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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魔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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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魔界事

魔界, 山洞。

風從外面灌進來,很快,豆大的雨點砸下來, 外面下雨了。

羲九歌掃了眼不遠處,那裏有一塊凸出來的石頭,一個剛出生的嬰孩粗粗裹了幾塊布, 就放在石頭後面。

平時這塊石頭或許還能遮風保暖,但現在下起了雨, 夜風裹挾著雨絲,不斷從洞口飄入, 石頭上很快漫起一層陰潮。

這種環境,大人在山洞裏睡一夜恐怕都要生病, 更別說一個孩子。羲九歌嘆氣,覺得那個奇怪的小東西多半活不成了。

她是一縷四處游蕩的神識,別人看不到她,她便借著身份便利,聽完了山洞裏一對姐妹的爭吵。

羲九歌不知什麽是美, 但她看到山洞那兩個女子時,便覺得這兩人長得很舒服。若以她們為標準, 躺在繈褓裏的那個小東西可就太醜了。

羲九歌想,可能就是因為他太醜了, 姐姐才堅持要將他掐死。只是姐姐剛剛生產,身體虛弱, 終究沒搶過妹妹,那個孩子這才活了下來。

但姐姐走前也放了話, 這個孩子此後是生是死, 都和她沒關系, 她決不允許流著軒轅氏血脈的孽種步入九黎族領地。

說完,姐姐就扶著石頭,硬是一步都不讓人扶,頭也不回出去了。妹妹雖然力爭孩子是無辜的,但姐姐走後,她也不知道拿這個孩子怎麽辦。她只能從自己衣服上扯下幾塊布,勉強把孩子包裹好,又在附近找了個半爛的野果,擠成汁滴到孩子口中。

之後,她找了個避風的角落,把嬰兒放在石頭後,便回家了。

若有人能看到羲九歌,會發現她只是一個七歲女童模樣。羲九歌自己都是個孩子,如何懂照顧嬰兒?但她感覺,把剛出生的孩子扔在山洞裏,僅餵果汁充饑,好像不是正常法子。

屋漏偏逢連夜雨,妹妹走後沒多久,外面下雨了。

可能,妹妹潛意識裏也覺得這個孩子該死吧。硬生生掐死太過殘忍,如果在野外被凍死、餓死,或者被魔獸吃了,那便是天命不留他。

羲九歌看向石頭後面,那個孩子僅有細微起伏,幾乎都聽不到呼吸。她是一縷神識,什麽都不能做,只能目睹他等死。她不知道他是誰,為什麽母親不喜歡他,只希望如果有來世,他能投胎到一個願意照顧他的家庭裏。

羲九歌等了一夜雨停。她本以為這個孩子出生在傍晚,所以天才黑了,沒想到過了許久,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

即便陰天,也不該毫無光亮,羲九歌慢慢意識到,這好像是一個沒有光明、終年陰暗的地方。

沒有光明,便沒有日夜之分,羲九歌全靠看黎瑤什麽時候來來確定時間。這段時間羲九歌已經知道,那天爭吵的姐妹叫黎璇和黎瑤,妹妹黎瑤是族中幺女,尚未出嫁,姐姐黎璇夫婿不明,生下一個“孽種”後,就將孩子丟在山洞,不聞不問。

而這個孩子也屬實命大。第一天時羲九歌便覺得他活不成了,可他氣息微弱,卻始終連綿不絕,第二天黎瑤踏著泥濘趕來時,看到孩子還活著,也很是意外。

既然孩子還活著,那就不能當不知道,黎瑤只好繼續養著他。黎瑤幾乎每天都會來一趟,給孩子餵些食物,然後就把孩子留在山洞,獨自回家。

魔界環境惡劣,陰冷潮濕,連黎瑤都時不時生病,可是這個孩子缺衣少食,無法自保,被扔在山洞裏竟然一直沒咽氣。

這樣往返了一段時間後,黎瑤也對孩子生出了感情,她望著不知是黎明還是黃昏的天幕,說:“連天都不肯收你,看來你註定要在這世上受苦。孤影臨冰鏡,寒光對玉顏,魔界分不出晝夜,也不好說你到底生在黎明還是黃昏,姑且算作黎明吧。姐姐不認你,但你體內終究流著一半九黎族的血,你只好跟著我們姓。以後,你就叫黎寒光吧。”

羲九歌飄在山洞裏,聽到這個名字,覺得自己被丟下了。連他都有名字了,為何她沒有?

