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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誰能執熱,逝不以濯(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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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誰能執熱,逝不以濯(7)

赤原地處偏遠,往南便是流放之地嶺南,往西是突厥,這裏就如同法外之地,大渝百姓和突厥人時不時地會起些沖突,人禍不斷,每年甚至連賦稅都交不出,在朝為官的人也大多不願來這裏任職,所有人都覺得被派往赤原就等同於下放,空萬裏是唯一主動請命的。

陛下大悅,破格將他提拔為赤原節度使。

空萬裏憑借著本就是突厥人的優勢,與突厥各部關系都頗為融洽,何況他驍勇善戰,各部對他也都有些忌憚。

自那之後,突厥人不敢再犯,百姓也漸漸做起了些小營生。

赤原漸漸成了大渝的貿易重鎮,空萬裏也隨之平步青雲,愈發受陛下重用,距離位極人臣僅幾步之遙。

而他也從不懂低調為何物,夜夜笙歌,窮奢極侈。

也曾有人向陛下進諫勸其收斂,但眾所周知,空萬裏平生唯一的愛好就是女人,貪得坦坦蕩蕩反而對了陛下的胃口,陛下非但沒有責怪,反而還經常會賞些女人給他,他也因此更加的肆意,府裏簡直堪稱肉林酒池、雲鬢環繞。

自小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空漠早已見怪不怪了,他默默倚在門邊,冷眼看著面前那些隨著絲竹箜篌聲翩然起舞的倩影……

那些姑娘大多十三四歲,看起來還很稚嫩,這也是空萬裏的特殊嗜好,他喜歡幼女。

她們穿著兜衣、披著薄紗,欲遮還休,脖間瓔珞隨著舞動發出陣陣清脆聲響。

可惜的是,縱然她們舞得如此賣力,空萬裏卻只是意興闌珊地躺靠在椅子上,面對著衣不蔽體趴靠在他身上的美人,他也不過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著對方光滑細致的背脊,卻沒有更進一步的興致。

直到瞥見門邊的空漠,他眼眸一亮,突然打起來了精神,“可算回來啦!”

他邊嚷嚷著邊步下臺階,朝著空漠迎了過去。

空漠不發一言,微微蹙眉,掃了眼那名緊隨其後貼靠在空萬裏身上的妖媚女子。

“去去去……都下去!”知道他不喜歡這些靡靡之音,空萬裏連忙揮手把人全都趕了下去。很快,廳堂裏便恢覆了安靜,他這才拉著空漠坐了下來,“怎麽樣?李嚴智真的派人去找傳國玉璽了?”

“嗯。”空漠點了點頭,“派去的還是七皇子。”

“李無恙?”空萬裏頗為意外,“看來這老家夥還是挺疼李無恙的,雖然沒立他為太子,卻還想著找機會讓他立功呢。”

“我倒是覺得,他想立七皇子的心仍未死。”

“哦?”空萬裏揚了揚眉,“此話怎講?”

“傳國玉璽並非凡物,若是七皇子真的找到了,那恐怕就是天命所歸了。”

“哈哈哈哈哈……”空萬裏溢出猖狂笑聲,“可惜這老家夥千算萬算也不會料到根本就沒有那種東西,那不過就是用來試探他的局。”

“義父聖明。”雖是說著溢美之詞,可空漠臉上卻沒有絲毫的表情。

“聖明?”空萬裏自嘲地笑了笑,感嘆道:“我唯一聖明的就是當日把你給領了回來。”

他還是很了解自己的,不過就是一介莽夫,勾心鬥角的事他著實不擅長。

但在朝為官,難免要步步為營。

年初時,李嚴智在太子的慫恿下有意削弱他手裏的兵權,好在空漠平日裏一直在替他打點,那些朝中老臣或多或少收過他們的好處、又或是被他們握著把柄,眾人聯名勸諫,硬是逼著李嚴智收回了成命。

空萬裏本以為這事算是過了,也沒有多做計較。

沒成想,前陣子陛下突然以七皇子即將大婚為由招他入京觀禮。

雖說後來七皇子的婚事不知怎麽的就暫緩了,但空萬裏必須得搞清楚——究竟真的只是想邀他去觀禮,又或者不過是個由頭?

