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59章 槐南枕香

關燈
第59章 槐南枕香

春花陡然驚坐起,睜大眼睛。

什麽喜堂、洞房,香閨、紅燭,通通消失了,也沒有什麽光怪迷離的大小洞天,只有陰暗潮冷的一方石洞,洞頂的石筍幽幽地滴下水珠,一滴正中春花眉心,冰涼刺骨。

嚴衍在她身側盤膝而坐,閉目念念有詞。他一手緊握著她的手,另一手在胸前捏了個訣,指尖一縷微光與印堂相連,又從印堂中漫射出無數青色光絲,籠出一個三丈方圓的結界,恰好將兩人罩在當中。

漆黑的浪濤從外湧來,一浪一浪拍在結界之上,卻被青色光絲阻攔,不得入內。窸窸窣窣的聲響從四面八方回響起伏,揮之不去。春花勉強適應了昏暗的視野,定睛一看,駭得頭皮一炸。

那根本不是什麽浪濤,而是無數尖嘴黑毛的肥碩大鼠集結成群,嘶叫擁擠著向他們沖過來!

便要起身,卻被嚴衍按住。

他面沈如水,劍眉緊蹙,交握的手心卻十分有力。春花醒悟過來,知他不便言語,需得竭盡全力才能維持結界不破。

春花一時有些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家給人足,如意歡喜的一生就在眼下,種種艱難坎坷,似乎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

靈臺漸趨清明,記憶中種種不合理之處也如海水落潮後的砂石,浮出水面。

是了,她為了查清蘇玠之死,和嚴衍一同跌入了澄心觀的地宮,遇到了一個自稱“北辰”的神官!她根本不記得是如何從地宮中離開,但從那之後,一切都按照她心中最期待的方向發展!

終於醒悟,那些靜好歲月舉案齊眉,不過是鏡花水月,南柯一夢罷了。

她和嚴衍此刻仍在澄心觀的地宮之中。

春花大怒:“什麽‘北辰’神官?根本就是裝神弄鬼!”

結界之外,那“北辰”神官從鼠群中現出身來,衣著未改,面目已全非,只見他瞪著一雙芝麻眼,面削嘴尖,兩撇灰白八字胡,神情陰冷。他身後跟著一個白衣女子,容貌嬌麗,神色踟躕。

女子道:“妖尊,拙貝羅對付凡間人妖絕無失手。可這兩人都是……仙身慧根,無法徹底控制。”

那妖尊哼了一聲:“你若沒有魘龍之血,能制拙貝羅,本尊怎會留你到今日!”

白衣女子輕咬下唇:“屬下……終究不是真正的魘龍,造夢之力終不能及純粹的魘龍血。”

她如霜面龐飛快地擡起來看了妖尊一眼,又深深埋下。但春花已經看清她的長相。

“樊霜!”

她喊了一聲。

藺長思曾告訴過她,海龍精樊霜被澄心道尊以金磬法器收服,早已化為血水。春花與樊霜過往還算有兩分交情,也曾憐惜她流落風塵,提出要替她贖個自由身,無奈她自己不肯,春花才托了蘇玠與她假意周旋,以斷了長孫石渠的念想。

卻不想,因此害了蘇玠。

樊霜並未回應。倒是那妖尊掀起眼皮,向她冷笑了一聲。

春花怒道:“你們要殺要剮,直說便是,何必使這些障眼法玩弄人心,簡直卑鄙無恥!”

妖尊詭異地笑起來:“本想織個幻境,讓兩位快活安詳地駕鶴往生,兩位卻不配合,非要醒來。這可就莫怪本尊無情了。”

青色結界的光線漸漸暗淡,妖尊續道:“你身邊的人法力雖高,但身負重傷,體力已是強弩之末。這結界支撐不過一刻,屆時我的孩兒們一擁而上,莫說是仙根,便是骨頭末也剩不下。”

春花背脊一寒,再去看嚴衍,但見他額間已有微汗,手心也燙得驚人,仿佛要借握力傳達什麽。

她恍然明白,這妖魔所言非虛。

春花背上密密地出了一層汗,不禁將平日與奸商談判叫陣的本事盡數施展,腦子飛速運轉起來。

驀地腦中靈光一閃,她抽出雪亮的匕首,抵住嚴衍咽喉。

“你們若上前,我便先殺了他,再自殺。此刀可不是凡器,削鐵如泥,一刀下去,立時斃命。”

妖尊與樊霜俱是一怔。

春花慣會察言觀色,立時知道自己抓住了對方的要害。

果然那妖尊強笑道:“本尊要的就是你們的性命,你以此威脅,豈不可笑?”

春花也笑:“你本可以一上來就置我們於死地,卻非要編個幻境騙人。我猜,你一定不願我們就此死了,想必還有別的章程要走。”

妖尊默了一默,又陰惻惻道:“你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姑娘,動什麽刀呢?恐怕連只雞也沒殺過吧?”

