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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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竟然來的這麽快？
太後聽到屋外宮人的通報, 心下驚愕四起。
蕭應決片刻前還在修文殿和謝松羽議事。
前幾日水患賑災的事情，他交了一部分給謝松羽，難民的安置以及災區後續重建以及修築堤壩的問題, 都需要謝松羽協調戶部以及工部來負責。
這些事情，倒不是特別麻煩，國朝幅員遼闊，每年都有地方發生水患洪澇等事，戶部和工部也算是已經有了不少經驗, 只要聯合地方府衙, 安撫好災民, 保障好民生，後續重建倒不是什麽難題。
謝松羽已經上手有一些時日了, 除了一些具體的事宜需要蕭應決點頭過後, 其它並沒有什麽特別需要和他匯報的地方。
二人商議完災區的問題後, 謝松羽望著屋外伸手不見五指的天色，唏噓了一聲。
“哎呀, 陛下，這可怎麽辦。”
尚未入夏, 他便輕搖著扇子道。
“什麽怎麽辦？”
蕭應決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謝松羽便道：“太後娘娘喊臣今夜務必要拖住陛下一段時日，可是臣這點水患的問題，不到一刻鐘的時辰，便就已經處理完了，接下來又要如何才能拖住陛下呢？不如陛下同臣一道下局棋, 如何？”
蕭應決聽罷，頓時臉色驟變。
他不過又多看了謝松羽兩眼, 便就明白，自家母後或許今夜是想要對聞萱做些什麽。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 立馬撇下了謝松羽，自修文殿處趕了過來。
他到的時候，裴程惜恰好也剛趕到章寧宮的門口。
二人相視一眼，裴程惜與他行禮，蕭應決卻暫時沒有功夫詢問她為何如今也在此處。
兩人都往章寧宮現下正緊鎖著的正殿方向去。
太後在屋內急得團轉轉。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蕭應決今夜會來的這般快。
她明明喊了謝松羽拖住人的，怎麽皇帝還是這麽快就到後宮裏來了？
還有祈安？
祈安為何也來了？
難不成是太皇太後也知道了她正在審問聞萱的事情？
可她如今不是正病著嗎？怎能消息還如此靈通？
太後又看一眼尚還跪在地上的聞萱。
她剛剛恰又把她給責罵了一遍，如今她的臉上正掛著顯而易見的淚水，手背上的傷痕，在燭火的照耀下，也顯得尤為明顯。
真真是可憐極了。
聽見屋外的聲響，聞萱便也擡起了頭，扭頭朝著屋外望去。
太後只覺自己心下一陣惱火。
蕭應決趕到也就罷了，她其實從不怕蕭應決趕到。
可恨的是，她至今還尚未從聞萱的嘴裏問出什麽東西來。
太後著急地看著聞萱，只聽下人們的稟報過後，祈安長公主裴程惜又高聲在殿外喊道：“太後娘娘，太皇太後懿旨，召貴妃娘娘前去戚渠宮，還請太後娘娘速開殿門！”
太後咬緊了牙關。
裴程惜果然是太皇太後派來救人的。
也不知這聞家是不是救過太皇太後的命！怎麽她就這般喜歡維護聞萱！
太後一個箭步沖上前去，抓住聞萱衣領問道：“你到底說不說實話？”
“沒有做過的事情，太後娘娘到底為何非要妾身承認？”
也不知是不是蕭應決和裴程惜在殿外的消息叫聞萱漲了士氣，她如今的回覆，竟比適才還要更加堅定又有氣勢一些。
“好，好……”