羲九歌想要問那道神秘的聲音,可是,除了最開始,它再也沒有出現過。

別人都有的東西,她卻沒有。羲九歌很不高興,她不想再看這個小醜八怪了,她隨便找了個方向,去其他地方游蕩。

羲九歌在魔界飄了很久,這裏沒有光明,全年一半的時間是陰雨霏霏,另一半的時間是冰天雪地,景色終年不變,仿佛連時間都拋棄了這裏。

灰蒙蒙的東西看久了實在無聊,羲九歌發現還是那個小醜八怪有意思,便原路返回,回去找那個小東西。

羲九歌在路上飄了很久,好容易才辨認出她離開時的那座山。明明山洞一模一樣,但是,那個小醜八怪不見了。

她在山路上看到一個細長的人影在和野獸搏鬥,他看起來有八九歲,以黎璇、黎瑤的標準看,長得還算標志。但他現在被咬的渾身是血,狼狽不堪,算不上美。

羲九歌掃了一眼,面無表情地飄走,專心尋找她的小醜八怪。她在山路上飄了一圈,遇到一群孩子擡著血淋淋的魔獸屍體,嘰嘰喳喳說:“這才過了多久,黎寒光那個怪物就能殺魔狼了。我們趁他不能行動搶走魔狼,他會不會來找我們麻煩?”

“不會的。”領頭的大孩子說,“他哪配姓黎。我爹說了,族長特別厭惡他,不允許他進入九黎族的領地,只要我們待在部落附近,他不敢進來的。”

剩下的孩子放了心,歡歡喜喜分割魔狼:“皮毛雖然被割壞了,但賤一點還能賣出去,骨頭也值錢……哎,內丹呢?”

羲九歌對這副血淋淋的場面無動於衷,但她註意到這群孩子提起“黎寒光”。黎寒光,不就是那個小醜八怪嗎?

那群孩子擡魔狼屍體時,地上一路留下了血跡,羲九歌高高興興順著血跡找回去,卻在血泊中看到剛才那個人影。

他比剛才更狼狽了,臉上全是泥汙鮮血,胳膊有兩個駭人的血窟窿,幾乎都能看到骨頭。他靠在樹上喘氣,張開手心,裏面不知何時藏了一顆內丹。

他隨意擦了擦內丹上的血汙,一口吞入腹中。然後,他按住胳膊上的血洞,一聲不吭地爬起來,深一腳淺一腳離開現場。

羲九歌看著這個血人,心裏覺得很突然。原來,他就是小醜八怪?他長大了怎麽就不醜了呢?

羲九歌低落了好一會,無法接受這個結果。他有名字,他也不醜了,只有她還是一團什麽都不知道的異類。

羲九歌在山洞裏想了半個晚上,越想越生氣。她決定再度離開,這一次再也不要回來了。

她飄出山洞,結果迎面撞上一個男人。今夜魔界難得有月,那個男人藏在樹叢中,躡手躡腳向山洞靠近。

魔界沒有日出,月亮就是他們唯一的光明。但哪怕是冰冷的月光也極少見,一年能見到十次都算幸運。

羲九歌心想山洞裏只有黎寒光,沒有錢財也沒有魔獸,這個男人過來做什麽呢?緊接著,山洞裏突然傳來打鬥聲和慘叫聲,羲九歌驚訝地回頭,看到黎寒光跌跌撞撞跑出來。

他洗凈了血汙,比白日更加好看,站在月光下瑩瑩生輝,像這個黑暗世界裏唯一的潔白。可是羲九歌莫名不喜歡他此刻的樣子,他臉色蒼白,手上的血蜿蜒流下。他踉蹌扶到樹上,按住胳膊上的傷口,露出痛苦之色,但他沒有停留,咬著唇,繼續默不作聲地往樹林裏跑。

後面,那個男人追出來了。他眼睛上插著一把用樹枝磨成的小刀,鮮血從他半邊臉上流過,可怖極了。他憤怒地嘶吼一聲,啐道:“小雜種,看我怎麽收拾你。”

羲九歌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是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想做很不好的事情。羲九歌不再想出走的事了,她也跟著黎寒光往森林裏跑。

黎寒光不斷在森林中變換方向、假裝痕跡,可是那個男人會法術,無論黎寒光多麽努力,還是很快被追上來。

黎寒光正在樹叢裏疾馳,忽然一枚黑色的釘子從背後飛來,刺穿了他的肩膀。黎寒光悶哼一聲,跌到地上。

男人慢慢從後面跟上來,獰笑道:“跑啊,你再跑啊,你再能耐,還能跑過我的法術?據說姓黎的是蚩尤之後,天生戰神,依我看,也不過是只羔羊。長成這樣,還敢說是戰神,便是女人都不及你秀氣。”

