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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Et si cétait nous deu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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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Et si c'était nous deux ?*2

在酒店休整的兩天裏,榮倉理惠收到了陸陸續續發來的會議總結。裏面詳細記錄了每位演員對劇本試讀篇的想法以及後續預計的檔期安排。等大澤春知回來,又聊了下她對演員具體的看法。榮倉理惠打起精神、以十足的幹勁投入工作,與意向人選約定了詳談的時間。第二天臨出門,恰好大澤春知收拾好行李,兩人一起下到酒店大堂。

叫的車還沒來,又不想曬太陽,她們坐在大堂的沙發上閑聊。過了幾分鐘,大澤春知的手機屏幕先亮了。她低頭掃了一眼,簡短地向她告了別,就往大門走去。榮倉偏頭看,等在門口的男人遠遠朝她點了下頭,接過行李、放進車廂,隨大澤春知一並離開了。

夏油傑——春知的這位“男友”,她是知道的。不過因工作繁忙,總共也沒見過幾次面。初印象裏,夏油比一般男性更高大,不笑的時候略顯冷淡,總有種微妙的壓迫感。但說起話來,又意外的很有親和力。長相還行、戴了耳釘、頭發很長——她還以為也是圈裏人呢。結果春知介紹說他目前在兼職當老師。

“是什麽藝術學校嗎?”

“算是綜合學校,教一些特長生。”

“怎麽認識的?”她免不了探究,“聯誼?還是看con的時候碰見的?春知明明跟我一樣忙得腳不沾地,什麽時候談的戀愛啊?而且這一年多你都跟我在法國!”

——也沒少約會。

大澤春知模棱兩可地給了個明顯是在搪塞的說法:“……不是戀愛吧,只是接觸一下。”

比起在巴黎調劑生活的露水情緣,她的態度確實不太熱情,甚至有點刻意的、不知所措的疏遠。這種鄭重其事的尷尬令榮倉理惠在心底大呼不妙——搞不好這回是來真的!而後也如她所料,他們始終保持著聯系,每次回國都會見面,至今也沒有分開。

要說是情侶,他們好像不夠甜蜜。分隔兩地時基本不視訊,即使有時差在,通話的次數也少得過分。但偶爾夏油傑來接站、三人順便聚個餐,他們又顯得很熟悉。“前男友”——榮倉理惠某天福至心靈,豁然開朗,當晚就在夜話中威逼利誘,終於讓大澤春知承認了這個事實。

“是……幾年前啦!有過一點……糾纏。”

“還糾纏……用詞怎麽這麽小心?春知要是也想當編劇可以告訴我,我給你培訓。”

大澤春知沒反擊她的諷刺,面對善意的“質問”,她難得顯露出糾結的愁緒,但沒再敷衍了事地逃避這個問題。

“因為我不知道那到底算不算……愛。就好像……”她遲疑起來,似乎把那段往事和她們在工作中三天兩頭就要用上的詞語聯系在一起是什麽很困難的事,“重編的太陽之箭裏,阿爾刻提斯和塔納托斯也不能說是愛吧?我是很喜歡這一版結局,可結束之後的「後來」又會發生什麽呢?”

這樣一比對,榮倉理惠頓時對那詭異又謹慎的氛圍了然於心。沒有人比她更了解出自於她筆下的故事——在外打拼幾年、站穩腳跟,她再次修改了《太陽之箭》的劇本,根據結局的走向調整了塔納托斯的戲份。阿爾刻提斯拒絕了阿波羅的求愛,選擇留在地獄與塔納托斯相伴。在某一個死神外出的、平常的日子裏,她用他的羽毛向卡戎交換了一葉不牢靠的小舟,順著冥河漂流而下。

旅途實在漫長,所幸已死之人不再受饑餓與幹渴的困擾。阿爾刻提斯在百無聊賴中睡去,醒來之時,她發現自己已身在寬闊而平靜的大海之上。

故事到這裏就畫上句點。重新搬上舞臺後,不但幾次加場,還開啟了多國巡演,其中也包括她的故鄉。有關阿爾刻提斯的討論一度占據同時期音樂劇話題榜首,其他角色中,塔納托斯的人氣一路走高,幾乎與阿波羅分庭抗禮。

“愛”——在對角色的剖析中,談論最多的當然是這個詞。阿德墨托斯早早被踢出局;有人覺得阿爾刻提斯最愛的還是阿波羅;有人認為塔納托斯那樣無言的陪伴更意味深長。還有一本正經在各個邊角挖料,證明塔納托斯和阿波羅是命中註定的對手、天生一對的。得到最高讚的是一篇長文,作者詳盡分析了阿爾刻提斯的親情、友情和愛情,並提出不論愛與不愛,她得到了自由和解脫才最為重要。