於是,空漠布下了這個局,故意散步謠言,讓李嚴智相信有傳國玉璽的存在,並以為他正在派人尋找。若是李嚴智還一如既往地相信著他,那也定會跟從前一樣認為他找到之後會如實上交,對於此事並不會多做過問;可若是已經防著他了,那必然會立刻派人去墓穴,試圖想要先他一步找到玉璽。

如今看來,果然是防著了,甚至是認定他有謀反之心了……

“義父過獎了。”

空漠的謙虛之詞拉回了他的神,他擺了擺手,“哪裏是過獎,要不是你,我一旦入了京恐怕就回不來了。”

“義父吉人自有天相,七皇子的婚事不是暫緩了嗎?即便你當時接到傳召即刻入京恐怕也到不了臨陽就回來了。”

“那時候我都已經走半道上了,那話怎麽說來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離了赤原和梁西,可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了,誰曉得屆時還有沒有可能折返。”越想空萬裏越覺得後怕,也更加覺得空漠救了他一命,“不管怎麽說,這次一定要好好賞你一番。前些日子突厥那邊送了我幾個女人,我瞧著挺好看的就給你留下了,你一會去挑個中意的吧。”

“沒興趣。”空漠很不給面子的果斷拒絕了。

“別這樣啊……”空萬裏滿臉的無奈,看起來像極了一個苦口婆心的父親,“你就隨便挑一個玩玩唄,也好讓為父放心些啊。”

“你現在就可以放心,我喜歡女人,只是還沒碰上讓我有興趣的。”

“那你對什麽樣的有興趣?只要你說,為父立馬幫你去找,就是搶也給你搶來!”

“比起這個……”空漠格外生硬地扯開了話題,“義父想好接下來該怎麽做了嗎?”

“啊?”

“李嚴智知道你在找玉璽,卻只派人暗中行動,可見他也怕把你逼急,應該也清楚前陣子召你入京的事你已經起疑了,想必短時間內是不會故技重施了。不過,他必然也不會閑著,怕是還會想其他法子漸漸削弱你的兵權,到時候再來對付你簡直易如反掌。”

空萬裏不耐地道:“那老子現在就反給他看!”

“恕我直言,義父羽翼還未豐,如今以下克上,怕是只有死路一條。”

“……你也太直言了。”

“忠言逆耳。”

坦白說,空漠到底忠不忠,空萬裏一點都不關心,他只關心怎麽活下去且活得更滋潤。

而就這一點上來說,空漠深得他的心,他自然也樂意維持這父子情深的局面,“也有道理,那你說該怎麽辦?”

“為今之計只有想辦法探聽李嚴智準備怎麽對付你,然後再做打算。”

“那就這麽辦吧。”空萬裏並沒有就此被帶跑偏,又一次將話題繞了回來,“現在可以談談你的終身大事了吧?人家像我這歲數都已經兒孫滿堂、承歡膝下了,你年歲也不小了,不是說非得你立刻就給我找個媳婦回來,起碼也開個葷吧?”

“事不宜遲……”空漠倏地站起身,“我這就派人去探聽朝廷的動向。”

“欸?欸…欸……你給我回來!我話還沒說完呢!你到底是不是我兒子啊?怎麽就那麽不近女色啊?!”

“我本來就不是你兒子。”

“……逆子!”

空萬裏被氣得不輕,叫罵聲隔著重重回廊都能聽見。

以至於,空漠才剛跨出院子,便有一道身影迎了上來,來人年近五十,但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更為蒼老一些,眉間眼角的溝壑很深,似是被歲月磨礪得不輕。

盡管如此,他笑起來卻格外得和藹,話音也是輕輕軟軟的,“空大人又催你成親了?”

“他不過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像個爹。”空漠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唇。

事實上,即便他成了親、生了孩子,那也並非空家的血脈,含飴弄孫這種事空萬裏是沒興趣的,若是生了個姑娘,他甚至還得擔心她的安危、日夜防著空萬裏。

“話雖如此,可你也並非是為了他成親,總得為自己的未來打算一下。”

聞言,空漠掃去一道斜睨,冷冷地道:“連你也要來煩我嗎?”

“我只是怕你在空萬裏身邊待久了,會跟他一樣染上些奇奇怪怪的嗜好。”

“你想多了。”

“我看未必……”

話音未落,空漠便狠狠地瞪了他眼。

池常清打住了話端,面上卻依舊笑著沒有絲毫懼怕之色,不過也還算配合地扯開了話題,“不說這些了,婁閣和鐘離苒來找你,你要不要去見一下?”