黎寒光緊緊抿住唇,神色十分忍耐。男子註意到他背在身後的手,冷笑道:“先前不防備被你得手,你以為我還會上當嗎?我今天就給你上一課,在魔界,拳頭大的才是王道。”

說著,男子甩出一道鞭子,黎寒光極力躲避,但胳膊還是被牢牢纏住。他手臂上本來就有傷,鞭子上的倒刺紮穿他的皮肉,越發血肉淋漓。

黎寒光不顧一切想要掙脫,但他只會些拳腳功夫,和野獸搏鬥尚可,對上會法術的魔族,實在毫無反抗之力。男子很享受這種玩弄獵物的快感,他慢慢走近,居高臨下欣賞著黎寒光掙紮。

男子的影子投下來,隱天蔽日,像深不見底的烏雲。黎寒光胳膊已經被紮得沒一塊好肉,他緊咬著唇,擡眸望向男人,眼睛中是濃郁瘋狂的恨意。

男子瞧見黎寒光的眼神,愈發笑了:“呦,還敢瞪我。你父母都不要你,你一個人殺魔獸還要被人搶,多可憐啊。你長得這麽白凈,本不用活得如此艱難,今夜過後,說不定你還要感謝我為你指了一條生路。”

男子說著放肆大笑,開始解衣服。黎寒光身體都顫抖起來,他用盡全力掙紮,但雙手始終被法器牢牢束縛在地上。他眼中迸出血絲,嘴角已經咬出血。

羲九歌不明白男子想要幹什麽,但她很討厭這種感覺。她幾次想拉黎寒光起來,但她只是道神識,每次都空空穿過。

眼看男子的手就要來抓黎寒光,黎寒光絕望地閉住眼睛,羲九歌的情緒累積到極點,恨不得將眼前這一切都燒成灰燼。她再也忍不住,猛地大叫一聲。

羲九歌只是一道神識,沒有身體,何來聲音。但無形的波浪從一個點爆發,越傳越廣,天地間逸散的火被這陣怒氣感召,紛紛匯聚而來。轟的一聲,周圍的樹叢猛然燃燒起來。

男子突然見到光亮,都嚇了一跳,他以為有敵襲,趕緊回頭,可是周圍空無一人,只有熊熊大火。

魔界終年陰潮,會火的人寥寥可數,每一個都被各方勢力當寶貝一樣籠絡起來。這裏荒郊野嶺,怎麽會突然起火?

男子還沒想明白,火忽然蔓延到他身上。男子驚慌拍打,但這火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用法力都拍不滅。男子身上的肉被燒成油,他痛苦地慘叫,瘋了一樣跑向最近的湖泊。

但哪怕他跳入水中,沒命掙紮,火依然包裹著他,直到將他燒成灰燼。

這一切只發生在瞬息,黎寒光撐在地上,驚訝地看著這一幕。男子死後,他的法器失去主人,自動松開。黎寒光抽出自己血肉模糊的胳膊,謹慎地回頭張望。

可是,樹叢依然靜悄悄的,仿佛天降異火只是巧合。但如果是巧合,為什麽只燒那個男子呢?

黎寒光試著詢問,但許久都無人回應。魔界常年黑暗,這裏的火光已經引發其他人註意,黎寒光不能再這裏耽擱了,他撿起魔族男子的法器,深一腳淺一腳離開。

走出樹林前,他忍不住回頭,望向後方烈火。強勢霸道,轟轟烈烈,若天下有什麽東西可以定義美,必然是這樣強大又張揚的顏色。

強者為所欲為,弱者只能搖尾乞憐。只有比惡行更強橫的力量,才能懲治惡,凈化惡。

羲九歌用盡全力喊了一聲後,就陷入沈睡。她壓根不知道自己睡著後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她引發的山火燒了七天七夜。

九黎族的人上山來救火,但無論澆水還是用法術,甚至天上下雨,都無法熄滅火苗。最後,還是山上燒得沒東西了,這場奇異的大火才終於平息。

羲九歌再一次醒來,發現自己在一片樹林中,只不過周圍光禿禿的,十分醜陋。

羲九歌莫名其妙,這是什麽地方?她還惦記著小醜八怪,哦不是,黎寒光,趕緊起身去周圍找他。

她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最後逃出去了嗎?

