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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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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陶花子的話一落地, 周圍靜了靜。

只聽昏暗中有冬風肅肅冷冷地吹來,堂屋方向的架子上,點燃的燈燭青光搖曳, 陶花子素手持著一管紫竹狼毫,勾唇笑了笑, 唇邊兩粒細細的酒窩。

可以瞧出,她頗為自得模樣。

此時, 陶花子情意綿綿地看了徐蒔樹一眼, 暗含嬌羞的邀功。

衍郎你瞧, 如今的她, 再不是當初那流落街頭的丐婆了。

她知書達理, 婉婉有儀, 能吟詩作對, 知詞意出處……再也、再也不會給你丟臉了。

所以, 瞧我一眼吧。

衍郎, 你就瞧我一眼吧。

陶花子巴巴地看著徐蒔樹。

一往情深的深情,瞧人時含情脈脈, 其中的情誼有如實質的絲線,勾纏著要將人纏住。

不單單徐蒔樹這當事人感受到了這灼灼的目光,就連身為旁人的潘垚,她在一旁都將個中情誼瞧了個清楚。

有度真君倒是好福氣。

一時間, 潘垚有些遲疑了。

有些話,真不知道當不當說。

不是潘瑤,她是潘土土啊!

什麽寶鴨暗燒心火熱,什麽瑤玉之美……當不起,真的當不起這謬讚。

可是,這時候潑這冷水, 只怕這邀功的女鬼得惱羞成怒了。

罷罷,情誼難得,暫且就讓她誤會著吧,開心一會兒也是開心,就當做是日行一善了。

潘垚瞥了一眼,不吭聲了。

……

旁邊,徐昶和徐清瞧到這一幕,兩人嚇得厲害,又湊到了一處報團取暖。

瞅著陶花子手中的靈牌,再回頭瞧堂屋方向那密密麻麻的靈牌,瞬間,他們臉上有驚駭的神情爬上。

宅子裏的靈牌是這樣來的嗎?

都、都是這女鬼害的人?

不愧是千百年的女鬼,就是厲害!

“不、不能告訴她我們的名字。”徐昶怕得不行,只覺得今日不愧是大寒,寒氣透骨地入侵,讓他上牙打著下牙,磕磕絆絆,最後,竟是連一句囫圇話都說不清楚。

徐清:……

“蠢!她怎麽會不知道,剛剛還聽了,她在叫你昶兒呢。”

徐昶心中一陣絕望。

該死,怎麽就叫他昶兒了?

他在心裏不停的禱告,昶字不尋常,只盼這舊時的女鬼識字不多,說不得不會寫。

徐家倆兄弟對視一眼,再次懊悔。

他們怎麽就來白鷺灣了?

果然是生人坑一半,熟人大滿貫!

蒔樹堂弟這是殺熟啊!

……

一旁,徐蒔樹的眉眼一垂,避開了陶花子的殷殷目光。

他的視線看向潘垚時,眸光一定,道。

“我爸媽是得病沒的,雖然讓人遺憾又可惜,可他們的命數如此,不論去哪裏尋說法,都是這個結果。”

“不信的話,你可以去瞧瞧,醫院裏也有他們治病的記錄,是病毒攻擊了心臟。人是夜裏時候沒的,走的倒是不折騰,也算是有福氣了。”

頓了頓,徐蒔樹又道。

“我無意與你過不去,這次回白鷺灣,也只是瞧瞧我徐家的祖墳,沒有旁的意思。”

視線一瞥,落在徐昶和徐清身上,他的眼神淡漠。

“至於他們倆,這是我的堂親,是我徐家自家人,那就更不勞你一個外人操心了。”

他做了個請離開的動作,表示他們一行人從香江舟車勞頓的回來,此時需要的是休息,恕不接待。

“不管你怎麽想,我是徐蒔樹,我也始終記得,那一年的冬日很冷,我爸媽好吃懶做,去親戚家也借不到到錢,我心中惶惶不安的時候,是你和你爸爸拉了我一把,帶著一道去九龍鎮賣魚獲。”

“……我記你家這份情。”

說起九龍鎮碼頭賣魚獲的事,徐蒔樹的聲音頓了頓。

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池塘裏,只見燈燭飄忽,隱隱能見池塘裏有游魚輕啄水面。

那時的日子,當真是恍然如隔世。

聽到徐蒔樹執意要放潘垚走,陶花子不憤。

她將狼毫筆捏得很緊,幾欲折斷,瞪眼瞧人時,眼裏有兇光。

狐媚子!

