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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八荒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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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荒意(三)

雪地上足跡雜沓,血跡斑斑,中心幾人猶在苦苦支撐。

“如何”朱友珪微一回首,已瞧見了半躬著身子的趙三。

“殿下,另一頭也解決得差不多了。”

“留活口。”

“屬下明白。”

“澎…”

倏然間巨響如雷,壓去了所有嘈雜。

朱友珪轉臉間瞳孔微縮,已一把撞開了身後的趙三,反身疾奔。

“殿下!”馮廷諤一楞,亦隨在了他身後。

廊下幾具身軀倒伏不一,男子一震,止了腳步,極短的躊躇後,他轉過了畫屏。

屏後空無一人。茵毯上,一朵小小的珠花正臥於其間。

一絲淡淡的清香仍若有若無地漾在鼻端,他轉臉四顧,她的烏發似又輕輕掃過眼眉…濃黑在眸底急劇收縮,他彎腰拈起珠花,無聲地笑了起來,胸中火一般的焦灼便在這笑聲中一點點地化作了徹骨的冰冷。

他撚著珠花,良久,方低低道: “如此…如此麽”語聲竟是異樣地平緩溫柔。

笑意漸在唇角蘊開,他猛然間回過臉: “趙三,堵住所有出口,全力搜查府內。派人速至各處城門,搜檢出城男女,可疑之人一律就地羈押!務必將人帶回來,明白麽那男子…”他微微一頓,已瞇起了雙眼: “留口活氣即可,少了胳膊或腿腳也無妨。”

趙三一怔,他看著男子唇際那莫測的笑意,心底沒來由一寒,沈聲應了聲是,匆匆趕了出去。

朱友珪懶懶倚上了矮榻,淡淡道: “還有幾個活口都帶來瞧瞧。”

“是!”

馮廷諤看了著窗外忙不疊滅火的眾人,低聲道: “殿下,今晚之事甚是蹊蹺,那些人交給屬下便是,您又何需親自…”他語聲未畢,朱友珪已截上了話語:

“不必。”

不過片時,便有三人被緊縛了雙臂,推跪在榻前,朱友珪靜靜地看著腳下的幾名男子,漫不經心地撥弄著榻側的珠玉垂飾,半晌,方微微一笑:

“誰派你們來的”

那幾人目光閃爍,極快地對視了一眼,左首的一人縮了縮腦袋,低聲道: “…是…是魯…”

“哦…魯延壽”

那人連連點頭,朱友珪嘴角笑意不減,他站起身,輕輕抽出了長刀。

那人一呆,長刀已向身後揮來,他大驚之下向前縮去,背後的繩結一松,雙手已得了自由。

他雖不明其意,神色間仍松了口氣,卻聞風聲蓬蓬,長刀已劈面而來,那人猝不及防下,本能地擡起一手格在眼前。

只見銀光一閃,他方楞怔間,但覺腕部微微一冷,已是刃落腕斷,那斷手卟的一聲跌在眼前,他呆呆地盯著斷腕,張大了嘴,喉中咯咯作響,下一瞬方厲聲慘嘶…

“啊…”

那人雙眼翻白,號嘶未止,朱友珪嘴角輕勾,眉稍微揚,已一刀轉向了他頸間,長嘶便嘎然而止,邊上眾人只見那頭顱滴溜溜地滾上了茵毯。

那身軀猶然僵跪,腔血淋漓,濺了男子一身,他全然不以為意,已執著長刀向另一人走去。

另一人猛然間只覺心驚肉跳,他怔怔地看著一臉笑意的男子,微微翕動嘴唇,向後縮去,男子突然止了步子,將長刀隨手一擲,一字一句地道:

“仔細問他們口供,若還不吐實,便將這幾人身上的肉給我一片片地往下削,直到他們想起來該說什麽為止。”