太後也算是知道，自己今日勢必又是要和自家兒子撕破臉皮，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她正想喊人打開殿門，但是尚未等她開口，只聽一聲巨響，蕭應決直接踹開了章寧宮的大門！
“放肆！”太後喝到。
蕭應決才不管放不放肆，他沖進殿來，看見跪在地上的聞萱，立馬沖上前去查看她的情況。
沾透巾帕的血跡沖入他的眼簾，蕭應決滿目震驚地看著這一切。
“母後到底都做了些什麽！”
他仰頭大聲質問道。
裴程惜對著眼前的情況，也是驚駭無比。
她還是個孕婦，見著血腥和一地的碎瓷片，差點嚇到沒站穩。
“太後娘娘……”
她驚恐地看著太後。
太後面無血色，明明覺得自己沒做錯什麽，但是眼下面對著他們的質問，她竟稀奇地後退了兩步。
不，她沒錯，她當真沒做錯什麽。
都是聞萱的錯，她怎能如此騙她？怎能將皇帝當做是她的藥引？又怎能如此霸占著皇帝？
太後死死地註視著自家的好兒子。
適才，他是直接踹開了章寧宮的殿門進來的……
他竟然直接踹了章寧宮的大門？
他為了聞萱，竟能做到如此份上？
她好歹是他的母親！好歹是這個國朝的太後！
他如今竟是為了聞萱，半點的禮儀也不顧了？半點的體統也不顧了？
太後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切。
蕭應決質問過後，也不指望自家母後真能說出什麽，他抱起了聞萱，直接轉身就走。
“定桓！！！”
太後想要叫住人。
但是蕭應決充耳不聞，抱緊聞萱，一步也不曾回頭，徑自離開了她的章寧宮。
只留裴程惜站在太後的身側，目光從地上沾到幹涸血跡的地磚，轉移到她的臉龐。
—
華疏宮
蕭應決抱著聞萱回到寢殿，小心翼翼將人放下之後，才敢再度捧起她的手，仔細查看。
“這是太後娘娘包紮的……”
聞萱低聲嚅囁道。
蕭應決渾身僵t了下，蹙眉一邊拆下這兩層薄薄的絲巾帕子，一邊道：“太醫馬上就到。”
“我這回，似乎是給陛下添麻煩了……”聞萱默了默，又道。
蕭應決擡眸掃她一眼，不必聞萱再細說，大抵便就知道章寧宮裏是發生了何事。
明明冬日到現在，聞萱同自家母後的關系已經變到不錯，能叫母後突然又如同從前那般厭惡聞萱，並且這般將她關起門來審問責罰，想來除了她已經猜到了真相，再沒有別的緣由。
“我也不知太後娘娘是如何察覺的，也許是我何時又露了馬腳……”
聞萱還在自我反省，蕭應決忍不住打斷她道：“聞萱！”
他已經許久不曾這般連名帶姓地喚過她了。
聞萱霎時閉嘴，怯怯地看著蕭應決。
蕭應決望著她的目光充滿了心疼。
“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他輕撫上聞萱的臉頰，到底沒有忘記，自家的貴妃，就算再懂事聰慧，但其實也不過是個未滿十九歲的小姑娘。
“人活世上，從來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就不要抱怨自己。”蕭應決道，“等太醫來包紮過後，今夜好好地睡上一覺，知道嗎？剩下的全交給我來解決。”
聞萱輕顫著臉，回來的一路上，她想過一萬種和蕭應決交代適才發生一切的情形，但沒有一種是這般的。
他一點兒也不怪她，一點兒也沒有責備她，他也不在乎，她到底是如何被太後娘娘給發現的，他只是在安撫她，只是在怕她受到驚嚇、受到傷害。
忍了一路的淚水又奪眶而出，聞萱認真地點點頭，撲進蕭應決的懷裏，又瞬間打濕他的衣襟。
蕭應決抱緊人，一直等到太醫過來，替聞萱又把受傷的手背處理幹凈，擦上祛疤止疼的藥膏，重新包紮好，他才哄著她，慢慢地睡著。
—
太後安靜地坐在屋裏，一直等到夜深，才等到蕭應決再度回來。
她木然地看著自家的兒子，知道他這是把聞萱給安撫好了。
