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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淹回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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淹回水

暗雲越積越厚,暗黑中似有一股力量將它們牢牢吸附住,那烏沈沈的厚絮蠶食著天幕,散碎的墨雲仍在向它極速聚攏,天幕終於不堪重負,白光在瞬間扯裂了那濃黑,響徹大地的巨響一下子轟在了人耳中。

“喀嚓嚓…”

焦雷似碾在了屋內,燭花一陣微顫,碧荷不由得輕輕地“啊”了聲,又立刻掩住了嘴,轉臉看向了倚在榻上的張氏,張氏已直直地立起了身子,她圓睜著雙眼,蒼白的面色映在晃動的燭火中,竟隱隱透出絲詭異,碧荷微微一跳間,女子已慢慢地垂下了臉,盯上了那搖擺不定的燭火。

碧荷向窗外飛快地瞥了一眼,心中不免暗暗抱怨: “都過了重陽了,這雷還打得這般嚇人。”

雨下得越發大了,密集的雨點“鈴鈴瑯瑯”地敲打在欞瓦上,檐角的銅鈴先還鐺鐺作響,漸漸沒在了雨聲中,雨水嘩嘩地打向大地,似要將那厚重的濃黑傾洩一空。

一陣急促的腳步突然踏碎了風雨,碧荷一呆,看了看仍怔怔不語的女子,向屏外轉去,她剛邁出兩步,甲胄聲已闖入了屋內,靜默中的張氏突有所覺般擡起了臉。

雨水從那人的黃金甲上滴落在蒼綠的茵毯間,很快,蒼綠便在他腳下一點點地深濃。

“殿下…”

男子立在屏前,靜靜地看著一臉呆滯,櫻唇半張的女子。

“在哪裏”那不帶一絲波動的語聲終於驚醒了楞怔中的女子。

她的手在袖中一抽,緩緩緊握成拳。

她忽然間明白過來,是了,他又怎會讓那女子無知無覺地落入他人手中。在她將人弄走的一刻,消息就已經發出了麽而他竟為了這女子從半途中趕了回來…全不顧軍務在身他就這般歡喜她麽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她嘴角不禁裂開了一線搖搖欲墜的笑意。

可是,即便如此,他就一定能救得了她麽不過半個時辰宮中便下鑰了,那女子,終究是如此這般了,他又能如何呢她慢慢地擡起了頭,微微地揚起了下巴。

“殿下!殿下…”

她張了張口,一個焦急的語聲卻已後發先至地響在了屏後。

一人隨著語聲匆匆轉過了畫屏: “殿下,您竟在此時趕回此次征集糧草的軍務非同尋常,這般中途折返,若被陛下得知,該如何是好”他語聲急迫,大約是倉促中一得到消息便由雨中直沖而來,話語間雨水正不斷地從他發間滾落。

朱友珪看著滿臉氣急之色的男子,揚了揚手中濕漉漉的馬鞭,一線水意濺上了畫屏: “廷諤,你是知道此事的罷,嗯無你默許,又如何能有人將她這般輕易地弄了去”

馮廷諤迎上了男子倏然幽暗的眸子,他一把拂去了眉間的雨水,沈聲道: “是!殿下,廷諤早知此事,卻未加阻止。”

男子雙眉微挑,面色依然一片沈靜,手輕輕捋上了鞭柄。

馮廷諤已重重跪在了男子身前,他語聲幹澀: “殿下,廷諤絕未想到您竟會置大事於不顧,為了個女子而趕回來!廷諤不知殿下由何時起成了這般模樣,那女子真不該留在殿下身邊,今日殿下要廷諤死,廷諤亦絕無怨言,但廷諤決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殿下如此…”他的語聲逐漸低沈下去,他跟隨朱友珪多年,從未見這年輕的殿下如此行事,心中不由得又是痛心又是懊惱,面色越發灰暗。

屋外風雨如磐,燭光愈加搖曳,男子的臉亦明明暗暗,良久,他輕輕地笑了起來: “愚蠢至極,你以為將她獻給父皇便萬事皆休麽以她的性子,只怕反大禍臨頭罷,你被人如此利用還不自知。”

馮廷諤猛地擡起了頭,趙三已快步走入了屋內。

朱友珪微一轉首: “如何”

“殿下,宮內的人已打探清楚了,趙姑娘在寢殿,陛下此刻尚在勤政殿,我們還有半個時辰。”他說著拿出了個包裹: “軍袍和腰牌都已備妥,宮中快要下鑰了,殿下得快些了。”

男子再不看一眼那兀自站立的女子,轉身而去。

她卻在他轉身的瞬間看清了在劍柄後晃動的物事,那個青色的,頂端嵌著兩個珊瑚珠的小小結飾,她微微一楞間,小蜻蜓便輕輕地蹭在了男子的披風下。

是從何時起他竟將這般孩子氣的物事掛上了劍柄是從何時……

一種沒頂的憤怒在突然間淹沒了她: “那個女人!那個女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時出手的,她已迅速越過了呆怔的碧荷,一把拽下了那沈沈墜在心頭的青色物事,男子的腳步卒然而止。

她仍在劇烈地喘息著,那一擰似用盡了全身的氣力,她攥緊了掌心,似要將它狠狠地揉碎在掌中。

男子緩緩地轉過身,伸出了手。

她從未見過他這種神情,他明明在微笑,眸底卻結著層比嚴霜更凜冽的寒意。

寒氣悄悄地爬上了脊背,她本能地縮起了身子。她想遠遠退開,卻只能怔怔地看著那比冰還冷的眸子,她一點一點地松了手,青色的蜻蜓輕輕地落在了男子掌心。

他毫不猶豫地轉身,跨步。

“殿下!”

