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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私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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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私相會

黎寒光剛進入寢殿時,就知道羲九歌有意殺他了。

同學兩千年,她對他一無所知,他卻觀察了她很久,對她不說了如指掌,最基本的習慣還是知道的。

她性情冷傲,除了白帝和姬少虞,她眼裏沒有任何人。就算是西陵家的大小姐來了,也不配讓她請入自己的私人坐榻。

他一個並不熟識、還和羲九歌有過節的外人,哪來的榮幸進入內殿,由她親手倒茶呢?

她遞玉盞過來時,黎寒光就認出這是天仙子。天仙子這個名字聽起來純潔,實際上卻是天界最臭名昭著的毒,它開花時美如天仙,花瓣卻蘊含毒性,無色無味,見效奇快,便是大羅神仙喝了也無法自救。

壽命越長的人越怕死,天仙子觸動了那些高貴神族的利益,早就在五方天帝聯手封禁下銷聲匿跡了,沒想到,黎寒光竟有幸親自見識。

她舍得用這麽珍貴的毒殺他,黎寒光頗為滿足。他其實一進門就打算給羲九歌祛除寒氣的,如他所說,他白日是不得已為之,他剛回來,法力不及一千年後深厚,無法那麽精準地控制寒氣,這才傷了她的經脈。他從來都沒想過對她怎麽樣。

然而她請他入座那一刻,黎寒光察覺了她的殺機,同樣改變了主意。他甘願飲毒,但還不甘願死,所以,勞煩羲九歌再親手把他救醒吧。

黎寒光唇邊帶著笑意昏迷。羲九歌完全沒料到黎寒光給她來這一手,立刻想讓他把話說清楚。但是黎寒光已經失去意識,羲九歌拉他時,不慎被他的重量帶倒,多虧她及時撐在圍欄上,才沒有和他摔在一起。

長發從肩側滑落,遮出一片細細密密的陰影。羲九歌低頭,看到他合眼躺在榻上,面色如雪,無知無覺,一副任人施為的樣子。

但一個任人宰割的羔羊,可不會給別人的經脈種毒。羲九歌沒有被他這副清凈無辜的皮囊迷惑,她伸手,指尖凝出一柄尖刀,毫不留情抵住他的頸動脈。

“別裝死。說,你對我的經脈做了什麽?”

身下人毫無動靜,閉眼的模樣簡直像月中桂樹,純潔極了。羲九歌手中用力,輕輕松松劃破他的脖頸,大有就此了結他的意思。

但黎寒光還是無力閉著眼,睫毛連一絲拂動都沒有。羲九歌盯了半晌,伸出手指去探他的脈搏,裏面已露出中毒跡象。他確實喝了天仙子,現在恐怕羲九歌把他殺了,他也無法反應了。

羲九歌還真想一刀捅死他,他既然知道她經脈有問題,卻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暈倒前說。要不是他毫不猶豫喝下了毒茶,羲九歌簡直懷疑他是故意的。

羲九歌再想殺黎寒光,也不至於在自己的宮殿裏動手。她給黎寒光倒加了天仙子的茶,並非想毒死他,而是想試探他到底有沒有記憶。

天仙子絕跡多年,天界普通神族或許不認識,但對於五方天帝並不是秘密。黎寒光前世已經成為玄帝,後來又攻入神農氏的領土,沒道理不知道天仙子。但是,他卻毫無所覺地喝下去了。

這樣看來,他應當就是剛來天界的黎寒光,對神族隱秘一無所知,連毒都認不出來。

是她多心了?

羲九歌盯著昏倒在她臥榻上的人,殺了吧不放心自己身體,救醒吧,又實在不甘心。

如果今日暗算她經脈的是其他人,羲九歌直接就找白帝的人強行逼毒了。但這個人是黎寒光,他來自魔界,心機深沈,在不見天日的底層廝殺過,也在大司幽府學過陰陽推衍術,他使出來的招數,羲九歌還真不敢用強力破解。

去找同樣寒屬性的姬少虞也不行。黎寒光和姬少虞一樣,繼承了玄帝的玄冥體質,但姬少虞是在玄帝、名師指導下,修煉出來的最光明正大的法術,而黎寒光無人指導,他的修行全靠賭,只要沒死就能繼續。黎寒光的氣息運行方式非常詭譎,就算去找姬少虞,恐怕也沒什麽用。