“你告訴哀家，聞萱身體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一進門，太後便就問道。
蕭應決承認：“是。”
“那你還有何話想要同哀家說嗎？”太後滿目失望，覆又問道。
蕭應決頓了下：“有。”
“何話？”
蕭應決躬身，又已經有許久不曾同自家母後行過大禮。
而今他雖然穿著一身常服，但卻行了平日裏只著冠冕時需要行的禮。
上一回這般行禮，是年節的時候。
再上一回，是他明確拒絕了同謝松翎的婚事。
再到上一回，就是他登基的時候了。
“這麽多日，兒臣一直都在想，該如何同母後開口，告訴母後兒臣並不想要再多開後宮之事，今日既聞萱事發，兒臣便就索性同母後全都交代了吧。”
太後一動不動。
渾身僵硬到只有臉頰上的肉，不動聲色地跳動了幾下。
她定定地凝視著蕭應決。
根本不必他開口，她已經能猜到，他想要說什麽。
但她不到最後一刻，還是有些不願相信。
不，不行，這不能夠……
“兒臣如今同聞萱，情誼深厚，後宮之事，當真無心，還請母後日後不必費心再為兒臣挑選入宮的合適人選了。”
“你做夢！”
若不是她手邊如今已經沒有茶盞了，太後簡直恨不能操起東西，朝著自家兒子也砸過去。
“你簡直是個混賬！”她怒罵道，“聞萱，整個聞家，都是欺君之罪，只要哀家想，送聞家滿門入獄都不是問題！”
“聞萱之事，聞家在入宮之前便已經告知過兒臣，是兒臣明知道真相，還要迎聞萱入宮，是兒臣想要救聞萱，聞家從未欺君！”
蕭應決一字一句，斬釘截鐵地反駁道。
太後目眥盡裂。
不管這是不是蕭應決為了護住聞家的借口，她都恨吶，她簡直恨吶，她只恨自己當初居然同意了放聞萱入宮這回事情，她只以為，她當真是個時日無多的病秧子，只叫她在宮中待幾個月，圓了心願，就能不再礙自己的眼！
沒想，如今她竟成了她的心頭大患。
“你是當真喜歡她……？”
這已經不是問題，而是赤.裸裸的肯定。
從前從未在先帝眼中見到的深情，太後如今直勾勾地在自家兒子的眼中見到了。
卻是為了一個病秧子的女人，卻是為了一個從頭至尾都在利用他的女人！
蕭應決其實原本沒想這麽快和自家母後交代這些事情。
眼下聞萱的身體不行，性子又過於溫和好說話，並不是十分適合做皇後的人選。
他本是打算先拖個三五年，等到聞萱或許能夠誕育子嗣，又或許，她的性子足夠莊重沈穩了，而後他再和自家母後攤牌，說打算只立聞萱為後，只要她一個人的事情。
如今一切都被打亂了。
但這也未嘗不是好事。
“母後和聞萱相處了這麽久，兒臣不信，母後會看不清楚聞萱的為人，她性子純良，明是非，懂道理，在母後和兒臣之間有問題的時候，她也從不吝嗇出手協調，今日母後既明白了聞萱病愈的真相，兒臣本以為，母後應該會為她感到高興，畢竟她的身體也算是有救了，卻不想最先落下的是詰問。”
蕭應決的質問，叫太後一時難以開口。
他這是何意？明明是她在與他發難，他如今竟是想要反過來指責她了嗎？
“你別想這麽糊弄哀家！”太後又怒火中燒道，“你的後宮只要聞萱一個人，那就是意味著，你想要立聞萱為後了是嗎？且不說她的身體不行，就她如今的性子，根本撐不起國母之責！難道僅僅憑著皇帝的喜愛，哀家就要眼睜睜地看著皇帝的後宮只有她一個人，眼睜睜地看著她母儀天下嗎？”
“聞萱的性子如今是撐不起後位。”蕭應決毫不避諱地承認道，“所以這是兒臣今日想要同母後交代的第二樁事情。”
太後總算是滿目茫然地看著自家的兒子。
只見蕭應決再度拱手作揖，道：“聞萱的性子太過溫和，好說話，這些全賴她從前養在太師府邸，整日纏綿病榻，能下榻的日子都不多。太師一家對其太過珍視、寵溺嬌養，要求並不高。母後曾經執掌鳳印多年，最是明白身為一國之母應該怎麽做，若是母後願意親自教導聞萱，培養她……”
