?”木沙轉念一想,還真是手賤,要不是手賤掙不來錢,何至於要到垃圾桶裏淘東西。

“所以,你怎麽能確定你造出的垃圾就不會對某些人有用呢?你放心地去造吧。現在不是講垃圾分類嗎?如果是有害垃圾,自會有人來把你處理掉,如果是其他垃圾,也會有人來將你埋葬。至於廚餘和可回收,多少也有一點用。你不是不知道該如何給自己定位嗎?有問題不一定有答案,但有行動就會得到相應的判斷……”

沙木繼續道:“話說回來,你就那麽自信自己造出的是垃圾,那麽確定你造出的垃圾就不會對某些人有用?”

這個問題木沙想了很久。

“一,我不想造垃圾。二,縱然有某些人,基數太小,還很可能和我一樣窮,他們養不活我也就罷了,我還害怕出於某些不可知的原因傷害了他們,畢竟這些人對我太重要了。”

“這都是臆想。如果這樣想,你不讓他們知道這世界上有和他們一樣孤獨廢柴的人,從而絕望產生棄世感,這對他們也是一種傷害。如此兩較,算是抵消。至於養活你自己,你不寫也養不活,你寫了,還有可能養活。關鍵是,這是你最喜歡做的事情。還有第一點,關於垃圾,你能給我一個確切的能說服你我的定義嗎?”

等了許久,沙木見木沙不說話,語氣凝重地問道:“你到底害怕什麽?”

木沙的眼中有淚水隱現:“我害怕這個時代,我好像成了不融於這個時代的怪物。我不想依靠任何人,但現在我終於承認,活著本身就是依靠。而我,將要以唯心的文字來向這個世界乞食……”

作為木沙的一個影子,沙木盡管很想,但卻無法擁抱她。她知道木沙如何一步步從很想依靠走到不能依靠再走到而今不得不被依靠的所有。也知道文字在她貧瘠的生命裏有著怎樣不可替代的意義。

“所以你害怕了是嗎?既然你也知道這是不容改變的事實,害怕與否,你都要乖乖地面對,別無他法。現在說說你想要的吧。我知道你總是在多與少之間猶豫不決。”

“不必多說了,這個我已經想明白了。無論是孝敬父母、養育兒女還是善待他人,都需要錢。而且無論是想花時間,還是花心思,似乎也繞不開一個錢字了。現在的我已經淪落到這種地步,小錢和小命自顧自地做起了交易,好像已經完全脫離我的掌控了。”

“很好,不是酸溜溜地躲避,而是如此坦白地承認自己也進化出了一雙錢眼,不容易啊。那你想要怎麽掙錢呢?”

木沙不滿地瞪著眼睛:“我還有選擇嗎?”

“有,但確實少得可憐。你想寫字對不對?”

“對。”

“我想了很久,要如何對付你這種猶豫不決的態度。想來想去,終於想出四個字,萬念歸一。”

“萬念歸一?”木沙想,我確是有萬念,真的能歸一嗎?若真是如此,心裏該了卻多少糾纏啊!

“對,萬念歸一,這個‘一’就是‘不如寫字’。”

“不如寫字,不如寫字……”木沙喃喃地念道。

“是了。比如說,當你看到別人的優越,引起了你的羨慕嫉妒恨時,不如寫字;當你對未來左思右想,憂心忡忡時,不如寫字;當你感念別人的善意,想要報答卻又無能為力時,不如寫字;當你悔恨自己犯下了錯又無力挽回時,不如寫字……舉了這麽多例子,你又不笨,應該明白了吧。不過話又說回來,你不能只嘴裏念念有詞,而不付之行動。拿出你犯錯時雷厲風行、一往無前的態度,我就不信你走不出這生死掙紮的生活狀態。”

“不如寫字,不如寫字……可是我該從何寫起呢?”

“你是個作繭自縛的典型失敗者,就從你自身寫起。把緊縛你的那些枝枝蔓蔓理清楚。縱使寫字不能救你,好歹也看看清楚自己究竟是怎麽死的。”

“寫我自己,我自己……”木沙靜靜想著,朦朧中,似乎真的捕捉到了一切拿不起又放不下的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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