今日運功時,她已經感覺到些許靈力不繼了,再耽誤下去,焉知會不會有更嚴重的損害。羲九歌左思右想,實在無法拿自己的經脈冒險,哪怕她恨得想捅死這個人,也不得不給他解毒。

·

黎寒光醒來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宮殿裏沒有點燈,唯有月色映在地磚上,清澈如水。

羲九歌見他時為了試探,問他深夜前來所為何事,現在可好,真成深夜了。

黎寒光試了一下,除了四肢無力,其餘地方並沒有什麽不適。要是不知道的人,估計以為自己只是不小心睡了一覺。

不愧是明凈神女,連毒都用最好的。

黎寒光扶著額,費力支著榻面坐起來,啞聲問:“我這是怎麽了?”

可謂把一個寄人籬下、一無所知的質子表演的入木三分。

羲九歌在屏風後打坐,她早就發現黎寒光醒了,但她還在介意被迫救人,壓根不想搭理他。

黎寒光環顧四周,仿佛才發現羲九歌就坐在不遠處一樣,驚詫問:“神女?剛才,我是睡過去了嗎?”

他已經找好了原因,羲九歌也懶得想借口了,屈尊紆貴點了點頭:“嗯。”

黎寒光聞言,立即扶著榻起身:“抱歉,我失禮了。但我剛才不知道怎麽了,突然就覺得頭暈……”

他站都站不穩,卻要勉力起身,隔著若隱若現的屏風,他一襲白衣,身姿微晃,有如疏影橫斜,月墜花折。他站在月光下,越發白的像玉,羲九歌也是這時候才發現,他身形很清瘦,看著比姬少虞還要瘦些。

尤其是他的腰,纖細修長,恐怕許多女子見了都要嫉妒。難以想象,就是這樣清瘦的身姿,握上劍後有那麽大的殺氣,幾乎屠了半個天界。

羲九歌看了一會,慢慢說:“少司幽今日都吐血了,可能是受了重傷,所以才容易昏迷吧。”

她還是在懷疑他。她這個人,冷漠的時候幾乎讓人懷疑她沒有心,但理智的時候,又不受任何感情因素困擾,不自負不輕敵,遠比黃帝、玄帝更難對付。

黃帝傲慢,玄帝貪功,他們都生活在自己的偏見中,打心眼裏看不上他,所以被他騙了一千年。可是羲九歌不會。

他都舍命做了兩場戲,她依然能冷靜地審視他,連她自己的判斷都無法幹擾她。黎寒光心中幽幽嘆氣,如此理智又難纏的女人,真好。

生活就是勾心鬥角些才有趣。

黎寒光臉上露出些許難堪,誠摯地望著羲九歌道:“不瞞神女說,試煉場上的傷一大半是我裝出來的。神女有西王母撐腰,行事無須顧忌,而我卻是個初來乍到的質子,若表現的太搶眼,恐怕會惹五帝不悅。所以,我只能裝作吐血,讓自己看起來傷的更重些。”

羲九歌看著他,忽然笑了。她起身,越過屏風,逐步向黎寒光逼近:“所以,你是說,白日是你讓我的?”

“不敢。”黎寒光微微垂下眼睛,他從恢覆意識起就在做戲,此刻臉上的迷惑倒是真的,“神女為什麽會往這個方向想?”

羲九歌停在臺階前,居高臨下審視著他,黎寒光亦垂著頭,任由羲九歌打量。

黎寒光從外面看纖細瘦削、弱不禁風,實際上他骨架並不小,寬肩窄臀,四肢修長,只不過他的肌肉緊緊包裹在骨頭上,看起來不如大塊頭有力而已。但這種纖長的肌肉才爆發力更強、耐力更好,畢竟這是他在魔界求生中鍛煉出來的武器,真動起手來,那些魁梧壯漢未必打得過他。

而羲九歌相反,她骨架纖巧,看著顯高,但肩膀窄而細,和黎寒光站在一起,身量幾乎只有他一半寬。哪怕隔著臺階,都不影響兩人體型差懸殊。

黎寒光恭敬低著頭,心裏卻在想她腰可真細,感覺都不及他手長。她容貌姝麗嬌艷,行事卻無情到殘忍,好像一顆美麗的漿果,你以為是甘甜多汁的,咬開後卻生澀含毒。

黎寒光想起白日在試煉場,他突然拉近距離後,她的反應驚慌失措,被他觸碰後惱羞成怒,一切都在表明,她很少和人有身體接觸。

多情又無情,強大又懵懂,天真又殘忍,這些背道而馳的特質,偏偏集中在她一人身上。

“你的功法是從哪裏學的?”

