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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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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夜風呼呼地吹來, 院子裏的燈串和紅燈籠都還亮著。

第二日便要接親,莊志安準備送丁玉如去小鎮上的照相館裏化了個妝,回頭直接送去親近的嬸嬸家, 吉時到了再接親。

因此, 此時才早晨三點多鐘, 莊家的院子裏便有動靜了。

“小大仙,怎麽起得這麽早?不多睡一會兒?”

瞧見潘垚屋裏拉的燈光, 莊志安趿拉著棉鞋, 捂著嘴打了個大哈哈。

他打院子裏走過, 還未洗臉,正是睡眼朦朧時候,裹著大襖子就在窗戶下頭問了一聲。

屋子裏, 被潘垚說家中沒有【囍】, 只有喬遷之喜的阿茶, 原先面上就有些發懵, 再聽到這一聲聲音,臉上又添了分慌。

這是天亮了?

新娘子還沒瞅呢。

要藏哪裏?它要藏在哪裏比較好?

小花鬼知道自己是妖鬼, 許麗雲家也有個電視機,最近最熱門的電視劇便是《西游記》。

孫大聖一個金箍棒, 妖魔鬼怪原形畢露,哪個都逃不脫。

阿茶還未修成人形,就已經怕著被人發現自己的不尋常,眼下瞅著熟人,心虛的同時, 膽氣就更小了。

明明就只打算偷偷瞧幾眼新娘子的,怎麽就飲茶談天到這個時間了?

至於新郎官,它平時瞅慣了, 也沒啥好稀罕的!

潘垚瞧著山茶花鬼左瞧右瞧的模樣,甚至還拈起茶杯子遮臉,當即便笑得兩眼彎彎。

是個傻姐姐。

這杯盞小小模樣,夠遮個啥呀。

下一刻,就見阿茶將茶盞遮了自己眼睛。

這是效仿了鴕鳥,它瞧不見別人,別人就瞧不見它了?

掩耳盜鈴!

潘垚好笑。

她伸手拉了拉阿茶的手,笑著搖了搖頭,示意不打緊。

轉過頭,潘垚朝窗戶外頭喊了一聲。

“要去睡了,剛才口渴,起來倒了杯水喝。”

“水還熱著嗎?你屋裏那開水瓶用了兩年了,要是不熱乎,我去廚房給你燒一壺?”

莊志安聲音熱情。

對於丁玉如而言,潘垚是救命的大恩人,夫妻一體,於莊志安而言,別瞧小姑娘小小年紀模樣,擱他心裏,那也是貴客。

頂頂重要的貴客。

得好好招待著,半分輕忽不得。

潘垚:……

難怪玉如姐姐嫌棄他啰嗦,是有些絮叨呢!

“不會不會,姐夫,您忙著去吧,這會兒還早著呢,我再睡一會兒。”

說著話,屋裏的燈被拉暗,裏頭沒了動靜,莊志安看了兩眼,也就忙自己的事兒去了。

今兒是結婚的大喜日子,早早起床也不累,這是甜蜜的負擔,莊志安快活地哼起了小曲。

屋子裏,潘垚和阿茶聽著院子外頭傳來的哼曲聲,對視了一眼,也忍不住一笑。

……

潘垚已經知道,阿茶是許麗雲家的姑娘,才落地不久便沒了性命,被許麗雲埋在了一株觀音白的山茶花下。

一開始,它並沒有神智,就像初生的嬰孩還懵懂著,也無那時的記憶。

隨著年歲漸長,觀音白的山茶花染上了緋和紅,成了人們眼中的緋爪山茶。

有一天,阿茶在清風中簌簌而動,聽著屋子外頭奔來個小子。

他腳步輕快,滾得滿身都是泥巴,吸溜了下鼻涕,快活地沖許麗雲喊了一聲,“阿媽,我放學回來了,好餓呀,有沒什麽吃的。”

“小皮猴,”許麗雲一拍莊東福的手,嫌棄又親昵,“一天天的跟個餓死鬼投胎,去,洗幹凈手了,去給你買了雞蛋糕,就擱廚房的桌子上。”

“哦也!雞蛋糕,我喜歡這個!”

