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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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蕭應決是從華疏宮黑著臉出去的。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 聞萱近來的歪理當真是越來越多了，而且總是能精準的將他的話給噎住。
若是換到半年前，蕭應決剛登基那會兒, 有人指著他的鼻子告訴他，你當個皇帝有什麽了不起的，遲早有一日你得被一個比你還小三歲的毛丫頭弄的說不出話來，蕭應決打死也不信。
眼下，他卻是不得不信。
明日便就是秋獵了, 是夜, 蕭應決獨自躺在修文殿裏, 翻來覆去，睡不著。
其實聞萱的話, 他倒也不是不知道該怎麽解。
很簡單, 只要他同意聞萱繼續能對他胡作非為, 那聞萱自然也就不會再想要喊他“兄長”。
但是好不容易叫聞萱明白了他們之間該有的界限，他要為了一場秋獵, 就這麽打破嗎？
蕭應決不是很想。
這幾日他都是獨自宿在修文殿裏，雖然一開始還有些不大習慣, 但如今也還是慢慢調整過來了。
他清醒地望著自己頭頂的床帳，輕呼出一口熱氣。
閉眸。
翌日很快來臨。
上京城在前幾日便已經正式步入了秋高氣爽的時節，晨時的皇宮裏頭，微風徐徐，天地開闊。
秋獵出城的隊伍在宮門口一字排開, 前後車馬與衛兵，列隊整齊, 氣勢浩蕩。
蕭應決昨夜沒怎麽睡好，一手握著晨間還沒處理完的奏折, 一手撐在矮桌一側，低垂的眉眼失神，精神壓根沒有在奏折上。
不知道等了有多久，他的馬車門才被人推開，率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雙白凈纖瘦的手。
“兄長？”
緊接著，清甜的聲音便自不遠處傳來。
蕭應決一聽見這聲“兄長”，眉眼便不禁又跳動了一下。
他放下奏折，瞧見自己僅半日不見的貴妃。
這是聞萱第一回參加秋獵。
此前帝王設秋獵，雖然聞家也每回都在受邀之列，但秋獵那等生機勃勃的場面，又得爬山又得騎馬，始終是跟聞萱沒什麽關系的。
故而此番秋獵，聞萱極為重視。
早在半月前，她便和平遙還有樂遙她們打聽了許多，知道今日是秋獵第一日，雖不一定要騎馬，但一定得走很多路，坐許久的馬車，所以雖不必一定要穿胡服，但今日的衣著，也必須得輕便。
聞萱便就準備了一身繡滿飛鶴與雲彩的煙紫色半臂交領，半臂上做了百褶的花樣，腰間除了尋常的腰帶之外，還掛了一只藕荷色的香囊。是龐嬤嬤特意為她準備，說是驅趕山間蚊蟲用的。
渾身既輕巧便捷，又顯利落高挑。
她上到馬車，看見蕭應決穿的一身月白圓領常服，發間只簪了一支玉冠，渾身也是同樣的利落幹凈，不覺喜笑顏開。
她在馬車中邁著小碎步，坐到蕭應決身邊的軟墊上。
“兄長久等了。”
只聽聞萱掐著嗓音，聲色越發甜膩道。
“……”
蕭應決而今已經到了聞萱喚自己一聲兄長，他便渾身能起三層雞皮疙瘩的程度。
眼下聞萱上馬車不過瞬息，便就喊了他兩聲。
他擱下奏折，當真很想告訴她，可快別這般喊他了。
但他看著聞萱興致勃勃的樣子，張開的嘴，到底又沒有出聲。
馬車中不好解下披風，然聞萱今日穿了這麽一身衣裳，怎麽好不叫蕭應決瞧見呢？
於是剛剛坐下沒多久，便只見她又興沖沖地掀起了自己杏色的披風，期待著看著蕭應決，道：“兄長覺著我今日這身怎麽樣？”