“蒔樹!怎麽能放她走?她傷了我!”陶花子一指大門,此處屋宅和她連心連體,宅損,她也有損。

徐蒔樹瞥了一眼過去,眼中暗含警告。

“你要心中當真有我,就當聽我的。”

“聽聽聽!”陶花子連忙表明心跡,“我對你的心,千年百年不變,郎君你還不知道嗎?”

徐常德躬身在一旁,聽了這一句情話,默默地搖了搖頭。

癡男怨女,癡男怨女……

瞧不懂,他個千年妖精瞧不懂喲!

潘垚沈默了下,倒是不領徐蒔樹的這份情,直接戳破了徐蒔樹的自欺欺人。

只見她手中的打鬼棒上有瑩光赫赫,漾出的誅邪諸字相互纏繞,似巨龍將要咆哮而去。

因著她的約束,這會兒,瑩光蟄伏的攏於袖中,卻又天生對邪物嫉恨如仇,越壓抑,風炁聚得越多,似有磅礴的氣勢在積聚。

“你早已經不是白鷺灣的徐蒔樹了,你是有度真君,也許,徐蒔樹本就不存在。”

在徐蒔樹還要再說什麽時,潘垚先一步地開口了。

“你自己也心知肚明,別的不說,徐蒔樹腳踝處有一塊碗大的疤,那是他小時候被自行車的輪子刮的,如今,這塊疤痕還有在嗎?”

奪舍新生,脫胎也換骨。

徐蒔樹的臉色一下就難看了。

身上是否有疤,自然自己最清楚。

疤痕什麽時候沒的?

一開始,在徐衍死去的那一日,他想要奪自己的身體,自己躲了過去,可是,這卻不是最後的結局,在那一日,他腳踝處的疤痕就淡了許多,不細看都瞧不出。

而後,在他下定決心要將陳玉梨,也就是他的生身媽媽送走奪得生氣後,奇異的是,那塊疤也徹底的沒了去。

就像是割裂了他的前半生,屬於白鷺灣徐蒔樹短短十三年的人生一樣。

……

徐蒔樹的眼神一下便發了黑,定定瞧著人的時候,像是深山處的一口枯井。

深不可測,陰森又讓人心驚。

誰也不知道,這井下究竟藏著什麽樣的怪物。

片刻後,只見他腳步一擡,往旁邊走了兩步,微微一側身,這樣一來,陶花子的身影就露了出來。

再看潘垚,徐蒔樹的眼神冷漠。

既然他不是徐蒔樹了,那也就無所謂什麽舊識了。

……

前頭的視線變寬敞,陶花子楞了楞神,手中還捏著狼毫筆,轉頭朝徐蒔樹看去。

“蒔樹,這是——”

徐常德忍不住嘆氣了。

花子夫人啊,她還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聰明。

“夫人,這小丫頭來勢洶洶,真君念舊情,她倒是不識好歹,既然如此,咱們也不必容情。”

“好好好!這才是真君的氣魄!”陶花子眼睛一亮。

她盯著潘垚的臉蛋,不懷好意地勾唇笑了笑。

“小姑娘你放心,這樣漂亮的小臉蛋,損了倒是可惜,姐姐容情,一定會給你留個全屍。”

就在她持筆的時候,徐蒔樹的聲音傳了來。

“花子,她的名字不是瑤玉的瑤,是三土垚。”

三土垚?

陶花子持筆的動作一頓,笑容僵了僵,眼裏有著遲疑和困惑之意。

什麽是三土垚?

她、她不會寫啊。

……

在徐蒔樹腳步往旁邊走,又出聲的時候,就像落了另一只靴子,一切塵埃落定,潘垚呼出最後一口悵然之炁,心道果然。

見陶花子一臉懵的表情,潘垚好心提醒,道。

“山高志遠的高山垚,挺好寫的。”

陶花子還是不能理解,她沒有見過垚字,便是說了三土垚,一時也弄不清楚三土究竟是哪三土,又是如何分布排列。

想說不會,又丟不得這份臉。

……

女鬼發懵,素手持筆楞在那兒,倒是顯得有幾分可憐。

潘垚大大嘆了口氣,目有體諒,眼裏的同情幾乎要溢了出來。

“不怪你,我都聽仇婆婆說了,她丟【鶴情】的時候沒有安好心,是瞅著街頭的臭乞丐丟的,本來還以為是個男的,哪裏想到,有度真君倒是個有福氣的,後來一瞧,竟然是個丐婆。”

“夫人會吟詩,和以前相比,那是有著長足的進步,垚字生僻,夫人不認得也屬尋常。”

“唔,要是怪,那也是有度真君這當老師的不夠稱職。”

有了錯處,當然要在別人身上找啊,這樣才不會內耗!