羲九歌漫無目的飄蕩時,和一個修長的人影擦肩而過。羲九歌掃了眼,不認識,繼續往前飄。

那個男子也很奇怪,他走到一株燒焦的樹前,輕輕撫上樹幹,為它除草。

羲九歌覺得這個男子腦子估計有什麽問題,給一棵燒焦的樹除草做什麽呢?更可怕的是,他好像還在對著樹說話。

羲九歌隱約聽到他說:“小姨母嫁給常家家主,不久前生下一女。姨母來信說思家,想將我接過去住幾天。”

羲九歌心說這個人真是病得不輕,他的家事,說給樹做什麽羲九歌沒有飄遠,因而聽到了後面的話:“血肉之軀和法力根本沒法比,若我想變得強大,決不能只靠拳腳。可是九黎族對我嚴防死守,我處處被打壓,根本學不到有用的東西。若我離開九黎族的領地,是不是就能改變這一切?”

他沈默地為枯樹清理枝杈,過了一會,低聲說:“但常家是魔界最古老、最強大的家族,據傳他們是月母常羲的後人,掌握陰陽推衍術,大司幽甚至可以占蔔出剛出生嬰兒一生的命運。當年小姨母出嫁,所有人都趕來祝賀,如此顯赫的去處,姨母就算思家,又為什麽要接我去呢?”

他說到這裏搖頭笑了笑,望向當年著火的地方,自嘲道:“可能我顧忌這麽多,只是不想離開九黎族。哪怕舅父他們從不承認我,哪怕她當真一次都沒有來看過我,我依然不舍得離開。若我始終住在九黎族附近,或許哪一天,就能在路上遇到母親呢?”

羲九歌皺眉,隱約覺得這些描述有點耳熟。這個有腦疾的男子,身世為什麽這麽像小醜八怪?

羲九歌不由飄近了些。她坐在枝丫上,低頭看樹下的人。他像對老朋友一樣,為樹除草、翻土、修剪枝葉,期間還徐徐和老朋友傾吐煩惱:“九十年了,你再也沒有顯形過。世上真的有神嗎?會不會那天夜裏是我出現幻覺,其實壓根沒有神跡顯靈。”

他呼了口氣,仰頭看向樹幹:“若真的有神,你說,我該去常家嗎?”

黎寒光其實也知道這棵樹早就被燒死了,但九黎族無人願意接近他,他只能和一棵樹說說話。他對著空氣自言自語,其實,心裏已逐漸有了決斷。

冒險至少還有一線可能,如果什麽都不做,那他的狀況永遠都不會改善。

十歲那年的事,他再也不想經歷了。他出生一百年,只幸運了這一次,他不敢寄希望於下一次還會幸運。

他要擁有力量,他要變強大,他要主宰自己的命運。

黎寒光說這些話壓根不抱希望,然而他說完後,卻看到樹枝上散發出一團朦朧的金光。光暈中,一個模糊的女子籠罩其中。

她看起來只有七八歲大小,看不清面容,唯獨身上的金輝璀璨聖潔,一如十歲那年從天而降的神火,溫暖,正義,卻又極端強大,懲治惡徒時比惡徒更惡。

黎寒光驚訝地睜大眼睛,只是眨眼的功夫,那個女童消失了。黎寒光連忙環顧四周,然而,樹林枯敗,一片焦土,哪還有什麽光亮。

黎寒光怔松了良久,這才慢慢撫上心口,原來,神真的存在,光明並沒有完全放棄這片地方。

他不知她是誰,但觀她年紀尚幼,希望她今後幸福快樂,事事順遂,永遠都有很多人愛她。

另一邊,羲九歌也被突如其來的金光嚇了一跳。她完全失去了身體的控制權,像只風箏一樣,被動地飄向上空。她看著自己發著金光的手,問:“我這是怎麽了?”

“你牽動太陽神力,神識損耗過度,已睡了整整九十年。魔界那場山火驚動了天界,西王母發現神器封印松動,已在瑤池擺了陣法,聚攏你的神識。很快,你就會回到你的身體中。”

羲九歌聽到這道聲音,驚訝問:“你又回來了?”

“我一直都在。”那道聲音說,“我們以後還會見面的。”

羲九歌還要再問,然而,越來越強的牽引力從上空傳來,她很快失去了意識。

昏迷前,羲九歌想,黎寒光要去常家了。他去了常家後就不用再受九黎族打壓,有黎瑤照顧,他會過上安穩的日子,不會遭受那些不好的事情。

祝你此去前程似錦,如願以償,早日變成你夢想中強大的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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