見多了聞萱平日裏穿繁覆的襦裙與宮裝，除了上回的胡服，這還是蕭應決第二回見到她衣著如此利索。
不得不承認，聞萱雖然是個時常生病的藥罐子，但是她穿起衣裳來，卻也是個相當合適的衣架子。
蕭應決想了想，就聞萱這身段，這細腰，他其實幾乎沒見她穿什麽衣裳難看過。
就算是夜間最簡單素白的寢衣，也能被她穿出玲瓏有致的感覺。
他鼻尖輕嗅了下聞萱身上帶的香囊，不禁由衷地誇讚道：“好看。”
“兄長也太敷衍了。”
聞萱卻並非很滿意。
她第一回參加秋獵，這般精心的裝扮，他竟只有兩個字。
還是最俗氣的兩個字。
蕭應決哂笑，那他還該怎麽誇？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他試探道。
聞萱臉上神色霎時不一樣了。
“嗯嗯！”
如花似玉般的年紀，是個少女當然都喜歡被人這般稱讚。
蕭應決一時抱臂輕笑，既有些無奈聞萱這般明顯的小心思，卻也實打實覺著，聞萱的確當得起這般的誇讚。
京中時常有所謂的美人評選，蕭應決偶有幾次，也見到過那些常常受到盛讚，說是絕色美人的姑娘們。
若非聞萱常年染病，眉宇間不論怎樣都有一股淡淡的病氣，他想，這上京城的第一美人，他的貴妃倒也能去爭一爭。
—
秋獵的隊伍自宮門口開始出發。
皇帝同貴妃的車乘走在最前面，因著蕭應決暫時沒有別的妃嬪，太後此番秋獵也不同往，所以緊跟著他們馬車的，便就是幾位長公主的馬車。
聞萱自打四月入宮之後，便已有三個多月不曾出過宮門了，從皇宮出發的一路上，她都顯得異常興奮，時不時便掀開車窗看看外頭的場景。
待到馬車徹底出了城，兩邊風景除了田野便是山巒之後，她才稍微感覺到一絲無趣。
她靠在馬車中，有一搭沒一搭地玩玩自己帶的一些小玩意兒，吃些糕點，喝些茶水，再時不時打量一眼蕭應決在做什麽。
其實一開始蕭應決是打算安排聞萱跟著平遙還有樂遙她們一輛馬車的。
自從上回聞萱起燒一事過後，蕭應決覺著，她們幾個關系似乎好了不少，時不時便聚在一處玩樂。
出發去往白雲山，路上少說也得三四個時辰，車馬無趣，她和她們待在一處，好歹還能互相有個伴。
奈何聞萱說想和他乘一輛馬車。
蕭應決從不在此等事情上和聞萱計較，她想和自己一輛馬車，也不是什麽大事，他便隨她了。
這下倒好，她果然是無趣了。
瞥一眼悄悄又在打量自己的少女，蕭應決放下自己手中的書籍，嘆息問道：“怎麽了？”
只見聞萱窸窸窣窣，不知是從何處掏出來一盒簡易的圍棋棋盤，眼巴巴地瞧著蕭應決。
“兄長想下棋嗎？”
蕭應決失笑。
“何時準備的？”他問道。
“適才上車前路過公主們的馬車，她們遞給我的。”聞萱也不瞞著他，直言道。
她近來同她們倒是當真玩的親昵。
蕭應決一路帶了不少的書簡，其實不至於會無趣。
但看著聞萱掩飾不住的期待的樣子，他到底還是接過棋盤，陪著聞萱玩了兩局。
等他們一行人正式抵達白雲山腳的時候，天色正是半下午。
聞萱此前從未坐馬車行過這般遠的路，和蕭應決玩了兩局棋之後，便就到了她尋常午睡的時辰，所以她後半段路程，全是靠在蕭應決肩膀上睡過來的。
其實一開始也不是靠在蕭應決的肩膀上，到底眼下他們是兄妹呢。
聞萱是自己靠著冰涼的馬車壁睡著的。
只是當她醒來的時候，她自己也不知自己何時，便就倒在了蕭應決的肩上。
他也不曾拒絕。
午後的白雲山不似上京城，日照正盛，金光穿透雲層，籠罩在依舊青蔥翠綠的山林間。
山腳下麥田金黃，田野邊上，已經隱約可見一些搭好的帳篷和炊具。
這是他們夜裏需要住宿和用飯的地方。
聞萱也還沒住過帳篷，頭一回，覺著自己便像是個什麽世面都沒見過的小丫頭，對什麽都感覺到無比新奇。
蕭應決身為帝王，下了馬車之後，自然便有一堆的大臣在等著他。
