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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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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歷拂衣彎腰拾起地面的書信, 順勢坐到一旁位子上。

他將藍色的冊子攤開,上面每一頁都寫下了一個熟悉的名字,然後在那些名字上, 被人用朱紅的筆劃下一個個濃墨重彩的叉。

他隨意翻了幾下, 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便把這份滿含怨恨的冊子放到一旁,伸手去那薄薄的書信。

書信的封皮依舊是沒有任何一個字,後面被細細地封好, 沒有絲毫破損。

換句話來說,他將是這封信的第一位閱讀者。

歷拂衣微微用力, 將信封撕開一個整齊的口子, 迅速地將內裏的紙張抽了出來。

他握著輕飄飄的幾張紙, 忽而間心有所感, 他在這一刻突然感覺,這封信從來便是留給他的。

信紙打開, 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當你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我相信, 我已經達償所願。”

“此時此刻, 拿著這封信的你, 到底是兩個孩子中的哪一個呢?”

歷拂衣皺了皺眉, 這般帶著些親昵的文字,反而讓他略微有些渾身不自在。

“我猜, 大概率是你, 歷拂衣。但或許又是歷千霄,畢竟鹿死誰手, 不到最後,也未嘗可知。”

“對於你們的死裏逃生, 我早就習以為常,若這一次大家若是沒能一起離去,我也是並不意外的。”

她在這裏停頓,接著轉開話題,重新寫道:“你們不清楚的一切,都在這封信裏。”

宋殊欒洋洋灑灑,用大段大段的文字寫下了前因後果。

她寫了她的情感,她的計謀,也寫了她的怨恨,寫下了她的罪孽。

幾頁紙,就把她的一生完全囊括。

但千言萬語匯聚成一個意思,“我不後悔。”

書信寫到最後,宋殊欒終於如夢初醒般,從她筆下的描述裏蘇醒過來,她重新提筆:“千霄,你雖是歷岑的血脈,但身體裏終歸有玄峰的一條狐尾,所以,與我而言,你一直是不同的。”

“我不由自主地保護你,親近你,時間久了,我也會開始恍惚,我對你的心軟與關愛,到底是因為愛人的那條狐尾,還是因為,我是你的母親。”

“但後來我又清醒了,含珠草的用法是我特意讓你看到的,這算是一種試探,當然,你果然也沒讓我意外。”

“你終歸是姓歷的,骨子裏的惡永遠不會褪去,利益當前,對自己的同胞兄弟,也可以毫不猶豫地下手。”

“但你知道麽?作惡的代價,就是死亡,我們都是如此。”

她筆鋒一轉,“這段話是給你的,拂衣。”

“一直以來,我都明白,我對你不好。因為你和歷岑,從外貌到性格都太像了,越長大越是如此。我看到你的時候,總會想起他。”

“千霄總是內斂,但你和你的父親,永遠都是張揚的,帶著不可一世的自信。這樣的驕傲,總讓我感到莫名的惡心,所以我討厭你。”

“其實,在你進入通雷塔的時候,我遠遠地看過你,那時候我想,只要你一直呆在裏面,我也不是非要你的性命,這樣,算是一種母親的仁慈麽?”

“可你逃出來了,你不該出來的。”

歷拂衣手指猛地用力一下,把信紙捏得皺巴巴的,他嗤笑一聲,繼而沈默地向下看。

別人對他不曾仁慈,他若不逃出塔,也活不到今天。

“言盡於此,未曾有悔。我還有一份禮物給你,對你而言,應該算是禮物的。”

歷拂衣將視線移到最後一張紙,她說的“禮物”,應該是這個東西。

那上面並不是宋殊欒的字跡,紙張的邊緣,還保留著輕微的鋸齒狀,就好像是從哪裏撕下來的一樣。

他盯著紙上的內容,驀然回想起宋游塵書架上的那本書。就是那本書,記錄了含珠草的一切,而此刻,那書上被撕去的一頁,就在他的手中。

這張紙上清晰地寫下了操控別人的代價,是受到強烈的反噬,最後會靈脈斷裂,不治身亡。

他終於知道宋殊欒口中“作惡的代價”,指的是什麽。

可厲千霄還不知道這個代價,或許若他一開始知道此事,便不會選擇這個方法。

歷拂衣用力揉了揉額角。

很好,他名義上的母親,用一株草,就輕而易舉地毀掉了兩個孩子。他突然非常期待,厲千霄知道真相時的表情,是傷心難過,還是怒氣沖天呢。

他將書信重新收好,攥在手中,卻沒想著迅速離開,反而繼續坐在這裏,擡眼把周圍的一切盡收眼底。

宮殿裏空空蕩蕩,寧靜無聲,這種時候,總讓人無端端地懷念曾經。

*

洛疏竹睜開眼,盯住前面的大捧花束,笑著坐起身子。

身邊的床榻無半分溫度,想來歷拂衣已經離開很久。她起身出去,圍著宮殿繞了一圈,依舊沒看到歷拂衣的身影。

花束中沒夾雜任何的字條,洛疏竹微微一怔,後知後覺得猜到歷拂衣去了哪裏。

她還記得昨夜,在半夢半醒間,歷拂衣說的那些少年時光。他或許是去了,故事開始的地方。

洛疏竹在殿中等了幾個時辰,良久,她嘆了一口氣,站起身子,安靜地往外走。

宋殊欒的宮殿並不難找,門口的侍女聽明她的來意,也不多言,只默默地在前面帶路。

此時已經到了正午,外邊陽光明媚,可殿內門窗緊閉,將大部分的光亮隔絕在外。

洛疏竹進去的時候,歷拂衣就一個人坐在陰影裏,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冷漠又孤獨。

