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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移宮換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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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移宮換羽

二十歲的長孫春花,已是汴陵百行商會的會首,城中炙手可熱的人物,縱然背後多少人議論她至今未嫁又行事張揚,當面總是要客氣三分的。

她自問也算身經百戰,能讓她唉聲嘆氣的難事不多。可今日,不偏不倚就是有這麽一樁。

長孫家老賬房褚先生後院起火,在汴陵養外室的事情東窗事發了,鄉下的褚大娘子直接打到錢莊裏來,兩人一通互毆,將賬房砸了個稀爛。

春花趕到的時候,賬本文墨散了一地不說,褚大娘子盤腿坐在地上,哭得天地變色,日月無光。褚先生自己縮在個小桌下頭不敢出來,只露出半張青紫的老臉。

這位褚大娘子幹了幾十年農活,力大無窮,行動矯健,身手不凡。錢莊的護院圍在一旁,顧念著是褚先生的家眷,沒有一個敢上手的。幾個做雜役的嬤嬤捋了袖子要去架她,卻險些被抓花了臉。

偏偏是這日,仙姿被留在家中看守長孫石渠,不在身邊。

掌櫃、夥計、嬤嬤、護院和圍觀的錢莊客人都將目光盯住了春花。

春花在心底深深嘆了口氣,拖著謹慎的步子走到褚大娘子面前。

“大娘子,您究竟想要個什麽結果,說出來,我們好給您做主。”

褚大娘子見是她,這才勉強止住哭嚎,抽抽噎噎地提了兩條鐵律:一是要褚先生發賣了外室,二是要辭了汴陵的差事,回鄉下安分度日,和她一起侍奉公婆。

聽到此話,在小桌底下的褚先生有骨氣地扔出一句:

“辦不到!”

褚大娘子隨手一塊墨硯砸過去,褚先生躲得甚快,沒有砸到。

“這兩條確實難為了褚先生。您再說說,還有什麽別的法子?”

褚大娘子哼了一聲:“別的法子,也好辦。這幾年老褚為你們家辛辛苦苦掙了多少錢,都便宜了那個狐貍精了!要麽東家您把這三年的工錢重新結給我,我就讓他繼續在這兒幹。要麽,我就把老褚帶走!”

褚先生躲在小桌底下喊道:“東家小姐,別聽這臭婆娘的,大不了我不幹了,也不能讓您受這個委屈!”

“哼,我看你就是在這春花錢莊裏頭跟什麽人學壞了!什麽春花錢莊,這麽風騷的名兒,做的生意也不幹凈!老娘今天非把你帶走不可,天底下錢莊那麽多,還怕混不到口飯吃?”

春花唇邊掛著一絲笑,眼眸中卻漸漸冷了下去。

俗話說,八百壯漢不如一個好賬房,褚先生在長孫家幹了十年,打的一手好算盤,裏裏外外看顧得妥妥帖帖,春花對他是有一百分的信賴。如今他還在壯年,帶的兩個徒弟還沒出師,突然撒手不管,她一時間確實找不到合適的人手。

這幾年產業拓得快,她是有些過於倚仗褚先生了。不知被誰看了出來,點醒了褚大娘子,才敢這樣肆無忌憚。

可是她這個人呢,最討厭被威脅。

“非要把褚先生帶走?沒得商量了?”

“沒得商量!”褚大娘子牛哄哄地叉著腰。

“看來是沒辦法了。”春花遺憾地向左右道,“去報官。”

她攤開雙手,大咧咧往一旁唯一完好的長凳上一坐,隨身的兩個大丫鬟自動送上算盤和契賬。

左手翻開文契,右手將算盤刷刷一對,整齊平放:

“褚先生在我長孫家幹了十年大賬房。三年前我做主,給先生分了錢莊兩股,咱們重簽了契約,這三年每年分紅二百兩,均已撥付。重簽的契約裏明白寫了,不論何時,褚先生若因自家的原因辭了差事不幹,三年內不得在江南任何一家錢莊做事,否則須七倍賠付我長孫家這兩股的三年分紅,咱們按市價年息九分,連本帶息再計七倍,合計是……”

飛快撥打算珠的纖手戛然而止:

“……肆仟伍佰捌拾玖兩叁錢肆分。”

褚大娘子呆立著聽完這一席話,前頭的她全沒聽懂,最後這一串數字她卻是明白的。尋常錢莊的大賬房一年薪俸也不超過一百兩,這個數字,褚先生至少得白幹到老死。

“你……你亂七八糟的說什麽?別以為我們鄉下人讀書少,就來蒙我們。”

春花微微一笑:“大娘子不懂,褚先生卻是懂的。我瞧你們夫婦今日一唱一和,想必收了別人不少錢,這區區幾千兩銀子,早就不放在眼裏了吧。”

褚先生夫婦登時一怔,下意識交換了個眼色。這情景落在春花眼裏,再明白不過。

她有些遺憾地嘆了一聲:“要實在不想賠銀子,也行。咱們就按契約辦事,三年內,別讓我在江南任何一家錢莊看見你,每年二百兩的分紅,我照樣給你。三年後,錢莊股份我原樣收回,你不能要。”

“今日你們夫妻倆在我這裏演的這一出戲,是拿了誰的銀子,原樣給人家還回去,偷了我的東西要給人家送去的,現在就留下,否則一會兒官差到了,大家不好看。”

春花從剛才就一直在想,褚大娘子特地來鬧一場,究竟有什麽好處。真是只沖著褚先生去的,不能去家裏鬧?不能去那外室處鬧?非要鬧到公中來砸自己相公的飯碗?恐怕是要趁亂順走什麽東西。平日賬房人多眼雜,賬本都經許多道手,丟了必有線索。如今她這樣一鬧,丟了東西的就再難查問了。

褚大娘子扯著嗓子喊:“我們沒收人銀子!你胡說,你……誣賴好人!”