聞萱和他乘的一輛馬車，又是身為他的貴妃，所以跟隨在他的身側，不出多時，便也見到了一群自己這輩子也沒有見到過的大臣們。
聞萱對大臣們很是好奇；
朝臣們對聞萱，亦是新奇不已。
畢竟這就是傳聞中，聞家體弱多病的三姑娘，皇帝的寵妃呢。
“咳……”
只有蕭應決站在正中間，對著兩撥人左看右看，生怕聞萱真在群臣們跟前說出點什麽不該說的，趕緊附在她的耳側道：“朕和他們還有事情要忙，不如你先自己去玩會兒？”
“好啊！”
聞萱頭一回如此求之不得。
方才她已經在群臣中見到了自家的父親，想必聞家其他人也早早便就t到了，她正想去尋他們呢。
“兄長告辭！”
只見她盈盈朝蕭應決福了一福，走得再匆忙，卻也沒有忘記禮數。
蕭應決：“……”
他心虛地朝自己身後的大臣們看了一眼，希冀著適才聞萱的話，他們誰都沒有聽見。
—
聞萱的父親聞郢，現為禮部尚書，此番秋獵有極大部分都是禮部籌備的，所以眼下自然只能跟在皇帝的身邊。
聞萱離開蕭應決後，迫不及待地同龐嬤嬤在人山人海中找到自家的娘親和二哥。
許久不見，二哥聞植繞著聞萱轉了一圈又一圈，嘖嘖稱奇：“神了，真是神了！母親，當初我就說那道士靠譜的！”
“噓！你輕些！生怕別人聽不到嗎？”
盧氏終於又見到了許久未見的女兒，一邊喜形於色，一邊又急忙豎起食指，示意自家不成器的兒子噤聲。
聞植恍然大悟，頻頻點頭。
“對了，梵梵，祖父和祖母也來了，眼下正在帳篷裏休息，我帶你去見他們吧？祖母身為女眷，還能進宮看看你，祖父可是念叨你許久了。”聞植提議道。
“好啊，我也頗為思念祖父呢！”
聞萱迫不及待，又要自家二哥趕緊帶著自己去到聞家的帳篷裏頭。
二人走在前面活蹦亂跳的。
盧氏跟在身後，見到自家女兒這般難得的模樣，明明前些日子方進宮探望過她，但眼下，還是不免熱淚盈眶。
待到了帳篷裏，見到了祖父祖母，一家人總算團聚，難得熱熱鬧鬧了許久。
只是因為朝中有不少人，對於聞萱這個所謂的貴妃，實在太過好奇，所以在一家人團聚的時候，總是不免有人不請自來地過來，借著探望老太師的名義，實則不住地在打量聞萱。
待到又一波人走後，聞植笑話自家妹妹道：“梵梵，眼下你可當真是寵妃了，二哥哥我在宮外，都聽了不少有關於你的傳言呢！”
“二哥哥你盡知道笑話我！”
聞萱臉色半紅半白，到底是不好告訴家裏人眼下蕭應決只把她當妹妹的真相。
在來之前，她便同龐嬤嬤全都商量好了，只要家裏不問，她便不說。
若是實在萬不得已，她要在爹爹和娘親的面前喚蕭應決為“兄長”，那日後一律與他們解釋這是蕭應決的意思便就好了。
她不想要他們再為自己操過多的心。
聞植不明情況，還以為自家妹妹這又是在害羞，所以只拼了命的抱胸狂笑。
然而，還沒等他笑個夠，卻只聽簾外又有人求見。
聞植不是很樂意了，好不容易家裏人團聚，卻總是被打攪。
他不滿地問道：“誰啊？”
“梵梵表姐可在？”
只見這回，一顆青蔥似地裏最嫩那一截洋蔥的腦袋探頭探腦地自簾子後頭鉆進來，眼珠子滴溜溜地轉。
聞植瞧一眼，樂了：“無咎，你怎麽在？”
是了，此番來的不是別人，恰正是聞萱和聞植的表弟，盧氏的親侄子，年僅十六歲的國子監學子盧無咎。
“無咎？”盧氏見到自家侄兒，不免也是驚奇，“你不是過段時日便要參加秋闈了麽？怎麽眼下還在這裏？”
“嘿嘿。”盧無咎對著自家姑母心虛地笑笑，“姑母，老太師，老夫人，二表哥，我聽聞，此番秋獵梵梵表姐也是要來的，我阿姐上回都進宮去看望過表姐了，我也許久不曾見過梵梵表姐了，便想著也來看看她，我就來今日一日，明日便就回去念書了的！”
“這樣啊。”
這理由倒是妥當。