他全無起伏的語聲響在室內,地上的兩人悚然而驚,額角已是冷汗連連,旁人均倒抽了一口涼氣。

馮廷諤亦是一呆,不由低聲道: “殿下…”他話猶未了,朱友珪已回過臉來,嘴角猶噙著絲極淡的笑意,眼底卻如幽潭深不見底,馮廷諤一滯,不由自主地止了話語。

窗外昏黑如磐,屋內燭火明滅,寅時的鐘聲隱隱傳來,朱友珪倚在榻間,動也未動。

曙色漸起,他仍僵坐如初,火燭漸漸燃盡,再過得片刻,終徐徐滅去。

天色微明,晨鐘漸響,他緩緩起身,踱到窗前,錦珠悄悄開了窗扇,他擡眼望去,只覺煙霞茫茫,極天無際,晨風微起,水雲便在那雪林盡處晃漾不休,他慢慢地合上了雙眼…

忽忽三年有餘,已是乾化二年六月。

宮城,寢殿。蟬鳴噪在昏黑裏,單調的聲響中只覺那熱浪越發灼人。

子時將畢,蟬鳴亦沒了聲息。

朱溫方昏昏欲睡,卻聽得甲胄窸窣,這冰冷齊整的聲響一下子迸入耳中,他猛然驚醒,正神思不安,宮人內侍已四散奔逃,他又驚又怒,不由厲聲連喝: “來人!”

殿外靴聲訇然,一眾甲士拔刀而入,當先一人金甲紅袍,神色淡然,不是朱友珪又是何人

朱溫從床上支起身子,心中已是然。他縱橫一生,老來卻屢負於李存勖之手,自年初柏鄉一役慘敗後,病體日沈,此刻他看著這個一向不在心上的兒子,更覺忿氣填胸,暴怒中戳指罵道: “逆子!中夜闖入,欲謀反麽我早知你有此心,只恨沒曾早些除了你這禍患!你如今見我臥床不起,便想弒君不成…”

朱友珪穩步而前,不緊不慢地接上了他的話語:

“父皇若能清心靜性,據我看也不至一病不起。”

那平靜如水的語聲落在朱溫耳中,他越發惱怒,怒火如烈焰中燒,卻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你…你…”

朱友珪輕輕一甩手中的馬鞭,眉稍輕挑: “若非父皇執意要將江山傳於友文那外姓之子,我又何需如此”

朱溫連喘幾口粗氣,咬牙切齒道: “我固知你一向心懷不軌,營妓之子,果不其然…”

“啪!”

他話音未了,那烏黑的長鞭突地卷上了榻角,朱友珪唇際已緩緩綻開了一縷笑意,眸底愈見深濃: “我瞧父皇近日委實太過疲累,在病中尚不忘傳諸媳侍寢,孩兒想著父皇已勞苦多年,也該好好地休息休息了,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他微一擺首,兩名甲士執刀直奔朱溫而來。

朱溫崛然躍起,向後奔去,兩人已疾撲而至,幾人便繞榻相逐,幾番往覆,殿中足聲踏踏,粗喘不絕。

朱溫頭昏眼花,身後刀聲霍霍,他足底一軟,一頭載在榻間,床榻支支格格,刀尖已透體而出,慘嚎中左胸血溢如湧…

“嘀嗒…嘀嗒…”

殿中微息可聞,朱溫面色灰死,強睜雙眼緩緩向朱友珪瞧去,啞聲道: “你…你這逆子…天地…不容…”氣息縷縷中語聲漸漸哽在了喉中,終至無聲無息。

朱友珪靜靜地看著那張浮腫灰黑,猶帶不甘的面龐,默然良久,淡聲道: “天地天地便容我又如何”

“殿下這屍身…”

朱友珪擡眼看向了烏沈沈的殿外,燈火熒熒,映入他眼內,似跌入了一潭深水,轉眼間便無影無蹤,他一把扯下披風,扔向榻間,遮去了那依然微睜的雙眼: “埋了,便在這埋了罷…”

馮廷諤悄然立在了身後。

朱友珪回首道: “如何”

“殿下,已詔令均王朱友貞即刻監殺博王朱友文。”

“嗯,且不急發喪,待此事完結再議。”男子說著緩步而出。

蟬鳴又低低響起,殿中步履雜沓,片刻後,已再無聲息。

朱溫終年六十一歲,竊唐五載,終不得善終。

三日後,晨光初透之際,群臣已畢集於殿上。駙馬都尉趙巖微一擡首,見郢王朱友珪一臉淡然高居於首,他目光一轉,看向了不遠處的龍虎統軍袁象,兩人目光交匯間,內侍尖銳長拖的語調已由頭頂傳來:

