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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白玉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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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冷(二)

正午的陽光透過低垂的紫竹簾印在地面上,暖桔色的地衣上淺金的牡丹絢麗地綻放著,榻前的七寶博山爐中,沈水正靜靜地燃燒著,化為縷縷輕煙。

凈琬瞇了瞇眼,恍然間回過神來,昨晚,她在這裏睜著眼靠了一夜,在她心裏卻總存著一絲希望,盼著少年能平安脫身,再次見到他含笑的嘴角、輕揚的眉稍。她擰緊了身側的絲被,他會脫險嗎?

“姑娘,請隨奴婢來。”侍立在側的婢女見凈琬醒了,低聲道。

凈琬並未動彈,她依然半坐於榻上,目光低垂,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七寶博山爐中緩緩升起的裊裊輕煙。

“姑娘請隨奴婢去沐浴更衣,殿下要見你。”那婢女見她全無反應,只得踏前一步,再次說道。

“殿下?哪位殿下?”凈琬詫異地擡起了頭,看著眼前的青衣婢女。

“是梁王府的三殿下。”

凈琬一下子僵住了身體,梁王府的三殿下……原來那人竟是朱溫的兒子!那麽說她此時身在梁王府?沒想到她竟是被仇人之子帶了回來,她擡手挽了挽耳側的發絲,嘴角緩緩地綻開了一絲笑意,那婢女見她笑容慘淡,輕輕垂下了頭。

凈琬心中一片茫然。

她想起父親曾說過他朱溫先時投在草寇黃巢軍中,後來降了河中節度使王重榮,這才被朝廷任命為金吾大將軍,充河中行營副招討使,並賜名全忠。以朝廷之意,不過讓這群草寇自相殘殺罷了,豈知此後十餘年,天下愈加紛擾,朱溫剿滅黃巢軍後,於天覆元年因功進封為梁王。後朝中頃紮不斷,宰相崔胤召朱溫入關,他竟趁此時盡誅宦官,廢神策軍,置天子於掌中為其傀儡。而如今更是清除異己,鴆殺先帝,立皇子李柷為帝,大唐天下也愈加風雨飄遙,想到這裏,她輕嘆了口氣,立起了身。

水氣氳氤中,凈琬任熱水緩緩地漫過自己的口、鼻直至頭頂。她在溫熱的水中蜷成了一團,沈在那溫暖的寂靜中,心中紛擾不休,她想自己不過是這亂世中隨風而舞的葉子,風吹到哪裏,自己就到哪裏,又能如何呢?只是她心中終有一絲不甘,在那裏嚙咬著,漲痛著。她又想起了那只在鞭柄上輕輕擊打的,猶如白玉所雕成的手。

凈琬從屏風後轉出時,見矮榻上已擺了件緋色繡羅襦,邊上是條紅羅裙。侍女替她換上後,蹲下身子,在她足上套了雙繡著寶相花紋的錦履。她看著廣袖上俱是用銀線繡成的連枝花樣,心中一片惑然。她這兩日奔波露宿,早覺身上垢膩不堪,此時沐浴更衣後,身上自是通透舒爽,但心中卻愈加疑惑不安。

“你可知殿下召我去有何事?”她不由地問道。

“奴婢不知。”那青衣女婢躬身答道,語聲恭敬,面上卻一派漠然。

她看著眼前的侍女,心知她必不肯說,當下亦不再問,

凈琬隨著身前的侍女,穿過庭院,進入了中堂。那在臺階前已隱隱傳來的陣陣馨香,在進入中堂後,更是馥郁。

香味從中堂內霜雪般的四壁中透了出來,堂中的門扇和窗扇四角上皆托以黃金,四面系著紫綃帳。迎面擺著一架青玉屏風,以玳瑁水犀為框,屏上刻著四個姿態各異的美麗女子,那些女子發間耳上都鑲著大小不一的明珠,光華瑟瑟,凈琬註目不移,心中嘆其精致華美。

她轉首看著堂中的四壁,憶起兒時曾聽母親言道,長安有巨室以重金購得產於闐國的香草名蕓輝,因為這種香草芳香異常,顏色澤潔白如玉,放入土中也不會朽爛,所以貴家將它舂為細屑,塗在房內的墻壁上,屋內四壁潔白如玉,且香氣經久不散。她想,眼前的玉壁定也是如此了,只是不知當時的主人如今又在哪裏,徒留這滿室異香。

她望著眼前的玉壁,心中悵然,前方的侍女卻輕聲道:“姑娘,殿下不在這裏,請隨奴婢來。”

“殿下在何處?”

“後堂。”

凈琬愕然,不由地皺了皺眉,唇角微抿,後堂在中堂之後,即平常主人睡臥之所。她的腳步慢慢地停了下來,那侍女仍然半垂著頭,恭聲道:“姑娘請隨奴婢來。”

凈琬握緊了雙手,擡眼看了看從庭院中直射而入的陽光,跟著侍女慢慢步入了後堂。

侍女悄然停在了門外,凈琬的腳踩上了厚厚的茵毯,她繞過前方的六曲屏風,止住了腳步。

前方的矮榻上正半靠著一個朱衣男子,手中托著枚淺碧蓮花杯,白玉般的手指輕撫著淡青色的杯身。

此刻他並未束冠,黑發半散於肩頭,還帶著些許濕意,朱衣上的淡金花枝與他半垂的黑發交纏著。凈琬的目光緩緩上移,她不由止住了呼吸。

她知道不應該用美來形容男子的容貌,但卻只有這個字眼能形容面前榻上的男子。在那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雙眉和眼睫異樣地醒目,再看得久些,更覺得那漆黑的眸子仿佛要將人深深吸入其中一般。他濃黑的頭發半散在朱衣上,袍間松松地圍著玉帶,他就是那屠夫朱溫之子?

凈琬默然。

朱友珪卻似並未看到眼前立著的女子,他緩緩轉動著手中的蓮花杯。

良久,凈琬終於輕輕開口道:“不知殿下召民女來有何事。”

一個面容娟秀的少女正斜跪於男子腳下,她的雙手輕柔地按捏著男子的足部,她的每一個動作都顯得那麽柔美。男子的手在少女潔白細膩的脖頸上緩緩摩挲著,慢慢移入了她輕薄的衣中,屈辱從凈琬的心中升起,她轉開了頭。

“我有讓你轉頭嗎?”朱友珪的聲音淡淡傳來。

凈琬沈默地站在那裏,眼簾低垂,她的臂彎裏垂著條單絲羅紅地銀泥帔帛,冰涼順滑的絲綾讓她指尖微冷。他的語聲裏並無絲毫怒意,即便是昨晚,當他手中的長鞭掠過她的後肩時,他的語聲仍然是平靜的,不帶一絲溫度。她卻下意識地感覺到了這個男人平靜下的冰冷。這種冰冷讓她懼怕,亦本能地想服從。

朱友珪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她臉上那種掙紮不定的神情令他愉悅,他的嘴角泛起了笑意,悠然地看著凈琬攥得發白的指尖,他等待著她的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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