聞萱從前在閨閣之中時，便就是全家最為嬌寵之人，整個聞家和盧家，便沒有一個人是不疼她的。
盧無咎雖只為表弟，但平日裏與聞萱姐弟關系親近，彼此之間，也是他對聞萱照顧的多一些。
“那你眼下見到了，還躲在簾外做什麽？快進來坐吧。”盧氏笑盈盈地催促道。
盧無咎卻仿佛有些糾結：“那個……”
“姑母，我能帶表姐出去說會兒話嘛？我阿姐此番秋獵未能過來，她有些事情，想要我單獨告訴給梵梵表姐。”
“我？”
聞萱單指指著自己，不明白自家表姐是有何事要單獨交代給自己的。
不過想起上回避火圖一事，她想，她有話，那的確還是出去說的好。
正好盧無咎見到她遲疑的模樣，越發堅定地點了點頭，仿佛是她不出去，那便不能說。
“嗯！”
聞萱當即便就打定主意，還是出去聽聽自家表姐都要說些什麽吧。
只見她裹好披風，獨自便跟著自家表弟去到了帳篷外頭。
然而，待走出帳篷幾步路之後，聞萱才恍然大悟，這哪裏是自家表姐有話要交代給自己。
只見距離聞家的帳篷不遠處，立著一道清瘦又有些修長的身影。
男子一身青色圓領長衫，脊背僵硬，形容憔悴，一見到聞萱，便是又驚又喜，一時緊張到話都快要說不上來。
“聞……”
他三兩步想要走向聞萱。
“站住！”
但是聞萱急急忙忙地躲到了盧無咎的身後，喝住了來人的腳步。
她瞪了眼自家的表弟，只覺待會兒還是得狠狠地教訓一番他才行。
因為眼前之人，不是別人，恰正是前段時日盧照月進宮時告訴過聞萱的，因愛慕她故而思之成疾的國子監商祭酒之子，商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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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應決是從華疏宮黑著臉出去的。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 聞萱近來的歪理當真是越來越多了，而且總是能精準的將他的話給噎住。
若是換到半年前，蕭應決剛登基那會兒, 有人指著他的鼻子告訴他，你當個皇帝有什麽了不起的，遲早有一日你得被一個比你還小三歲的毛丫頭弄的說不出話來，蕭應決打死也不信。
眼下，他卻是不得不信。
明日便就是秋獵了, 是夜, 蕭應決獨自躺在修文殿裏, 翻來覆去，睡不著。
其實聞萱的話, 他倒也不是不知道該怎麽解。
很簡單, 只要他同意聞萱繼續能對他胡作非為, 那聞萱自然也就不會再想要喊他“兄長”。
但是好不容易叫聞萱明白了他們之間該有的界限，他要為了一場秋獵, 就這麽打破嗎？
蕭應決不是很想。
這幾日他都是獨自宿在修文殿裏，雖然一開始還有些不大習慣, 但如今也還是慢慢調整過來了。
他清醒地望著自己頭頂的床帳，輕呼出一口熱氣。
閉眸。
翌日很快來臨。
上京城在前幾日便已經正式步入了秋高氣爽的時節，晨時的皇宮裏頭，微風徐徐，天地開闊。
秋獵出城的隊伍在宮門口一字排開, 前後車馬與衛兵，列隊整齊, 氣勢浩蕩。
蕭應決昨夜沒怎麽睡好，一手握著晨間還沒處理完的奏折, 一手撐在矮桌一側，低垂的眉眼失神，精神壓根沒有在奏折上。
不知道等了有多久，他的馬車門才被人推開，率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雙白凈纖瘦的手。
“兄長？”
緊接著，清甜的聲音便自不遠處傳來。
蕭應決一聽見這聲“兄長”，眉眼便不禁又跳動了一下。
他放下奏折，瞧見自己僅半日不見的貴妃。