春花搖搖頭:“褚先生,咱們共事多年,您對長孫家有些恩情,我不會忘。到了了,咱們好聚好散,不要弄得失了臉面。”

褚先生貓在小桌底下,半晌沒說話。

褚大娘子先急了:“老褚,你……”

“夠了!”

褚先生手腳並用地爬出來,給春花行了個禮:“東家小姐,都讓您看出來了。我這張老臉也算是沒了。有人給了兩千兩銀子,讓我們給您找不痛快,我也是聽了這蠢婦的攛掇,一時糊塗……沒有守住。”

畢竟是十年的賬房,心裏多少殘留一些對行當的敬畏。

他從懷裏掏出兩本內賬,放回一個雕花匣子裏去。

“我沒下的東西,當您的面,放回去了。求東家小姐,放我們一條生路。”

春花道:“把方才答應我的事做了,我自然不會把你往死路上逼。”

褚先生滿面紫脹,羞慚道:“多謝東家。”

“官差即刻便到,你帶著你家大娘子,速速離開吧。”

“什麽?怎麽就走了?”褚大娘子還要發作,被褚先生呵斥了一聲:“閉嘴吧你!”

他將褚大娘子一把拽起來,就往外走。

褚大娘子咬了咬唇,走了兩步,驀地一陣不甘心,甩脫了褚先生,轉身便往春花撲過去,兩手高高揚起:

“我打死你這臭丫頭……”

這一下春花沒有防備,周圍的護院專註看戲,一時也沒反應過來。眼看她便要被抽上一個巴掌,褚大娘子卻自己“哎喲”一聲,抱著胳膊痛呼起來。

“哪個不長眼的砸我?”

圍觀眾人都莫名其妙,根本沒有人靠近她,更加沒有人砸她。

這時街面上遠遠地喊了一聲:“官差來啦!”

褚大娘子嚇得猛一哆嗦,再不敢撒潑,拉著褚先生就往外奔了出去,仿佛後頭有鬼在追他們。

其後便是府衙的官差來到,照例詢問了幾句,見沒有大礙,便收班回去了。其中還有一個姓聞的捕快,春花從前也見過的,多問了幾句,譬如是否要提告,是否要拿人什麽的。

春花顧念褚先生在長孫恕面前還有些情分,便沒有追究。

街面上圍了幾層看熱鬧的人,見此情形也紛紛都散了。

春花吩咐底下的人收拾殘局,偶然往外看了一眼,便看到一個眼熟的背影。她下意識地追過去:

“嚴公子?”

嚴衍轉過身來,正對上她一臉天真友善的笑容,仿佛剛才那個雷霆手段的厲害東家根本沒有存在過。忍不住又微微蹙起眉,口中卻還是有禮地打招呼:“春花老板。”

春花細細端詳他的神情:“嚴公子,也喜歡看熱鬧啊?”

“……只是路過。”他默了一默,道:“有春花老板在的地方,總是有熱鬧可看。”

春花盯著自己的腳尖想,他可能覺得她就是個大熱鬧吧。

“方才那潑婦要打我,是嚴公子出手相救?”

“嚴某離得遠,不及相救,想來是春花老板吉人自有天相。”

嘿嘿,還不承認。春花挑眉,果斷提議:

“正是午膳時分,我請嚴公子吃飯?”

嚴衍有些意外。

“石渠兄呢?還有那位……仙姿姑娘,沒有在你身邊?”

春花擺擺手:“我哥剛回來這幾日,天天想著要逃。我讓仙姿在家看著他,好好學學,怎麽當爹帶孩子。”

嚴衍眉峰成巒,想要說什麽,又忍住了,只道:“你那對賬房夫妻是收了誰的好處,你不想查一查?”

“自然是要查的。嚴公子想幫我?”

嚴衍面無表情地轉過臉去:“你心裏有數,便無需嚴某插手。長孫小姐貴人事忙,嚴某這就告辭了。”

“哎,嚴公子,你住在哪家客棧?我哥還想去拜會呢!”

嚴衍默了一默,撂下一句:

“福喜客棧。”

他已走出幾步遠,春花又在他身後道:“嚴公子,有機會一起發財啊!”

“……”嚴衍決定不予理會。

春花遺憾地搖頭:這個人,真是很難接近啊。不過這樣的人,倒很適合做賬房先生。至少看起來,不會背著娘子私置外室,也不會收受賄賂來偷她的賬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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