潘垚向陶花子傳授著,為人處世,最為重要的一個法則。

陶花子氣瘋了。

她生平最恨的兩件事,一是別人提起她的出身,二是別人說她學識不足。

就是此刻,潘垚再是說她的進步,本質還是在說自己學識不足。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陶花子咬牙切齒。

瞬間,此地陰炁大甚,整個宅子好似都在動,猶如地龍翻身一般。

只見假山成了蹲地的巨石怪獸,猙獰大張著嘴,平靜的池塘也咕嚕著冒著泡,幽幽鬼火下猶如噬人的沼澤……

更讓人驚駭的是,遠處的祠堂裏有靈牌浮空,燈燭幽幽相伴,猶如列陣一樣往這邊飄來。

依稀能瞧到,靈牌後頭有虛影陣陣。

那是被拘押在此處枉死的魂魄。

……

徐清和徐昶這一對兄弟倆何曾見過這樣的場景。

當即,兩人在陰風陣陣中抱得緊緊的,眼睛惶惶地環顧四周,瞧著那踮腳浮地的虛影,幾乎要嚇尿了。

“二、二弟,你瞧,那是玉梨嬸兒和平叔吧。”徐昶哆嗦。

一眾鬼影裏,熟人面孔的陳玉梨和徐平倒是好認。

好似感受到了自己的名兒被叫,陳玉梨和徐平原先閉緊的眼睛成了半闔狀態,他們垂著手,腳尖踮著,僵僵地轉頭朝四周看去。

“我滴媽呀!”徐昶不敢再講話了,一個腦袋直往徐清身上鉆,“好可怕好可怕!比小蘭香還可怕!”

瞧不到瞧不到!別人瞧不到他!

徐清氣急了,氣徐昶,也氣自己。

他就是個不記打的豬腦,怎麽又尋了大哥在一道!這就是個坑啊!

……

潘垚可不怕,打鬼棒一揚,原先攏於棒下的瑩光化作巨龍,猛地朝四周席卷而去。

【打邪滅巫朱元帥,行刑拷鬼孟元帥】

瑩光和陰炁相撞,此處激起巨大的風炁,空中有灰燼簌簌落下,地上有飛沙走石,參天古樹在寒風中劇烈地晃動。

片刻後,晦澀的天光好似被颶風吹散了烏雲,隱隱透下大寒清冷的月色。

“真不知道什麽是三土垚呀,和牛犇犇的犇是一樣的呀……”

潘垚朝陶花子彎眼笑了笑,小鼻子一皺,有幾分俏皮和說不出的狡黠。

她瞪圓了眼睛,繼續氣陶花子。

“什麽!牛犇犇也不知道?不怕不怕,我寫給你瞧!你瞧了後就知道垚字怎麽寫了。”

只見打鬼棒又是一挑,打鬼棒上有光漾過,只一瞬間,誅邪諸字又成了一頭頭的巨牛。

只見牛角尖尖,四蹄犇犇,奔跑起來帶著駭人的氣勢,橫沖直撞,地上巨石化成的巨獸在牛蹄踏過,頃刻崩碎。

“主人小心!”

一塊巨石崩來,裹挾著陰炁陣陣朝徐蒔樹飛來。

徐蒔樹如今是肉身,怎能承受這陰炁,徐常德喊了一聲小心,在陶花子瞪大的眼睛中,以身擋在了徐蒔樹的身前。

只聽“鋥”的一聲,有金石相碰的聲音,徐常德的背後出現一個巨大的龜殼,牢牢地將徐蒔樹護住了。

潘垚恍然,“啊,你是千年王八精啊。”

徐常德也氣得不行,老眼陰了陰,“小丫頭年紀小小,嘴巴倒是鋒利,仔細別割傷了自己。”

“實話而已,何必這麽激動,老人家生氣了可不好。”

潘垚撇了撇嘴,在徐常德表示定不要她討到好的時候,猶不留情地撅了回去。

“都說劍老無芒,人老無剛,我看呀,您這千年的老鱉精才要仔細一些,背都被龜殼壓彎了,就別出來逞強了。”

“你!”徐常德氣得吹胡子。

他背後一個龜殼,就像一口大鍋倒扣,確實是有些駝背,可他龜族就是這樣,老的少的,背著殼,就是會顯得不夠挺拔。

他、他還不老!