榮倉理惠從未在采訪中給出明確的答案——作品一旦被呈現,解讀也就成了它的一部分。然而現在向她尋求解答的並非千裏之外的觀眾。她不需要精確到細節的回憶錄,也不需要她挖開傷口、自我剖析。坐在滿地散落的文稿與設計圖紙中,榮倉想起許多年前,拿出初稿、在忐忑中等待大澤春知回答的自己。

“不管故事說得再怎麽動人,那都不是現實。藝術有時會美化傷害,作為朋友,我不希望春知陷入痛苦和不安。但夏油會再出現在你身邊,就說明你已經做出選擇了吧?

“其實寫到最後,我也不知道塔納托斯和阿爾刻提斯之間是什麽樣的感情。不過在我看來,愛就是讓人琢磨不定的東西,不靠近、不體驗,就沒有辦法真正了解。春知敢於去承受這些,我不會阻止。”

回想著曾得到的支持與安慰,榮倉理惠拉起她的手。

“但是不管走多遠呢,總有想靠岸休息的時候。我可以當你的港口哦!地基很牢,絕對不會跑,就像高中時你陪我練習那樣……不管那時候是什麽原因,沒有春知的堅持,我可能都不會喜歡上戲劇、走到今天……怎麽還哭了啊!”

她手忙腳亂地四處翻找紙巾,大澤春知看她慌亂的樣子又破涕為笑。這麽混亂地哭了一會兒,她抹掉眼淚。

“我也是。”她緊緊擁抱住她,用無比確信的語氣說道,“能和理惠成為朋友,我非常、非常幸福。”

##

會短暫地沈浸去回憶中的,並不止榮倉理惠。

車程不到一半,大澤春知已經因為連日的忙碌累得眼皮打架。夏油傑調整了下姿勢,肩膀墊住因顛簸悠悠往下倒的腦袋。初夏的風自半開的車窗中湧進。發絲在陽光的照射下,現出半透明的金棕色。他把它們別去她耳後,指尖順著柔和的弧度,輕輕停留在臉側。

久別重逢的時刻,人總會不自主地屏住呼吸。不敢打擾、小心翼翼,好像一點聲響都會讓眼前的畫面如玻璃一般碎裂。感受到他的觸碰,大澤春知沒有睜眼,反而向他靠近了些。

“理惠要把重心轉回日本呢。”話語間還纏著不清醒的困意,“最起碼還有兩三年,不過工作室的地址差不多定了……等回來後,我可能要搬家。不然通勤太久了。”

夏油傑應了一聲,她又嘟噥:“但是搬到那裏好貴……所以我想把現在的房子賣掉,再重新買一套。”

他聽出她的弦外之音:“需要我幫忙嗎?”

“當然。”

大澤春知仍然閉著眼睛,完全是“不需要的話我還跟你說什麽”的語氣:“您的錢又沒地方用。”

夏油傑失笑:“春知對別人的財產太不客氣了吧。”

“畢竟我現在很窮。平時消費那麽高,考察劇團還要應酬,也省不了多少……早知道當時就該多要一點。”

想想存款餘額,大澤春知有點不太認真的後悔。當年上交給五條悟的名單裏也包括了栗原剛,她沒說夏油傑的死訊,只以祛除惡靈為條件向他要了一筆錢,簽訂了放棄財產、離開栗原家的協議。比起吝嗇的父親,栗原太太倒是想多給一些,但她那時只想著盡快了結。再考慮到美沙子差點因她的漠視喪命,姍姍來遲的愧意也發揮了點作用,她謝絕了這份慷慨。改回早逝的母親的姓氏、註銷社交平臺的全部賬號、更換手機號碼,她和舊日徹底切斷,久違地感到真正的輕松。

大澤春知開始為日後做打算——與第一次踏入栗原家,那種“寄生於此就能擁有一切”的幻覺不同,她很清楚以後再也沒有人可依賴。眼前的未來毫無疑問,是只有自己能決定、能選擇的人生。她在市郊買下一套面積不大的公寓房,添置完家具不僅沒多少結餘,還背了點貸款。劇場的工資不高,加上日常開銷、必須的保險和各種零碎的突發事件,她順利過上了闊別已久、節衣縮食,水電費都要斤斤計較的窮日子。

——“真是不該有良心。”

每到捉襟見肘時,她都會這麽感慨。

聊了幾句,睡意也驅散了大半。大澤春知坐起來,撥開黏在臉上的發絲。放空了一會兒,她轉頭看他。

“您要不要也搬過去?”