“博王友文謀逆,遣兵突入禁中,賴郢王友珪恭孝,將兵誅之,保全朕躬,然疾因震驚,彌致危殆,宜令友珪權主軍國之務。”群臣早知朱溫臥病多日,仍不免一怔,正竊竊私議,朱友珪已坐上了殿首,眾人雖心中疑惑,但既有遺命,亦無人置喙。

朱友珪看著殿下神色各異的眾人,微微瞇起了眸子,他向後輕輕仰去,靠上了堅硬冰冷的椅背,目光卻越過眾人,看向了殿外,殿下眾人似漸漸遠去,那些恭謹而肅穆的話語便被突然闖入的冷風卷入了無盡的虛空中。

散朝的鐘聲隱隱傳來,他恍然回神,眾臣已魚貫而出,那些朱紫相間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階下,他立起身,濃雲徐徐遮過天頂,頃刻間影蔽一殿。

朱友珪登基為帝,第二年改國號為“鳳歷”,僅僅九個月後,均王朱友貞便以“弒父篡位”為名,聯合魏博節度使楊師厚,率大軍浩浩蕩蕩直奔洛陽。

洛陽,宮城,亥時已過。

燭影沈沈,嘈雜漸起,那身著朱袍的男子依然動也不動地立在案前。

他身後的馮廷諤急道: “陛下,那趙巖,袁象兩人剛剛開了城門,朱友貞已率軍入了城,直奔宮城而來,此刻形勢危急,您若再不走,只怕…”

趙三已匆匆奔入,沈聲道: “陛下,俱已辦妥。”

馮廷諤一驚,回首間只見紅光隱隱。風聲肅肅,不過片時,火光已舔上了碧瓦,如蓋黑雲下,那火舌愈竄愈高,徐徐映亮了夜空。

朱友珪慢慢轉過身來,語聲卻異乎尋常地平靜: “廷諤,你知道麽,這麽久以來,我一直都在害怕…”

馮廷諤一呆: “陛下…”

男子已擡眼看向了夜空,那橫流空際的星火便在眸底洶湧: “是啊,我終於站在了峰頂,卻更害怕自己會跌下去…”他呼出一口氣,回過臉來,指尖在那方圓四寸的玉璽上移動著: “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時,又發現,也不是那麽可怕。”

熱氣縷縷滲入殿中,他微一揚眉,嘴角漸漸泛起了一絲笑意: “你瞧,明日說不定又是個好天時,城外的柳枝都抽芽了罷再過得幾日,便是踏青的好時節,什麽都會過去…也什麽都會消逝…”

玉璽摔在殿角的脆響一下子蓋過了他逐漸低微的語聲。

馮廷諤緊緊握上了刀柄,他看著男子微帶笑意的眸子,扭過了臉。

朱友珪探手懷中,那已然半舊的小蜻蜓便躺在了掌心,檐角的銅鈴在火光中叮叮啷啷地響。

男子已撫上了蜻蜓紅色的眼珠,下一刻他終於輕輕地微笑起來: “你說,什麽才是最重要的”一點明光漸在他眸底燃起,愈燃愈熾,映亮了男子的面龐。

瓦石亂落如雨,烈焰騰騰,直沖霄漢,遠處嘈雜滿耳,男子燦然一笑,突然擡起了臉:

“不知那吳地的揚州是個什麽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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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完結了。同時重申下,本文不是悲劇。。

此前,我一直在考慮是否要在這裏結束(話說我腦子裏還YY了一把女主被抓回來的很多情節,都有初稿了, 55555),我真的不是為了結束而結束(悄悄地說一句,寫到後期我一直很想狗血的,啊,無數次發現我很有狗血的潛質。。)

寫了這麽久,很多親不斷鼓勵著我,讓第一次寫文的我能堅持到最後,謝謝大家,鞠躬!!

1,兩人肯定會重逢。。見番外

2,番外會不定期奉上

3,番外如下:朱朱滴,兩人重逢後的幸福生活篇,小七滴,李袆滴(當然,會先寫大家最想看的番外)。

哇哈哈哈,啊,新文啊,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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