“你做夢！”
蕭應決話還尚未說完，太後已經又忍不住想要扇自家的兒子一個巴掌。
他這是既要她忍下聞萱從始至終都在利用他的事情，又要她親自教導聞萱，培養聞萱，送她坐上後位，獨享後宮專寵？
天底下所有的好事，全都叫她聞萱占盡了不成？
“過去的十八年裏，聞萱從未享過什麽福。”
可是她剛剛想完這件事情，便聽蕭應決這般道。
“母後，兒臣喜愛一個人，便就想全心全意地去待她，她過去的十八年過的很苦，雖然出身太師府，但卻纏綿病榻，根本沒有幾日健康地活過。說來母後不信，聞萱在入宮之前，從未騎過馬，挽過弓，一年能出兩趟門都算多的。兒臣自幼長在母後膝下，騎馬射箭，登高望遠，都是觸手可及之事，可是這些對於聞萱來說，都似夢一般。”
“母後，是母後自小教導兒臣，待人待事都該一心一意。兒臣少時念書做到了，學騎馬學射箭，也全都做到了，如今兒臣君臨天下，對這天下百姓，也會做到勤政為民、勵精圖治，而聞萱是兒臣的發妻，兒臣想，對待自己的發妻同樣一心一意，這也實在不算是什麽錯。”
“今夜兒臣該說的話全都說完了，母後若是不願意，兒臣自會想辦法再請從前教導過母後的老嬤嬤們再親自去教導聞萱，母後還請早些歇息吧，皇祖母那邊，明日兒臣會去解釋，不會叫母後為難的。”
太後怔怔地坐在椅中。
看著自家的兒子覆又朝著自己行禮。
而後，轉身，一步步遠離了她的章寧宮。
定桓……
太後想要開口喚他的字。
但她雙手撐著倚靠，又始終開不了這個口。
她獨自坐在冰涼的椅榻裏，過了許久許久，直到再也看不見他的背影了，這才察覺到，自己臉頰上似有淚珠滑落。
她伸手去摸，只觸到一派滾燙的蹣跚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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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商議完災區的問題後, 謝松羽望著屋外伸手不見五指的天色，唏噓了一聲。
“哎呀, 陛下，這可怎麽辦。”
尚未入夏, 他便輕搖著扇子道。
“什麽怎麽辦？”
蕭應決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謝松羽便道：“太後娘娘喊臣今夜務必要拖住陛下一段時日，可是臣這點水患的問題，不到一刻鐘的時辰，便就已經處理完了，接下來又要如何才能拖住陛下呢？不如陛下同臣一道下局棋, 如何？”
蕭應決聽罷，頓時臉色驟變。
他不過又多看了謝松羽兩眼, 便就明白，自家母後或許今夜是想要對聞萱做些什麽。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 立馬撇下了謝松羽，自修文殿處趕了過來。
他到的時候，裴程惜恰好也剛趕到章寧宮的門口。
二人相視一眼，裴程惜與他行禮，蕭應決卻暫時沒有功夫詢問她為何如今也在此處。
兩人都往章寧宮現下正緊鎖著的正殿方向去。
太後在屋內急得團轉轉。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蕭應決今夜會來的這般快。
她明明喊了謝松羽拖住人的，怎麽皇帝還是這麽快就到後宮裏來了？
還有祈安？
祈安為何也來了？
難不成是太皇太後也知道了她正在審問聞萱的事情？
可她如今不是正病著嗎？怎能消息還如此靈通？
太後又看一眼尚還跪在地上的聞萱。
她剛剛恰又把她給責罵了一遍，如今她的臉上正掛著顯而易見的淚水，手背上的傷痕，在燭火的照耀下，也顯得尤為明顯。