這是聞萱第一回參加秋獵。
此前帝王設秋獵，雖然聞家也每回都在受邀之列，但秋獵那等生機勃勃的場面，又得爬山又得騎馬，始終是跟聞萱沒什麽關系的。
故而此番秋獵，聞萱極為重視。
早在半月前，她便和平遙還有樂遙她們打聽了許多，知道今日是秋獵第一日，雖不一定要騎馬，但一定得走很多路，坐許久的馬車，所以雖不必一定要穿胡服，但今日的衣著，也必須得輕便。
聞萱便就準備了一身繡滿飛鶴與雲彩的煙紫色半臂交領，半臂上做了百褶的花樣，腰間除了尋常的腰帶之外，還掛了一只藕荷色的香囊。是龐嬤嬤特意為她準備，說是驅趕山間蚊蟲用的。
渾身既輕巧便捷，又顯利落高挑。
她上到馬車，看見蕭應決穿的一身月白圓領常服，發間只簪了一支玉冠，渾身也是同樣的利落幹凈，不覺喜笑顏開。
她在馬車中邁著小碎步，坐到蕭應決身邊的軟墊上。
“兄長久等了。”
只聽聞萱掐著嗓音，聲色越發甜膩道。
“……”
蕭應決而今已經到了聞萱喚自己一聲兄長，他便渾身能起三層雞皮疙瘩的程度。
眼下聞萱上馬車不過瞬息，便就喊了他兩聲。
他擱下奏折，當真很想告訴她，可快別這般喊他了。
但他看著聞萱興致勃勃的樣子，張開的嘴，到底又沒有出聲。
馬車中不好解下披風，然聞萱今日穿了這麽一身衣裳，怎麽好不叫蕭應決瞧見呢？
於是剛剛坐下沒多久，便只見她又興沖沖地掀起了自己杏色的披風，期待著看著蕭應決，道：“兄長覺著我今日這身怎麽樣？”
見多了聞萱平日裏穿繁覆的襦裙與宮裝，除了上回的胡服，這還是蕭應決第二回見到她衣著如此利索。
不得不承認，聞萱雖然是個時常生病的藥罐子，但是她穿起衣裳來，卻也是個相當合適的衣架子。
蕭應決想了想，就聞萱這身段，這細腰，他其實幾乎沒見她穿什麽衣裳難看過。
就算是夜間最簡單素白的寢衣，也能被她穿出玲瓏有致的感覺。
他鼻尖輕嗅了下聞萱身上帶的香囊，不禁由衷地誇讚道：“好看。”
“兄長也太敷衍了。”
聞萱卻並非很滿意。
她第一回參加秋獵，這般精心的裝扮，他竟只有兩個字。
還是最俗氣的兩個字。
蕭應決哂笑，那他還該怎麽誇？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他試探道。
聞萱臉上神色霎時不一樣了。
“嗯嗯！”
如花似玉般的年紀，是個少女當然都喜歡被人這般稱讚。
蕭應決一時抱臂輕笑，既有些無奈聞萱這般明顯的小心思，卻也實打實覺著，聞萱的確當得起這般的誇讚。
京中時常有所謂的美人評選，蕭應決偶有幾次，也見到過那些常常受到盛讚，說是絕色美人的姑娘們。
若非聞萱常年染病，眉宇間不論怎樣都有一股淡淡的病氣，他想，這上京城的第一美人，他的貴妃倒也能去爭一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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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獵的隊伍自宮門口開始出發。
皇帝同貴妃的車乘走在最前面，因著蕭應決暫時沒有別的妃嬪，太後此番秋獵也不同往，所以緊跟著他們馬車的，便就是幾位長公主的馬車。
聞萱自打四月入宮之後，便已有三個多月不曾出過宮門了，從皇宮出發的一路上，她都顯得異常興奮，時不時便掀開車窗看看外頭的場景。
待到馬車徹底出了城，兩邊風景除了田野便是山巒之後，她才稍微感覺到一絲無趣。
她靠在馬車中，有一搭沒一搭地玩玩自己帶的一些小玩意兒，吃些糕點，喝些茶水，再時不時打量一眼蕭應決在做什麽。