夏油傑楞怔幾秒。她見他沒回應,又道:“在東京都內不影響束縛吧,平常不方便就還是住在高專……還是您身上又有新的禁制了?”

“不,只是……”

話到嘴邊,他又覺得沒什麽解釋的必要,於是向後靠了靠,懶洋洋道:“我考慮一下好了。”

“說得好像您有的選似的。”

大澤春知嫌棄地嘲諷一句,撇過臉看窗外飛速掠過的風景。

隨著季節變化、從鮮嫩到濃郁的綠蔭,因風吹雨打褪色的小店招牌。紅燈的間隙,人行道上的柴犬見到在前方等待、搖著尾巴的好友,歡快地呼應幾聲,沿途狂奔。後面跌跌撞撞、氣喘籲籲的,是不得不一道飛奔起來的主人。屬於另一個世界的疏離感逐漸被日常所覆蓋,車窗與熟悉的街道組合在一起,好似一張背景不斷變化的相片。屈起的關節抵住掌心,發現相片主角嘴角浮起若有似無的笑意,夏油傑也不掩飾自己的愉快,手更握緊了一些。

有時候,他不太理解大澤春知為什麽會再接受他。恢覆意識、半囚禁在高專時,他也沒有特意去打聽過她的消息。但東京就那麽大,她又被收納進“窗”的體系,他們還是在一次任務中重逢。

這次碰面不如說是告別。她即將前往法國,之後更是沒有任何聯系。夏油傑本以為他們不會再有交集,某天上午卻收到了來自她的信息——據她自述,遇到了不負責任的跑單司機、又不小心崴到了腳,行李箱還壞了一個輪子。國內的朋友們都在工作,所以——

「能幫一下忙嗎?」

雖然奇怪,他還是回訊:「春知記得我不能用咒術吧?」

「那不是還有手和腳嗎,難道沒有咒術您就不能生活了?」

……刻薄,但很有道理。

夏油傑說明了情況就申請外出。對他的監管已經放松許多——一是有五條悟擔保,二是身上還捆著七八道限制咒術、咒力以及施術對象和出行範圍的束縛——施術人當然也是五條悟。離開咒術高專又不處理任務時,他基本與常人無異。趕到機場,看見他的大澤春知一下從行李箱後面探出頭,猶豫片刻,又坐回椅子上。

“求助至少態度要好一點。”夏油傑走到她面前蹲下,“哪邊扭到了?”

大澤春知擡了擡左腿。他卷起褲腳,捏住她的腳腕微微轉動。皮膚表面有些發紅,好在沒傷到筋骨,回去冰敷一下、休息兩天就能恢覆。他敏銳地從她不自然的動作中察覺到她的緊張,沒說什麽,送她回到公寓。

好事做到底。夏油傑把行李推進屋,沙發不高,他幹脆坐在地上,用包著冰袋的毛巾裹住她的腳踝。做完這一切,他沒有起身,大澤春知也沒有催促他離開。兩人陷在這意味不明的沈默之中,直至他擡起頭。

大澤春知的身體依然緊繃,仿佛隨時都會向後躲開,擱在沙發上的手攥成拳頭。猶疑和堅定——矛盾的情緒在她眼中搖擺,最終混合成覆雜的凝重。

“春知也不是沒有能幫忙的人吧。”

“是。”

“不管怎麽想,不要再和我扯上關系才是最好的選擇。”

“的確。您死了之後我過得好多了。”

是出於習慣,還是因那枚胸針而產生的、不必要的懷念和同情?他們之間最多的聯結唯有疼痛。從中萌發的,難道也能稱之為愛麽?夏油傑不知怎麽,反而笑了。但那笑容很快就消隱下去。

“春知真的考慮清楚了?”

這樣一句話,說出口卻像什麽誓言。大澤春知回答得很快。

“沒有。夏油先生就想清楚了嗎?如果您決定了,那時候您就應該裝作不認識我,不要來打擾我。”

他們就這樣對望著。這長久的煎熬過去,大澤春知伸出手、落在他的肩上,以一種慎重卻決然的姿態向他靠近。夏油傑幾乎在下一瞬就攬住了她,更盡力地仰起頭、拉近距離。親吻代替語言,成了唯一的交流方式。或許無法言說的情感也只能由肢體來表達。他感覺到她在發抖,但她始終沒有退縮。

這顫栗到底來自於何處?

大澤春知抓緊了他,如同在飄搖的孤舟上抓住船槳。即使這樣做根本無法保障她的安全。他是可以棲息的島嶼,還是另一場更大的風暴?僅一時沒有控制住的沖動變作湧起的浪潮,將她推向未知的方向。她不由得想起接到那通電話的剎那。

彼時彼刻,推動他的,是否也是這樣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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