“洗幹凈了手再吃!”

“知道了——”

小男娃拉長的聲音傳來,快活又雀躍。

山茶樹於風中搖晃,突然間,它瞧清了這宅子裏的人,依著根系處纏繞的那坨未化的骨肉,懵懂間明白了一件事。

許麗雲,這本也是它的阿媽呢。

……

過路的人瞅著它合眼緣,直道漂亮。花漂亮,枝幹漂亮,就是那如雲的葉子都美。

人出了三千三百塊的巨款要聘它……媽媽沒有允。

那時,瞅著許麗雲遲疑,阿茶提著心,聽到一聲不嫁,心裏別提有多歡喜多快樂了。

根莖又往地裏紮了幾分,枝幹挺拔地朝天生長。

冬風愈寒,它愈要開得艷麗。

它要開花給家裏人瞧。

將軍巷16號的莊家,那也是它的家。

哪裏想到,只幾年的光景,莊東福要尋摸媳婦了,六百六十六的價錢,許麗雲也舍得賣了。

……

屋子裏。

阿茶輕輕嘆氣,清麗的臉上染上了愁緒。

“我不想去那大權家,我、我有些怕——”

在潘瑤瞪圓的虎視眈眈下,阿茶不好再說嫁和聘,它也不喜歡說嫁,喬遷之喜,這倒是好。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照顧好花樹,院子裏的土地肥沃不肥沃,家裏人是不是勤快……”

阿茶絮絮叨叨的說著自己的擔心。

潘垚理解阿茶的擔憂。

人挪活,樹挪死,妖精鬼怪修成人形,也有其本身的特質,草木精怪最怕的便是挪窩,花鬼樹鬼也是如此。

她想了想,道。

“那咱就去那大權家瞧瞧?要是他家不合適,阿茶姐姐就不去。”

“能不去的嗎?”阿茶期待又擔心。

六百六十六都收了,怎麽能不去?

一斤豬肉一塊一,這時候,尋常人家一周半月的,也就舍得割一條肉回來吃,一道菜裏切上幾片肉擱進去炒,添個肉葷味兒,不用翻筷子數,眼睛瞅瞅就知道擱了幾塊肉。

六百六十六的錢,那能做好些事情了!

不通俗物的花鬼也知道,許麗雲將自己賣出去的價格頗高。

都收到口袋裏的錢了,怎麽可能再拿出去?

更何況,這錢,她還準備著,要給莊東福尋摸媳婦,再置辦些新家當,每一分都有其去處。

“當然可以,你現在會說話,要是不滿意移居去大權家,咱們可以自己和他說清楚。”

不用許麗雲這當媽的,也不用莊祥安這當爸的,自己就能給自己做主。

想著明兒便是花卉移居的日子,潘垚坐不住了。

“姐姐等我,我和你一起去。”她說了這句話,當即就往床榻上一躺。

山茶花鬼的眼睛都瞪大了,只見小姑娘一骨碌地躺進了被窩裏,厚實的棉花蓋得高高的,將脖子都蓋得嚴實,只露出個小臉蛋有些紅紅的。

潘垚閉上了眼睛,下一刻,身體裏出來了道影子。

阿茶看去,驚詫不已。

又是一個潘垚。

變、變成鬼了不成?

潘垚拉過山茶花鬼的手,好似瞧穿了它心底的所思所想,笑瞇瞇道。

“阿茶姐姐別擔心,我沒事,這是元神出竅,走吧,我們一起去大權家。”