其實一開始蕭應決是打算安排聞萱跟著平遙還有樂遙她們一輛馬車的。
自從上回聞萱起燒一事過後，蕭應決覺著，她們幾個關系似乎好了不少，時不時便聚在一處玩樂。
出發去往白雲山，路上少說也得三四個時辰，車馬無趣，她和她們待在一處，好歹還能互相有個伴。
奈何聞萱說想和他乘一輛馬車。
蕭應決從不在此等事情上和聞萱計較，她想和自己一輛馬車，也不是什麽大事，他便隨她了。
這下倒好，她果然是無趣了。
瞥一眼悄悄又在打量自己的少女，蕭應決放下自己手中的書籍，嘆息問道：“怎麽了？”
只見聞萱窸窸窣窣，不知是從何處掏出來一盒簡易的圍棋棋盤，眼巴巴地瞧著蕭應決。
“兄長想下棋嗎？”
蕭應決失笑。
“何時準備的？”他問道。
“適才上車前路過公主們的馬車，她們遞給我的。”聞萱也不瞞著他，直言道。
她近來同她們倒是當真玩的親昵。
蕭應決一路帶了不少的書簡，其實不至於會無趣。
但看著聞萱掩飾不住的期待的樣子，他到底還是接過棋盤，陪著聞萱玩了兩局。
等他們一行人正式抵達白雲山腳的時候，天色正是半下午。
聞萱此前從未坐馬車行過這般遠的路，和蕭應決玩了兩局棋之後，便就到了她尋常午睡的時辰，所以她後半段路程，全是靠在蕭應決肩膀上睡過來的。
其實一開始也不是靠在蕭應決的肩膀上，到底眼下他們是兄妹呢。
聞萱是自己靠著冰涼的馬車壁睡著的。
只是當她醒來的時候，她自己也不知自己何時，便就倒在了蕭應決的肩上。
他也不曾拒絕。
午後的白雲山不似上京城，日照正盛，金光穿透雲層，籠罩在依舊青蔥翠綠的山林間。
山腳下麥田金黃，田野邊上，已經隱約可見一些搭好的帳篷和炊具。
這是他們夜裏需要住宿和用飯的地方。
聞萱也還沒住過帳篷，頭一回，覺著自己便像是個什麽世面都沒見過的小丫頭，對什麽都感覺到無比新奇。
蕭應決身為帝王，下了馬車之後，自然便有一堆的大臣在等著他。
聞萱和他乘的一輛馬車，又是身為他的貴妃，所以跟隨在他的身側，不出多時，便也見到了一群自己這輩子也沒有見到過的大臣們。
聞萱對大臣們很是好奇；
朝臣們對聞萱，亦是新奇不已。
畢竟這就是傳聞中，聞家體弱多病的三姑娘，皇帝的寵妃呢。
“咳……”
只有蕭應決站在正中間，對著兩撥人左看右看，生怕聞萱真在群臣們跟前說出點什麽不該說的，趕緊附在她的耳側道：“朕和他們還有事情要忙，不如你先自己去玩會兒？”
“好啊！”
聞萱頭一回如此求之不得。
方才她已經在群臣中見到了自家的父親，想必聞家其他人也早早便就t到了，她正想去尋他們呢。
“兄長告辭！”
只見她盈盈朝蕭應決福了一福，走得再匆忙，卻也沒有忘記禮數。
蕭應決：“……”
他心虛地朝自己身後的大臣們看了一眼，希冀著適才聞萱的話，他們誰都沒有聽見。
—
聞萱的父親聞郢，現為禮部尚書，此番秋獵有極大部分都是禮部籌備的，所以眼下自然只能跟在皇帝的身邊。
聞萱離開蕭應決後，迫不及待地同龐嬤嬤在人山人海中找到自家的娘親和二哥。
許久不見，二哥聞植繞著聞萱轉了一圈又一圈，嘖嘖稱奇：“神了，真是神了！母親，當初我就說那道士靠譜的！”
“噓！你輕些！生怕別人聽不到嗎？”
盧氏終於又見到了許久未見的女兒，一邊喜形於色，一邊又急忙豎起食指，示意自家不成器的兒子噤聲。
聞植恍然大悟，頻頻點頭。
“對了，梵梵，祖父和祖母也來了，眼下正在帳篷裏休息，我帶你去見他們吧？祖母身為女眷，還能進宮看看你，祖父可是念叨你許久了。”聞植提議道。
“好啊，我也頗為思念祖父呢！”
聞萱迫不及待，又要自家二哥趕緊帶著自己去到聞家的帳篷裏頭。
二人走在前面活蹦亂跳的。