真真是可憐極了。
聽見屋外的聲響，聞萱便也擡起了頭，扭頭朝著屋外望去。
太後只覺自己心下一陣惱火。
蕭應決趕到也就罷了，她其實從不怕蕭應決趕到。
可恨的是，她至今還尚未從聞萱的嘴裏問出什麽東西來。
太後著急地看著聞萱，只聽下人們的稟報過後，祈安長公主裴程惜又高聲在殿外喊道：“太後娘娘，太皇太後懿旨，召貴妃娘娘前去戚渠宮，還請太後娘娘速開殿門！”
太後咬緊了牙關。
裴程惜果然是太皇太後派來救人的。
也不知這聞家是不是救過太皇太後的命！怎麽她就這般喜歡維護聞萱！
太後一個箭步沖上前去，抓住聞萱衣領問道：“你到底說不說實話？”
“沒有做過的事情，太後娘娘到底為何非要妾身承認？”
也不知是不是蕭應決和裴程惜在殿外的消息叫聞萱漲了士氣，她如今的回覆，竟比適才還要更加堅定又有氣勢一些。
“好，好……”
太後也算是知道，自己今日勢必又是要和自家兒子撕破臉皮，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她正想喊人打開殿門，但是尚未等她開口，只聽一聲巨響，蕭應決直接踹開了章寧宮的大門！
“放肆！”太後喝到。
蕭應決才不管放不放肆，他沖進殿來，看見跪在地上的聞萱，立馬沖上前去查看她的情況。
沾透巾帕的血跡沖入他的眼簾，蕭應決滿目震驚地看著這一切。
“母後到底都做了些什麽！”
他仰頭大聲質問道。
裴程惜對著眼前的情況，也是驚駭無比。
她還是個孕婦，見著血腥和一地的碎瓷片，差點嚇到沒站穩。
“太後娘娘……”
她驚恐地看著太後。
太後面無血色，明明覺得自己沒做錯什麽，但是眼下面對著他們的質問，她竟稀奇地後退了兩步。
不，她沒錯，她當真沒做錯什麽。
都是聞萱的錯，她怎能如此騙她？怎能將皇帝當做是她的藥引？又怎能如此霸占著皇帝？
太後死死地註視著自家的好兒子。
適才，他是直接踹開了章寧宮的殿門進來的……
他竟然直接踹了章寧宮的大門？
他為了聞萱，竟能做到如此份上？
她好歹是他的母親！好歹是這個國朝的太後！
他如今竟是為了聞萱，半點的禮儀也不顧了？半點的體統也不顧了？
太後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切。
蕭應決質問過後，也不指望自家母後真能說出什麽，他抱起了聞萱，直接轉身就走。
“定桓！！！”
太後想要叫住人。
但是蕭應決充耳不聞，抱緊聞萱，一步也不曾回頭，徑自離開了她的章寧宮。
只留裴程惜站在太後的身側，目光從地上沾到幹涸血跡的地磚，轉移到她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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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疏宮
蕭應決抱著聞萱回到寢殿，小心翼翼將人放下之後，才敢再度捧起她的手，仔細查看。
“這是太後娘娘包紮的……”
聞萱低聲嚅囁道。
蕭應決渾身僵t了下，蹙眉一邊拆下這兩層薄薄的絲巾帕子，一邊道：“太醫馬上就到。”
“我這回，似乎是給陛下添麻煩了……”聞萱默了默，又道。
蕭應決擡眸掃她一眼，不必聞萱再細說，大抵便就知道章寧宮裏是發生了何事。
明明冬日到現在，聞萱同自家母後的關系已經變到不錯，能叫母後突然又如同從前那般厭惡聞萱，並且這般將她關起門來審問責罰，想來除了她已經猜到了真相，再沒有別的緣由。
“我也不知太後娘娘是如何察覺的，也許是我何時又露了馬腳……”