“當然要見。”空漠嘴角微微上翹,勾勒出一抹詭譎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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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始至終,婁閣一直緊緊抱著鐘離苒,跟隨著空萬裏府上的下人穿過那些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院子、回廊、曲徑……

懷裏的鐘離苒看起來已經奄奄一息,神情痛苦地蜷縮著。

他不斷在她耳邊寬慰著:“沒事的沒事的……我不會讓你死的……”

綿綿細語直到他見到了空漠才打住。

“少爺……”他毫不猶豫地跪了下來,“求你…求你救救她……”

空漠靠坐在椅子上,眼眸微垂,居高臨下地打量了他片刻後,轉眸朝著一旁的下人們使了個眼色。

下人們很快會意,舉步走到婁閣跟前,試圖想要把鐘離苒接過去。

卻不料,婁閣依舊死死抱著不肯撒手。

空漠不耐地哼了句,“不想救她了嗎?”

聞言,婁閣這才依依不舍地松開了手,視線卻始終緊盯著那幾個下人。

只瞧見他們把鐘離苒抱到了一旁用來小憩的榻上,緊接著一名看起來已年過半百的老者走了上去,查看了會,他倏然蹙眉,轉眸看向婁閣詢問道:“是蘇硯弄的?”

“……是。”婁閣微微一楞,點了下頭。

原本漠不關心的空漠突然朝著鐘離苒看了過去,片刻後,他站起身,緩步靠近,邊還朝著那名老者打了個手勢,老者退到了一旁。

空漠立在了榻邊,默不作聲地審視著鐘離苒的傷勢。

她全身上下遍布著無數血口子,卻沒有一道是致命的,有些傷口已經潰爛,看著觸目驚心,若是就這樣放任不管,恐怕她會被疼痛折磨得但求一死……這確實是蘇硯恨極了一個人時會使用的手段,留著對方一口氣,千刀萬剮,如同淩遲,她不僅僅是在殺人,而是要把那人加諸她身上的痛苦百倍奉還。

想到這,他眼眸一瞇,突然拔刀……

“你幹什麽?!”察覺到不對勁,婁閣想要沖上前。

然而,一旁的那些下人們比他反應更快,合力將他按住。

空漠頭也不回,手起刀落,刺入鐘離苒腹間的刀尖還驟然一轉,眼看著那張美艷臉孔因為疼痛而猙獰扭曲,瞪得滾圓的雙眸裏寫滿了痛楚和不甘,他竟然笑出了聲。

確認鐘離苒咽下了最後一口氣,他才斂起笑意,面無表情地轉身朝著屋外走去。

先前還聲嘶力竭、奮力掙紮著的婁閣頓時安靜了下來,眼睜睜看著榻邊的那名老者替空漠抽出了刀,將上頭的血跡擦拭幹凈,整個過程中老者始終端著慈祥笑意。

“為什麽……為什麽……”失神的呢喃不斷從他唇間溢出。

空漠是個冷血無情的人,這一點他早就知道,也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無非就是被拒之門外,可他已經無路可走,哪怕只是萬分之一的機會也想嘗試一下,卻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竟然親手將鐘離苒送上了死路。

沒有理由啊……空漠沒有理由會殺她啊……即便是已經毫無用處的棄子,空漠也只會任其自生自滅……

這甚至是他第一次看到空漠親自殺人,再多的“為什麽”都不足以問出他的迷惘。

那名老者走到他跟前,眼裏有憐憫,“婁公子,空漠不喜歡別人動他的東西。”

“我沒有……我怎麽敢……”他眼裏的茫然沒有絲毫褪去。

老者好心地提醒,“你動了蘇硯。”

“……”

“池叔。”已經走到了門邊的空漠驟然頓住腳步,掃來不悅側目,“你話太多了。”

池常清笑道:“總不能讓他死得不明不白吧?怪可憐的。”

“誰說我要殺他了?”空漠轉頭看了眼一旁的那幾個下人,命令道:“放他走。”

池常清不由地擰起了眉心,困惑地尾隨在空漠身後跨出了屋子。

能感覺到他的欲言又止,空漠撇唇道:“有什麽話直說便是。”

他都這麽說了,池常清也不拐彎抹角了,“你何時也會手下留情了?”

空漠嗤了聲,掏出了張字條遞給他。

池常清接了過去,字條很小,卷成了圓筒狀,看來是信鴿之類的東西捎來的,他緩緩展開,上頭寫著——

“留婁閣活口。”

落款——

應如歌。

與子異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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