春花放聲大笑,反手在自己臂上劃了一刀,鮮血立刻從衣內滲了出來。

“這位妖尊狗尊還是王八尊的,你去汴陵城裏打聽打聽,誰不知我長孫春花心狠手黑,說到做到?不信的話,盡管來試試!”輸人不輸陣的道理,她向來曉得。要論這些虛張聲勢的比拼,她可沒輸過。

“……”妖尊一時語塞。實在沒料到,被這混不吝的女子幾句話弄得縛手縛腳。

嚴衍緊握她的手微微一動,似是瞬間松弛了下來。

春花莫名讀懂了其中讚許的意思。在這險象環生的洞府中,她竟然有點小開心。

樊霜附在妖尊耳邊,壓低聲音:“妖尊,絕不能讓他們就這樣返回仙班。屬下倒是有一計策。”

妖尊輕輕皺眉:“你說。”

“不如暫且放過他們性命,把他們交給屬下。”樊霜水眸一勾,婉轉地在妖尊臉上繞了一繞,又低下頭去:

“屬下聽說,那位男仙君是天生天養的仙君,自童子之身修行,一點元陽未洩,若是樊霜能破了他童子之身,豈不就斬斷了仙根麽?”

妖尊一楞,這倒是個新奇的提法。

“至於那位女仙君,仙緣本就淺薄。若無男仙君相助,她根本破不出拙貝羅幻境。待整治了男的,還怕收拾不了她麽?”

妖尊掀起眼皮看了樊霜一眼:“想不到你還有些用處。”

樊霜抱拳:“為妖尊盡忠,肝腦塗地。”

妖尊大悅,正要再說什麽,一個黃衣小妖冒了出來。小妖一臉獐頭鼠目,卻還頂著兩個不倫不類的童子發髻,正是此前引嚴衍與春花入洞天的小仙童之一。

“妖尊,臘祭的祭品到了,只是……有些不對。”

妖尊眉頭一跳,冷道:“這些沒用的凡夫俗子,連祭品都能出錯!”他看了看眼前的群鼠,冷臉一揮衣袖。

群鼠瞬間沈寂下來,停止了對青色結界的沖撞,掉頭向洞穴的一個出口蜂擁而去,只一會兒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此處交給你了。若有紕漏,休怪本尊無情。”他深深看了樊霜一眼,旋即領著小妖,向群鼠消失的方向去了。

春花並未聽見妖尊與樊霜的低聲耳語,但見群鼠撤去,妖尊也隨之離去,洞中只剩他們兩人與樊霜,心中不禁一松。

然而目光與樊霜一對,見對方款款走來,她心中又是一淩。

“站住!”春花急叱,握緊了手中匕首握緊。

樊霜幽幽地望著她,半晌嬌媚一笑:“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們。”

春花豈會信她。

“樊霜,你只要靠近一步,我們兩人立即死在此處。”

樊霜嘆了一聲:“我方才已和妖尊說了,就留你們在洞中住上一段時日,不必趕緊殺絕,妖尊也已同意了。你又何必不識好歹?”

見春花不語,她又道:“你的這位嚴先生,法力耗損已消耗無幾,身上又有傷。等他元氣耗盡,就連我也無力回天了。他這樣拼盡心力護著你,你忍心讓他死在你手裏嗎?”

春花神情一滯,倏地想起幻境中的嚴衍在洞房之夜喚過她一聲:

娘子。

明明都是假的,她怎麽記得這麽清楚?

……真是瘋了。

她連忙甩甩頭,甩去不相幹的雜念,怒道:“你……”

青色結界忽然如薄塵散開,嚴衍睜開了眼睛,周身光華盡斂。

“聽她的。”

春花抿了抿唇,拿匕首的手驀然被他握住,輕輕放下。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到這裏便可以了。”嚴衍柔聲道。

樊霜笑彎了腰,款款走來:“還是嚴先生識趣。”

嚴衍勉強聚起僅剩的氣力:

“樊霜姑娘如此,必是有所求。不妨明說了吧。”

樊霜捋了捋鬢邊烏發,嫵媚一笑:“我這個人最是坦率。自打在樓船上第一次相見,我便對嚴先生一見傾心。只要嚴先生肯與我攜手同上牙床,春宵一度,遂了我這點癡念,我便助兩位離開,如何?”

拔掉春花的腦袋,也猜不到樊霜會提這種狗血的要求。

“不行!”她想都沒想,便大呼。

樊霜失笑:“為何不行?”

“……”春花支吾半晌,心念一轉,指著嚴衍的傷口:“你看他傷得這樣重,現在定是不行的!”

“……”

這話實在有些彪悍,就連嚴衍面上也微微一震,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說什麽。

樊霜怔了一怔,旋即笑彎了腰。

“行與不行的,也要看眼前是誰。”

她退後一步,驀地開始寬衣解帶,緊身的輕紗襦衫飄然墜地,身上僅著肚兜,露出一片冰肌玉膚。

春花大驚失色,她縱橫江湖再多年,也確然沒有見過這個陣仗。當下撲過去,一把將嚴衍護在身後,將那削鐵如泥的匕首指向前方,顫聲道:

“你……別過來啊。”

樊霜似笑非笑地望著她,驀地使了個眼色。

“……”春花還未明其意,只聽不遠處一聲悶響。

那本該隨著妖尊離去的黃衣小妖不知從何處跌了出來,雙眸緊閉,毫無生氣地倒在地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