聞萱還在自我反省，蕭應決忍不住打斷她道：“聞萱！”
他已經許久不曾這般連名帶姓地喚過她了。
聞萱霎時閉嘴，怯怯地看著蕭應決。
蕭應決望著她的目光充滿了心疼。
“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他輕撫上聞萱的臉頰，到底沒有忘記，自家的貴妃，就算再懂事聰慧，但其實也不過是個未滿十九歲的小姑娘。
“人活世上，從來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就不要抱怨自己。”蕭應決道，“等太醫來包紮過後，今夜好好地睡上一覺，知道嗎？剩下的全交給我來解決。”
聞萱輕顫著臉，回來的一路上，她想過一萬種和蕭應決交代適才發生一切的情形，但沒有一種是這般的。
他一點兒也不怪她，一點兒也沒有責備她，他也不在乎，她到底是如何被太後娘娘給發現的，他只是在安撫她，只是在怕她受到驚嚇、受到傷害。
忍了一路的淚水又奪眶而出，聞萱認真地點點頭，撲進蕭應決的懷裏，又瞬間打濕他的衣襟。
蕭應決抱緊人，一直等到太醫過來，替聞萱又把受傷的手背處理幹凈，擦上祛疤止疼的藥膏，重新包紮好，他才哄著她，慢慢地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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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安靜地坐在屋裏，一直等到夜深，才等到蕭應決再度回來。
她木然地看著自家的兒子，知道他這是把聞萱給安撫好了。
“你告訴哀家，聞萱身體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一進門，太後便就問道。
蕭應決承認：“是。”
“那你還有何話想要同哀家說嗎？”太後滿目失望，覆又問道。
蕭應決頓了下：“有。”
“何話？”
蕭應決躬身，又已經有許久不曾同自家母後行過大禮。
而今他雖然穿著一身常服，但卻行了平日裏只著冠冕時需要行的禮。
上一回這般行禮，是年節的時候。
再上一回，是他明確拒絕了同謝松翎的婚事。
再到上一回，就是他登基的時候了。
“這麽多日，兒臣一直都在想，該如何同母後開口，告訴母後兒臣並不想要再多開後宮之事，今日既聞萱事發，兒臣便就索性同母後全都交代了吧。”
太後一動不動。
渾身僵硬到只有臉頰上的肉，不動聲色地跳動了幾下。
她定定地凝視著蕭應決。
根本不必他開口，她已經能猜到，他想要說什麽。
但她不到最後一刻，還是有些不願相信。
不，不行，這不能夠……
“兒臣如今同聞萱，情誼深厚，後宮之事，當真無心，還請母後日後不必費心再為兒臣挑選入宮的合適人選了。”
“你做夢！”
若不是她手邊如今已經沒有茶盞了，太後簡直恨不能操起東西，朝著自家兒子也砸過去。
“你簡直是個混賬！”她怒罵道，“聞萱，整個聞家，都是欺君之罪，只要哀家想，送聞家滿門入獄都不是問題！”
“聞萱之事，聞家在入宮之前便已經告知過兒臣，是兒臣明知道真相，還要迎聞萱入宮，是兒臣想要救聞萱，聞家從未欺君！”
蕭應決一字一句，斬釘截鐵地反駁道。
太後目眥盡裂。
不管這是不是蕭應決為了護住聞家的借口，她都恨吶，她簡直恨吶，她只恨自己當初居然同意了放聞萱入宮這回事情，她只以為，她當真是個時日無多的病秧子，只叫她在宮中待幾個月，圓了心願，就能不再礙自己的眼！
沒想，如今她竟成了她的心頭大患。
“你是當真喜歡她……？”
這已經不是問題，而是赤.裸裸的肯定。