他總是這樣,洛疏竹想,歷拂衣有鮮明的兩面,一面堅不可摧,一面千瘡百孔。

覆雜的兩面同時出現在一個人的身上,就會讓他,在某些特殊時刻,顯現出異於常人的脆弱。

他聽到動靜,擡起頭來,外邊的陽光湧入殿內,在地面蒙上一層耀眼光斑。歷拂衣微微瞇眼,神色緩和下來,“疏竹。”

他似乎料到了她會來,沒有半分驚訝,只自顧自得開口:“宋殊欒留下了一封信,我現在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作為歷拂衣來說,我怨恨他們。”他抿了下幹澀的嘴唇,“他們應該是錯的,但……我卻可以理解宋殊欒的做法,我……甚至可以理解歷岑。”

“我想,換做是我,結果也會一樣,所以、他們到底錯了麽?”

“我現在,有點混亂。”

歷拂衣慢慢地走了過來,他握住洛疏竹的手,在不知不覺間用了很大力氣。

空氣裏更加安靜。

他深呼幾口氣,許久之後,像是又想起了什麽一樣,突然目光炯炯地盯住她:“疏竹,你要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不想像歷岑一樣,不擇手段地留下你。”

話題突然轉變,洛疏竹覺得他確實有點混亂,而且,這也是她,聽過最沒震懾力的威脅。

威脅別人的人,指尖微顫,似乎在強忍著什麽,透露出一種偏執的可憐。

“一個人呆著,就在胡思亂想這些麽?”洛疏竹嘆了口氣,伸手反握住歷拂衣,“不要設想,不要站在他們的角度思考問題,也別懷疑自己,因為你不是他們。”

她拉著歷拂衣走進陽光,“我們也不會像他們一樣的。”

在這一刻,歷拂衣感覺自己心跳終於慢慢歸於穩定,他看著女子的側臉,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安心。

*

潛雲殿是龍族的議事大殿。多日未曾有過聲音的大殿,在此刻吵吵嚷嚷,厚厚的殿門也阻擋不住內裏的爭執聲。

歷千霄還未醒來,龍族幾個分支的長老聚在一處,言辭激烈地各抒己見。

殿門被從外猛地推開,爭執聲一瞬間戛然而止,所有的吵鬧在這一刻通通消散。

歷拂衣反手叩上殿門,勾著唇地環視一圈,“嗯?怎麽不吵了?”

他旁若無人地往前走,隨意尋了個座位坐下,開口問道:“鬧成這樣,要做什麽,分家麽?”

龍族極其重視血脈,幾個長老對視一眼,交換了一下神色,最後還是不約而同地回答:“沒有。”

上首的黃衣長老年歲最大,他伸手縷了下花白的胡子,猶豫道:“殿下誤會了,只是定親宴之事鬧得過大,如今族中又群龍無首,我們意見不合,才有些爭執的。”

對於他略帶示好地語氣,歷拂衣不算意外。

自從幾千年前的那場大戰之後,整個天靈甚至是天界,都元氣大傷,各族都在休養生息,至少這一萬年之內,大概都無人再想掀起任何戰爭。

一場定親宴的混亂,天靈他族對此頗有微詞,但到底不會輕易破壞來之不易的和平。龍族之內也是如此。

更何況,籌謀多日,他也不是全然沒有依仗。既然今日他來,就是有信心做好一切。

歷拂衣點點頭:“好,既然沒有想要分家,那就聽我的。”

下面的眾人有些猶豫:“這……二殿下,你這樣不妥。陛下畢竟還沒——”

歷拂衣揮揮手打斷他們的話,“歷千霄靈脈斷裂,無藥可醫,很快就要死了。而且——”他拖長聲音,“就算有藥,我也會讓他死的。”

他擡起頭:“所以現在,可以聽我的了麽?”

黃衣長老似乎沒料到歷拂衣如此直接,他的嘴張張合合,好半天沒找回自己的聲音。

歷拂衣把整理好的線索放到桌面,推了出去,“這是所有的真相,包括那些往事,以及我和歷千霄的恩怨。”他開口:“把這些公布出去。”

“不可!”黃衣長老翻了翻桌面的線索,臉色慢慢地白了幾分,“這……這若是昭告天下,我們龍族的臉面可——”

歷拂衣依舊沒讓他把話說完,“我們龍族早就沒什麽臉面了,我也不在乎臉面。”

他笑了一下,聲音冷了下來:“還有,我再說一遍,從現在開始,一切聽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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