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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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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因上次的那一出霸王別姬,土肥原就此迷戀上了京劇,他頻繁邀請水笙到號稱小東京的日租界表演,水笙不願,班主卻跪著求他,“祖宗,你由著性子不去是要害死人的,我死了也就罷了,只怕要勞你備上十來副棺材板,替一個戲班子收屍嘞。”

水笙撩開長衫下擺撲通一跪,扶著他的身子道:“何苦嘞,這不是折我壽嘛。”

班主已然顧不上這些,死拽著他直喊祖宗,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水笙長嘆一口氣,無奈道:“唉,我就算是菩薩也是一尊泥菩薩。”

兩人攙扶著起身,外頭早有汽車候著。

說來諷刺,那日本人想聽霸王別姬,卻單單只要了虞姬在跟前唱獨角戲。

土肥原的手拂過紅流蘇,將一杯清酒遞到他的唇邊,殷紅的唇。

“水笙老板,我從未見過你的牙齒。”

水笙解釋道“這是旦角的規矩,笑不露齒。”

土肥原笑道:“在臺上你遵循你們梨園行的規矩,在臺下,你得按照我的規矩,陪我喝一杯。”

水笙撚起蘭花指推了推酒盞,“我是唱戲的,不是陪酒的,能和虞姬敬酒的只有霸王。”手腕一轉,指著他道:“可司令你吶——不是——”

土肥原乜斜著眼笑道:“我不是真霸王,但你卻是真虞姬,這就夠了。”

又推了一回,沒了耐心,索性掐著他的脖子灌酒。

水笙嗆得直咳嗽,眉頭緊蹙,厭惡道:“好好的一件魚鱗甲,就這麽給糟蹋了!”

土肥原卻大笑著往戲服上灌酒,“美好的東西不就是用來糟蹋的嗎?哈哈哈哈,放心,我會賠你一件更新更好的衣裳。”

水笙面色早已嚇黃,不過因臉上施了厚重的油彩而看不出異樣來。

“衣裳壞了還能賠,人壞了如何賠呢?”

土肥原仰頭大笑道:“有意思,人怎麽會像衣服一樣不禁折騰呢。”

水笙駭然,想到日軍的種種殘忍,咬住唇道:“我該回去了。”霍地起身要走。

霎時一把冰冷的手槍抵著他的背脊,圖窮匕見,那翻譯站在暗處一驚,嚇得咬了舌頭。

水笙不顧身後的槍,緩緩將魚鱗甲褪去,解下如意冠,只剩一身白如縞衣的水衣子,背後垂著長長的熟線尾子。

水笙視死如歸道:“可別讓汙血濺臟了這身行頭!”

行頭是他的另一條命!

土肥原驚駭道:“你們中國人都瘋了!都不怕死嗎!”

那翻譯說這話時感到恍恍惚惚,他一時竟忘了自己是哪國人,他若是中國人,為何怕死?他若不是,又如何習得這中國話?

水笙啐道:“茍且偷生,寧可死了幹凈。”

土肥原收起槍,瞇眼笑道:“我偏要你茍且偷生。”

翻譯接著道:“明兒還請水笙老板過來再唱一出。”

水笙嚇得腿軟,俯身拾起地上的衣裳頭面抱在懷裏,一身素白離開了。

三姨太嬌月早在門口候著,一見水笙走出來,便上前挽住胳膊,望著他,忍不住淚眼婆娑。

水笙失了魂似的喃喃道:“嬌月啊嬌月,我若做了霸王,你可做得了虞姬?”

嬌月登時收回了眼淚,接過他手裏的頭面,捏著攥著親著,半晌哽咽道:“誰又規定我不能是虞姬呢?”

又道:“今生你我做不了夫妻,水笙,來世一定記得娶我。”

車夫早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催促道:“快上車,日本人盯著呢。”

兩人連忙上了黃包車。

“二位去哪兒?”

“去黃浦江。”

任憑車顛,他擁著她,在耳邊說道:“他們都忘了我從前叫水生,不是竹生。”

嬌月哽咽著點頭,撫著他的臉道:“我知道,水生,水是你的母親,是你的繈褓,是你的家。”

水笙淒慘一笑,“嬌月,我想家了。”

他依偎在她懷裏,頭抵在她的胸前,無聲啜泣。

她輕撫著他的頭道:“好,我陪你回家。

“聽說黃浦江的水冷,嬌月——你怕冷嗎?”

“我不怕,我是月亮,水裏的月亮。”

“嬌月,你說我這一生,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

“是男人也是女人,有什麽關系呢,我只知道你是我愛的人。”

他整個人忽而顫抖起來,哭得像個十來歲的孩子似的惹人憐。

過了幾日南京路上發生一起恐怖事件,一名中國男學生將手榴彈扔到了日軍的游行隊伍裏,成了日軍的通緝要犯。

此人便是孫連平。

越城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向日本人表現誠意的機會,於是抓了孫連平交予日本人作為誠意合作的敲門磚。

盡管獻上這樣一份厚禮,土肥原仍不信任他的能力,越城訕訕道:“司令誤會了,我代表的不是我哥,而是寶爺。”

說著點頭哈腰的遞上自己的名片。

“燕寶公司總經理?”土肥原倒是認識這幾個字,雖是按照日語發音,意思卻是相差無幾。

“總經理就是我本人,在你們來之前,這上海的鴉片本就由我們燕寶公司壟斷。”

土肥原點頭笑道:“寶爺我知道,不過我更欣賞顧越珒,他是一個誠實守信的商人,而且他的人脈很廣,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和大哥見了寶爺還得叫一聲叔呢,不妨司令你約個時間親自和寶爺談談。”

顧越城從未這樣用心談一樁生意,只因他和琉璃領了證做了夫妻,她卻日日嫌他不求上進,沒有出息,他最煩人將他和大哥比較,發了誓,兩年內必要混出個名堂來。

他歪在煙塌上,餳眼睨著對面吃煙膏的妓女紫釧,見她早已心醉神馳,看上去像一朵盛開的罌粟花。

他歪在煙塌上,餳眼睨著對面吃煙膏的妓女紫釧,見她早已心醉神馳,看上去像一朵盛開的罌粟花。

他把嘴湊到象牙煙嘴上,幻想著案幾上壘滿黃澄澄的金子,漸漸癡笑起來。

紫釧嬌嗔道:“二爺賺了錢,可別忘了我。”

“娶你做我二姨太你肯不肯吶?”

“嗳唷,二爺若肯要我,是我前世修來的福,只是二爺家裏頭的那位明星太太,容不容得下我?”

“哼,我還要看她臉色不成?明星那也是從前,還不是我花了錢捧她上去的,一結了婚,便是個啰裏啰唆的俗人。”

紫釧笑道:“是我說錯了話,我餵二爺吃茶。”

他嬉笑著就著她的手心吃了口茶,搓揉著她粉紅的面頰,道:“等過些日子日本人把錢打到公司賬上,我便支出一部分來給你花著玩。”

“爺與其讓我花著玩,不妨攢一攢,添一添,也讓我住到租界裏頭避避難去,好過整日在外頭提心吊膽的,叫我那些姐妹笑話呢,以為我孤苦無依,都嚷著著要給我在租界裏找個靠山呢。”

如此一哄,一激,越城想也不想張嘴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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