話才落地,兩人皆如風似光地往前卷去。

玻璃的窗戶被打開了個縫隙,風繞過莊家堂屋前的萱草,卷過路邊落了葉子只剩枯枝朝天的枝椏,沿著將軍巷一路往前。

夜裏安靜幽暗,不如白日熱鬧,在潘垚眼中卻和白日沒有什麽區別。

她瞧到了巷子盡頭有一處的小廟宇,廟不大,也就方寸的小屋子模型,小磚頭和木頭砌了個四方的小屋,像供奉土地的神龕一樣,裏頭擺一個將軍高坐大馬的石頭像。

將軍紅纓鎧甲,冒著青筋的手勒緊韁繩,馬兒昂首擡蹄,很是威風。

據說,湖安將軍巷,這一街道的名字便是因這神龕。

很久以前,這兒出了個平民將軍,英勇不凡,一身轉戰三千裏,一劍曾擋百萬師,只是刀劍無眼,最後,他還是青山埋忠骨,撼不見心下牽掛之人。

故鄉的人感念其英勇,立了個衣冠冢。

祭拜的人多了,漸漸的,這處墳冢有了香火,就成了個小神龕,這一處的街道也被喚做了將軍巷。

潘垚多瞧了那神龕幾眼,頗為奇特的是,神龕後頭有好些個小石碑,只巴掌大小,外形像箭矢,石碑被風雨浸潤,或斑駁,或破敗,一些甚至冒了些許青苔,缺了半角,或倒塌在地。

自然,新鮮的石碑也有。

這些石碑或新或舊的,上頭無一不刻著【箭來碑擋,弓開弦斷】這八個字,筆觸不一,字跡不同,或規矩或潦草或張狂。

幾叢的石碑,能見歲月的更疊。

【箭來碑擋,弓開弦斷】

潘垚認出小石碑上的字,恍然此處為何這般多的石碑。

這是斷將軍箭命格的破解之法。

八字命理裏,男怕將軍箭,女怕閻羅關。

命帶將軍箭,小兒帶煞,輕則頭臉有傷,手足帶傷疤,重則眼瞎耳聾,四肢殘疾,甚至夭折,傷親還傷己,在小兒關煞中是大煞。

這一處喚做將軍巷,不單單因著許久前,此處出了位平民將軍,更是因為,這處的風水利於化小兒關煞,將軍箭。

石碑下埋一張小兒生辰八字,石碑刻【箭來碑擋,弓開弦斷】這八個字,只等小兒年滿十八,這關煞便能化去。

神龕這處卷過風,帶著光,細看,裏頭還有片片的山茶花瓣,有幽香暗湧。

耳畔是呼呼的風聲,比自己來時更快的速度,更自在的姿態,阿茶被束縛山茶樹裏,長達十八年的靈魂好似都得到了自由。

它快活極了。

這一刻,它是風,不是只能隨著風動而動的山茶。

註意到潘垚的視線,阿茶興奮,話比之前多,顯得聲音有些拔高。

“啊,我知道了,這兒應該便是秦將軍的小廟了,我聽嬸兒她們說過,秦將軍好生厲害的,驍勇善戰,奮力殺敵,縣志裏都有他的記載……”

潘垚肅然起敬,被史書記下的人,這才永不逝的存在。

當然,縣志雖小,那也是史,這是毋庸置疑的。

“潘垚潘垚,你瞧,那是莊東福的小箭碑,下頭埋了他出生的時辰。”

箭形石碑上並沒有刻名字,阿茶卻認得何處是莊東福的,它聽許麗雲幾人說起過,說是挑了個好位置,化關煞的箭碑就埋在一株胡楊樹旁邊。

月夜時候,樹的影子有一道叉像弓,小箭碑像搭在弓上的箭,遠遠看去,就像要朝天射去一般。

箭矢朝天,化去關煞,不再傷親傷己,這是吉祥意頭。

阿茶今日才親眼瞧見。

曾經聽過的事,此刻親自瞧見,怎能不興奮?

潘垚笑了笑,耳朵邊是阿茶開心的聲音,熱熱鬧鬧。

兩人繞著這些小箭碑又卷了卷,風拂過神龕中的石頭像,直把那絲絳做的將軍紅纓吹亂,見它狼狽地耷拉在面門前,這才嘻嘻笑鬧著繼續往前。

風和光的後頭,神龕的頂上落了一層花瓣,半空中,花瓣還在揚灑,月夜下瞧來,就像是落了一陣湘妃色的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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