從前從未在先帝眼中見到的深情，太後如今直勾勾地在自家兒子的眼中見到了。
卻是為了一個病秧子的女人，卻是為了一個從頭至尾都在利用他的女人！
蕭應決其實原本沒想這麽快和自家母後交代這些事情。
眼下聞萱的身體不行，性子又過於溫和好說話，並不是十分適合做皇後的人選。
他本是打算先拖個三五年，等到聞萱或許能夠誕育子嗣，又或許，她的性子足夠莊重沈穩了，而後他再和自家母後攤牌，說打算只立聞萱為後，只要她一個人的事情。
如今一切都被打亂了。
但這也未嘗不是好事。
“母後和聞萱相處了這麽久，兒臣不信，母後會看不清楚聞萱的為人，她性子純良，明是非，懂道理，在母後和兒臣之間有問題的時候，她也從不吝嗇出手協調，今日母後既明白了聞萱病愈的真相，兒臣本以為，母後應該會為她感到高興，畢竟她的身體也算是有救了，卻不想最先落下的是詰問。”
蕭應決的質問，叫太後一時難以開口。
他這是何意？明明是她在與他發難，他如今竟是想要反過來指責她了嗎？
“你別想這麽糊弄哀家！”太後又怒火中燒道，“你的後宮只要聞萱一個人，那就是意味著，你想要立聞萱為後了是嗎？且不說她的身體不行，就她如今的性子，根本撐不起國母之責！難道僅僅憑著皇帝的喜愛，哀家就要眼睜睜地看著皇帝的後宮只有她一個人，眼睜睜地看著她母儀天下嗎？”
“聞萱的性子如今是撐不起後位。”蕭應決毫不避諱地承認道，“所以這是兒臣今日想要同母後交代的第二樁事情。”
太後總算是滿目茫然地看著自家的兒子。
只見蕭應決再度拱手作揖，道：“聞萱的性子太過溫和，好說話，這些全賴她從前養在太師府邸，整日纏綿病榻，能下榻的日子都不多。太師一家對其太過珍視、寵溺嬌養，要求並不高。母後曾經執掌鳳印多年，最是明白身為一國之母應該怎麽做，若是母後願意親自教導聞萱，培養她……”
“你做夢！”
蕭應決話還尚未說完，太後已經又忍不住想要扇自家的兒子一個巴掌。
他這是既要她忍下聞萱從始至終都在利用他的事情，又要她親自教導聞萱，培養聞萱，送她坐上後位，獨享後宮專寵？
天底下所有的好事，全都叫她聞萱占盡了不成？
“過去的十八年裏，聞萱從未享過什麽福。”
可是她剛剛想完這件事情，便聽蕭應決這般道。
“母後，兒臣喜愛一個人，便就想全心全意地去待她，她過去的十八年過的很苦，雖然出身太師府，但卻纏綿病榻，根本沒有幾日健康地活過。說來母後不信，聞萱在入宮之前，從未騎過馬，挽過弓，一年能出兩趟門都算多的。兒臣自幼長在母後膝下，騎馬射箭，登高望遠，都是觸手可及之事，可是這些對於聞萱來說，都似夢一般。”
“母後，是母後自小教導兒臣，待人待事都該一心一意。兒臣少時念書做到了，學騎馬學射箭，也全都做到了，如今兒臣君臨天下，對這天下百姓，也會做到勤政為民、勵精圖治，而聞萱是兒臣的發妻，兒臣想，對待自己的發妻同樣一心一意，這也實在不算是什麽錯。”
“今夜兒臣該說的話全都說完了，母後若是不願意，兒臣自會想辦法再請從前教導過母後的老嬤嬤們再親自去教導聞萱，母後還請早些歇息吧，皇祖母那邊，明日兒臣會去解釋，不會叫母後為難的。”
太後怔怔地坐在椅中。
看著自家的兒子覆又朝著自己行禮。
而後，轉身，一步步遠離了她的章寧宮。
定桓……
太後想要開口喚他的字。
但她雙手撐著倚靠，又始終開不了這個口。
她獨自坐在冰涼的椅榻裏，過了許久許久，直到再也看不見他的背影了，這才察覺到，自己臉頰上似有淚珠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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