盧氏跟在身後，見到自家女兒這般難得的模樣，明明前些日子方進宮探望過她，但眼下，還是不免熱淚盈眶。
待到了帳篷裏，見到了祖父祖母，一家人總算團聚，難得熱熱鬧鬧了許久。
只是因為朝中有不少人，對於聞萱這個所謂的貴妃，實在太過好奇，所以在一家人團聚的時候，總是不免有人不請自來地過來，借著探望老太師的名義，實則不住地在打量聞萱。
待到又一波人走後，聞植笑話自家妹妹道：“梵梵，眼下你可當真是寵妃了，二哥哥我在宮外，都聽了不少有關於你的傳言呢！”
“二哥哥你盡知道笑話我！”
聞萱臉色半紅半白，到底是不好告訴家裏人眼下蕭應決只把她當妹妹的真相。
在來之前，她便同龐嬤嬤全都商量好了，只要家裏不問，她便不說。
若是實在萬不得已，她要在爹爹和娘親的面前喚蕭應決為“兄長”，那日後一律與他們解釋這是蕭應決的意思便就好了。
她不想要他們再為自己操過多的心。
聞植不明情況，還以為自家妹妹這又是在害羞，所以只拼了命的抱胸狂笑。
然而，還沒等他笑個夠，卻只聽簾外又有人求見。
聞植不是很樂意了，好不容易家裏人團聚，卻總是被打攪。
他不滿地問道：“誰啊？”
“梵梵表姐可在？”
只見這回，一顆青蔥似地裏最嫩那一截洋蔥的腦袋探頭探腦地自簾子後頭鉆進來，眼珠子滴溜溜地轉。
聞植瞧一眼，樂了：“無咎，你怎麽在？”
是了，此番來的不是別人，恰正是聞萱和聞植的表弟，盧氏的親侄子，年僅十六歲的國子監學子盧無咎。
“無咎？”盧氏見到自家侄兒，不免也是驚奇，“你不是過段時日便要參加秋闈了麽？怎麽眼下還在這裏？”
“嘿嘿。”盧無咎對著自家姑母心虛地笑笑，“姑母，老太師，老夫人，二表哥，我聽聞，此番秋獵梵梵表姐也是要來的，我阿姐上回都進宮去看望過表姐了，我也許久不曾見過梵梵表姐了，便想著也來看看她，我就來今日一日，明日便就回去念書了的！”
“這樣啊。”
這理由倒是妥當。
聞萱從前在閨閣之中時，便就是全家最為嬌寵之人，整個聞家和盧家，便沒有一個人是不疼她的。
盧無咎雖只為表弟，但平日裏與聞萱姐弟關系親近，彼此之間，也是他對聞萱照顧的多一些。
“那你眼下見到了，還躲在簾外做什麽？快進來坐吧。”盧氏笑盈盈地催促道。
盧無咎卻仿佛有些糾結：“那個……”
“姑母，我能帶表姐出去說會兒話嘛？我阿姐此番秋獵未能過來，她有些事情，想要我單獨告訴給梵梵表姐。”
“我？”
聞萱單指指著自己，不明白自家表姐是有何事要單獨交代給自己的。
不過想起上回避火圖一事，她想，她有話，那的確還是出去說的好。
正好盧無咎見到她遲疑的模樣，越發堅定地點了點頭，仿佛是她不出去，那便不能說。
“嗯！”
聞萱當即便就打定主意，還是出去聽聽自家表姐都要說些什麽吧。
只見她裹好披風，獨自便跟著自家表弟去到了帳篷外頭。
然而，待走出帳篷幾步路之後，聞萱才恍然大悟，這哪裏是自家表姐有話要交代給自己。
只見距離聞家的帳篷不遠處，立著一道清瘦又有些修長的身影。
男子一身青色圓領長衫，脊背僵硬，形容憔悴，一見到聞萱，便是又驚又喜，一時緊張到話都快要說不上來。
“聞……”
他三兩步想要走向聞萱。
“站住！”
但是聞萱急急忙忙地躲到了盧無咎的身後，喝住了來人的腳步。
她瞪了眼自家的表弟，只覺待會兒還是得狠狠地教訓一番他才行。
因為眼前之人，不是別人，恰正是前段時日盧照月進宮時告訴過聞萱的，因愛慕她故而思之成疾的國子監商祭酒之子，商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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