女子口中終於迸出一聲嘶喊,男子的腳步並不曾有絲毫停留,她慢慢閉起了雙眼,一線冰冷的水珠緩緩滾下了面龐。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女子的喃喃低語終是碎在了男子遠去的靴聲中。

馮廷諤看著男子的背影,長長地嘆了口氣,他重重一跺腳,急急地追了上去。

凈琬只覺心跳得飛快,時間卻長得沒有邊際,那更漏聲一點一滴地磨在耳內,慢慢向內裏深處割去,一分一厘,極鈍又極利。

恍惚間似有人在她耳際輕輕一吹,那熱氣便一絲絲地沈了下去,帶得她一顆心都癢了起來,她又癢又幹,它們在心房中四下游走,蹭蹭磨磨,男子的臉便在這廝磨中愈加清晰,她不由地向他伸出手去,他明明近在咫尺,卻難以觸及分毫。

“是你麽…真的是你麽…”

一線酸楚在破碎的語聲中漸漸壓過了那絲奇癢,她突然想流淚,火焰越升越高,炙得眼底一片枯澀,男子的身影便在這熱浪中起起伏伏。

她仍向他伸著手,固執地要著那個答案,男子似笑非笑地揚起了嘴角。

她終於觸上了朱袍,男子帶著笑意的容顏緩緩向後退去,沒入了裊裊輕煙中。

“陛下…會便來…快…”

“…女……”

這些極低的語聲像飛蟲般縈繞在耳際,嗡嗡不去,她搖頭,它們卻一下鉆入了耳中,鈍鈍地掙紮在內裏。

“陛下”她猛然間擡起了頭。

所有的片段都在瞬時湧來,那微翹的紅唇,那碗奇怪的湯水,那些喛昧的眼神,和眼前這空闊寒冷的殿宇。

她再也無法想下去了,似有什麽在內裏徐徐燃起,口中呼出的氣息又重又熱,沈沈地碾過喉管,這進進出出的仿佛不是空氣,竟是那熊熊烈焰。

女子的目光狂亂地游離著,她似那溺水之人想在僅餘的一絲空氣都耗盡前緊緊地抓住最後的憑依。

她止住了目光,突地一躍而起,帶著瞬間爆發的力量撞向了不遠處那巨大的纏枝花瓶。

碎響在殿中回蕩,雜沓的腳步迅速向她聚攏。

“怎會如此…不是已灌了藥麽…”

在身後的一片驚呼駭叫中,她已沖向了暴雨中,冷雨澆在她頭上,臉上,身上,她擡起臉,它們歡快地打上了她,她在雨中微喘著。

“…還不快點…她進…陛下就快來了…”

在那些慌亂而零碎的語聲中,幾雙胳膊同時扯住了她,雨水打得她睜不開眼,她在洪流中掙紮,巨浪卻在一個熟悉的語聲裏紛紛向後退去,將她靜靜地留在了雨幕中。

笑意在她唇角輕輕綻開,那根繃得極緊的弦一下子松了下來。

“不是他…不是他…”這個語聲拂過女子耳際,風雨之聲漸漸遠去了。

她高高地擡起了頭,雨水滾上了她緊閉的雙目,跌下她姣好的下巴,她散落的烏發如黑瀑般流淌著,她仍在雨中戰栗,灼熱似被這清涼的水意一點點地帶了去。

“殿下,快。”趙三急道。

朱友珪微一回首,另一個內監模樣的人已低低道: “殿下,都準備好了,已灌好藥…”

凈琬慢慢回首瞧去,那些宮女靜默地立在殿內,殿中的碎片早已被清除幹凈,像從未發生過任何意外一般,遠遠看去,那張寬大而冰冷的榻上又躺上了一個女子朦朧的身影,她心中一跳,男子已拖上了她的手,厚重的披風從頭兜下,阻斷了她的視線。

她在黑暗中追逐著男子的腳步,滂沱的大雨絆著她的步子,她昏沈沈的腦際卻抹不去最後一瞥中的身影,灼熱又由內裏升起,滾燙漸從那只緊握著的掌中傳來,逐漸上行,很快便燒遍了她全身。

濕衣緊裹著她,卻漸被她體內的高熱所灼幹,微顛的車廂內似籠上了火盆,馬車轆轆前行,簾外雨聲瀝瀝,她漸漸地透不過氣來。

她不由自主地向男子看去,他的側臉近在眼前,她怔怔地看著他,心中慢慢升起了一絲難以形容的愉悅。

一滴冰涼的水珠正順著男子的額角緩緩滾下,劃過了那張線條完美的側臉,滴上她滾熱的心頭,她微微一抖,輕輕地擡起手,觸上了他。

男子轉過臉來,女子已撫上了他直挺的鼻峰,她的指尖拂過他的眼眉,在他長長的眼睫間撥弄著,清涼的水意一絲絲地浸入了她微燙的指尖,她微微地瞇起了眼,本能地移動著手指,那輕顫的指尖終於停上了男子的雙唇,無所不在的灼熱在她體內翻滾著,她的指尖漸漸滑向了男子頸中,卻被一雙有力的手輕輕包入了掌中。

朱友珪看著女子緋紅的面頰和朦朧的雙眼,緩緩摩上了她的發頂,柔聲道: “再忍忍,很快就到了。”

他挑開車簾,平聲道: “召馮太醫。”

車外有人低低地應了一聲,馬車突地加快了速度,長鞭呼呼地甩上馬背,車簾在微顛中輕輕揚起,鉆入了三五滴冷雨,躍上了女子的面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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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才爬上來,找到了一個別字…暈,昨晚果然太累了。。謝謝給我撒花的親們~~~呵呵,有動力了也~~~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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