“無處學,我自己胡亂試出來的。”

“你今年才一千歲,又是人前吐血又是背後道歉,你哪來這麽多心思?”

才?要是他沒記錯,他應該比她大好幾百歲吧。

黎寒光保持著一個質子的謙卑,說:“神女謬讚。無他,無非為了生存罷了。”

“借著過招給我的經脈種陰寒之氣,也是為了自保嗎?”

黎寒光嘆氣,微微擡起眼睛,誠摯道:“我先前之言字字肺腑,我無意傷害神女,只是不得已為之。神女用了多少力,神女應當清楚。”

黎寒光身形不動,眼睛上擡,這個姿勢使他的眼睛看起來又黑又圓,像葡萄一樣,說出來的話也無害許多。羲九歌暫時看不出來他在糊弄她,她先前百般懷疑,但是黎寒光承認他為了接下來好過才裝吐血後,她一下子相信他了。

要是別人聽到,定會覺得這個人心術不正,不可深交,可是羲九歌沒有感情,自然也不會有偏見傾向。她覺得黎寒光的理由完全說得通,就願意信任這個人。他一個初來乍到的魔界質子,實在沒有必要謀害羲九歌。

羲九歌暫時信他,她後退一步,道:“你最好說的是真話。現在,立刻把你的寒氣解除。”

黎寒光順從地點頭:“是。”

羲九歌走回屏風後,黎寒光等了等,微微挑了下眉,也朝屏風後走去。羲九歌已經坐好,聽到他進來,擡眸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磨蹭。”

黎寒光乖乖領罵,頗為受教。他看了看,問:“神女,那我就坐下了?”

羲九歌忍耐地蹙眉,顯然覺得他廢話怎麽這麽多。

黎寒光確定了。他也沒想到羲九歌看著難以接近,在這些方面又十分不在乎男女之別。他坐到羲九歌身邊,準確按到兩人白日對戰時接觸過的地方,說:“神女,莫要抵抗,我這就把寒氣引出來。”

羲九歌其實不太習慣和人距離這麽近,這是她修煉、起居的內殿,再往裏就是她的床鋪,便是姬少虞也不會進入這裏。現在一個白天才和她劇烈交戰過的男子卻出現在這裏,觸碰她的手臂、脊背,感覺十分怪異。

羲九歌回想,書上說孤男寡女不能共處一室,但羲九歌是有婚約之人,黎寒光也早有心上人,他們兩人應該不算孤男寡女。羲九歌放下心,決定還是先保護她的經脈為要。

黎寒光的手十分規矩,除了必要的接觸,再沒有其他動作。很快,他就將殘留在羲九歌體內的寒氣引導出來了,黎寒光收了手,起身道:“神女,已經好了。”

羲九歌立刻運行靈氣,果然,再沒有那種凝澀的感覺了。她終於能松口氣,黎寒光見狀,適時道:“今日之事我多有不對,但我絕無傷害神女之心,如有其他冒犯之處,請神女諒解。夜深了,我不敢叨擾神女靜養,這就告退。”

黎寒光到底算客,羲九歌多年的禮儀刻在骨子裏,哪怕黎寒光推辭,她還是起身送他到門口。黎寒光出門,轉身道:“夜深寒重,神女留步。”

羲九歌順勢點頭:“恕不遠送,少司幽路上慢行。”

黎寒光應下,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頓了頓,無意般提起:“神女無須這麽客氣,不妨叫我名字。”

羲九歌隱約覺得這句話有點耳熟,但婉言和她套關系的人太多了,她沒有多想,頷首道:“好,少司幽慢走。”

黎寒光一時無話,看來他和她說的話,她是一點都沒有放在心上。黎寒光保持著規矩守禮的微笑,輕聲告辭。

走出重華宮時,黎寒光立即察覺外面有人,但他沒有躲避,而像是什麽都沒發現一般,平靜走向自己的住所。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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