……

鬼炁一收一放,只眨眼的功夫,陶花子便到了徐蒔樹的身邊,她抖著手想碰觸,卻又不敢碰觸。

只見淚水盈眼,聲有泣音。

“蒔樹,是我不好,差點傷到了你。”

徐蒔樹充耳不聞,只見他目光定定地看著潘垚。

細看,那漆黑如古井的眼裏似有什麽在沸騰,咕嚕嚕地翻滾著執念。

小小年紀,竟然有這樣的修為!不是親眼所見,如何能信!

為什麽,為什麽他們總是如此得上天眷顧……師弟是如此,潘垚也是如此……而他,卻只能在人間的欲海中求而不得。

他好痛,好恨……

潘垚手持著打鬼棒,腳步往後退了一步,瞧著徐蒔樹的眼裏有著警惕。

眼下,徐蒔樹站在那兒,身子挺拔如蒼松,然而,在望氣術下卻不是這樣。

只見他的面皮有無數股東西在拉扯,猙獰抖動,又像皮下有諸多氣勁在翻動,萬蟲翻鼓,頎長的少年人身影被撐大,有了幾分的臃腫。

“為什麽,為什麽如此不公平……”

徐蒔樹開口,聲音幽幢,明明是一張嘴發出的聲音,卻好像有數道的聲音混雜在一起。

年老年邁的,中年沈默的,青年意氣風發的……還有少年猶帶稚嫩的。

聲音太多,混雜著怨恨執念,猶如暮鼓一般朝人敲來,聽得人頭昏了耳疼,勾起心中妄念,別的不說,徐昶和徐清兩兄弟最先受到影響。

這會兒,兩人丟了對方,瞧著對方的目光像是要吃人一樣。

徐家,只能是他徐清徐昶的!

……

“偃骨,原來你也有偃骨,我怎麽沒有早一些時候發現?”

——是我的,這仙骨該是我的!

徐蒔樹的視線落在潘垚胸口的位置,有著恍然,也有著深切的渴望。

下一刻,他的眼眸閃了閃,混沌的神志尋回,再看陶花子,抿了抿唇,抓起她手中的筆,執手朝著空白的靈牌寫去。

“潘垚,是這樣寫!”

墨漬在靈牌上才一相碰,就如燭淚涓涓泣下,竟是半分不沾墨。

徐蒔樹皺眉,心知這事急不得。

要是如此容易著墨奪魂,方才這一處便不會有巨龍席卷,威牛犇犇,直沖得宅子裏陰炁四散了。

再擡眼,瞧著陶花子癡癡瞧著自己的目光,徐蒔樹心下煩躁,喝了一聲。

“你可記下了!”

“記下了記下了。”陶花子回神,連忙應聲。

她看了潘垚一眼,目露得意,下一刻,手持著筆,低頭,一臉甜密的在靈牌上寫著潘垚的名字。

方才,自己好似回到了許久之前,衍郎也是如此握著自己的手,教著自己讀書寫字。

那時——

是窗外桃花盛開的好時節啊。

……

被詭音沖擊,潘垚搖了搖頭,手訣一翻,還不待給自己落一個金鐘符箓,只見耳朵邊有一雙手探來。

那手帶這溫熱幹燥的觸感,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雷雲紋的袖袍在身邊垂墜,有天邊雲炁清朗的氣息攏來。

不需要回頭,潘垚便知來人是誰。

“府君,”潘垚往回瞧去,“我沒事。”

視線一轉,瞧著在靈牌上寫自己名字的陶花子,潘垚一臉的郁悶了。

“寫就寫嘛,我倒是不怕,就是她在寫的時候,要是能不露出這樣的表情就好了,瞧得我心裏別扭!不得勁兒!”

寫一個字就癡癡笑一下,甜甜膩膩的,就跟她最近在瞧的電視劇,裏頭的小娘子給情郎,或者是給肚裏的情郎娃娃縫衣裳,嬌嬌羞羞。

兩方的神情,不能說是很像,只能說是一模一樣!

潘垚吐槽連連。

“名字都要被寫臟了。”

玉鏡府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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