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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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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洛疏竹的步伐不快也不慢, 她往遲婧懷寢殿走的時候,能感受到周圍人帶著打量的目光。

他們有些人認識她,但大多也只是微微擡頭, 飛快地瞥她一眼, 然後把腦袋低下去, 裝作是未曾看到的樣子。

寢殿的大門和窗戶都敞著,即使還有一段距離,她擡起眼, 也能看到其中一抹窈窕的身影。

遲婧懷手中握著一根長長的簪子,正歪著頭, 和身後的侍女說著什麽。陽光正好打在她手上, 簪上的鑲嵌的寶石反射出璀璨的光, 明晃晃得很是紮眼。

有人趕在洛疏竹的前面匆忙入了殿, 她站到遲婧懷面前,附身說了什麽, 遲婧懷的笑意便驟然淡了下去。

她把手中的簪子收入盒子中,秀眉微蹙, 吐出一句話:“她來幹什麽?”

洛疏竹一腳踏進去的時候, 正好聽到這句話。

她長劍調開細細的珠簾, 擡頭問她:“你是在說我麽?”

鋒利的劍刃輕輕掃過玉珠串成的簾子, 那串珠的絲線經不住這麽一劃,瞬間崩斷, 半截珠簾落到地上, 緋紅色的玉珠“劈裏啪啦”地滾了一地。

內室的人被這聲音一驚,齊刷刷地轉頭看向她的方向。

“你什麽時候進來的?”圓臉侍女對她怒目而視。

另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 則微微側身,擋住了遲婧懷的小半個身子。

這兩位都是如臨大敵的模樣, 只有遲婧懷一瞬間收斂好神色,伸手將胸口的烏發撩到腦後,才慢慢地開口:“洛姑娘從沒來過我這裏,今日有事?”

“現出真身。”

“什麽?”她面上整理好的表情也有一瞬間崩裂,遲婧懷掛著笑的表情一僵,透出幾分愕然。

她手指無意識地扣住桌角,微微用力,指尖透出淡淡的粉色。

因為穆朝旭,洛疏竹和遲婧懷的關系一直是尷尬的。

而這份尷尬,也讓兩人在無可避免的接觸中,給予了對方一點點超出其他人的關註。

現在的洛疏竹慶幸這份關註。

她能在遲婧懷垂眸沈默的間隙裏,判斷出她此刻的心情。

——她感到慌亂。

看來,她真的做了些不好的事情。

洛疏竹又重覆了一遍,她的聲音提高了一點,確保對面之人,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現出真身,現在。”

她沒在任何一本書上讀到過,如何逼迫一個天靈族人顯出真身,或許把人打至重傷,是唯一一個辦法。

但一想到歷拂衣,她又這個做法並不妥當。

投鼠忌器,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你居然故意羞辱我家姑娘!”圓臉的侍女憤憤不平,她跟在遲婧懷身邊多年,自然知道“真身”這兩個字,對於遲婧懷意味著什麽。

在天聖,這兩個字,釘在她身上,擺脫不掉,時時刻刻提醒著她的異常。

洛疏竹生出一股對牛彈琴的錯覺,她抿抿唇,盯住遲婧懷的眼睛問她:“需要我幫你現出真身麽?”

她依舊沒有回答。

只有擋在她身前的高挑侍女動了動,她在掌心凝出一把劍,做了個抵擋的動作。

耐心耗盡,洛疏竹袖中凝出些靈力,一左一右揮開擋住的兩人,在女子的驚呼中,伸手鉗住遲婧懷的胳膊,帶著她從殿中飛了出去。

“你瘋了?”驟然離地,遲婧懷身子猛地一僵,“這是遲家!”

長劍架在她脖頸處,她們的速度太快,遲家的侍衛沒來得及追上來。

洛疏竹看了看越來越遠的地面,在風中回答她:“那又怎樣?你覺得我怕麽?”

遲婧懷嘴唇動了動,最後什麽也沒說。

她手指不停地搓動衣角,期盼著遲家快快把她救下來,也胡亂地猜測著洛疏竹要帶她去的地方。

九霄島?誅邪臺?抑或者,是洛家某個外人不知道的私宮?

但她全部猜錯了。

洛疏竹落到了一處崖壁之上。

四海之上,大大小小的浮島無數。這些浮島有的較為廣闊,可供人居住,有的則只有幾丈見方,仿若天海間孤零零的一塊巨石。

腳下的這個浮島便是如此。

海上,這樣的巨石不下幾萬塊,遲婧懷的臉色更難看了,等遲家的人找到她,還不知道要多少個時辰。

無人修理的植物肆意瘋長,擠滿了一眼可以望到盡頭的地面。四下裏,除了呼嘯的海,就只有不散的雲。

洛疏竹收了靈力,兩人驟然落了下來。

“現出真身,這是你最後一次主動的機會。”

遲婧懷站在濃密的草叢中,後退了幾步,蒼白著一張臉問她:“你到底要幹什麽?”

“別裝了,挺沒意思的。”洛疏竹又逼近一步,“你那些侍女不知道,你自己還不清楚麽?”

她攤開手,掌心裏躺著細細一層粉末,粉末順風散開,盡數飛向遲婧懷的面頰。

遲婧懷感覺一陣異香,“你給我下毒?”

“這不是毒,我也中過一次,沒死。”洛疏竹朝她笑笑,“上次還是歷千霄灑在我身上的,只是暫時封住你的靈力罷了。”

遲婧懷又後退了幾步,可這浮島太小,她已經退到了崖壁邊緣。

她不敢再退,想要說些什麽,卻沒想到洛疏竹驟然伸手,把她推了下去。

失重感驟然襲來,沒做半分準備的她感覺腦中一片空白,只有涼風在她的耳邊呼嘯而過。

她伸手下意識地去拔劍自救,卻感覺靈脈裏空空如也。

“砰”地一聲,遲婧懷砸入海中。

這崖壁太高了,入水的時候,四肢百骸都生出痛感。她平素水性很好,但也抵不住如此的折騰。

遲婧懷在水中掙紮了片刻,就感覺有什麽東西拖著她猛地上浮。又是一陣眩暈,她看到了洛疏竹的臉,也看清身體下方的東西。

那是一把巨大的扇子。

九殺扇把她托到崖壁的高度,然後在下一個瞬間,把她又甩了出去。

遲婧懷終於知道洛疏竹想要幹什麽。

上上下下,循環往覆。墜崖、落水,再墜崖,再落水。

重覆的眩暈和痛苦讓遲婧懷想要幹嘔,連聲音也聽不真切。

“文鰩魚一族,會飛又善水。遲婧懷,你為什麽不敢現出真身?”

遲婧懷太疲憊了,也太痛苦了。

洛疏竹沒有對她出手,她的身上也沒有一處傷口,可是現在,她的五臟六腑都真如同針紮一般疼痛。

來來回回的升降已經讓她心生恐懼,遲婧懷再也忍受不了這種折磨,她伏在巨扇之上,咳嗽了很久,嘔出一口海水,咬牙切齒地看她,“洛疏竹,你不得好死。”

下一瞬間,紅色的飛魚從雲海間現身,她騰空而起,巨大的尾巴和翅膀一起卷起狂風,好像要把她一起擊入水中。

九殺扇在半空拐了個彎,它如屏風般擋在洛疏竹面前,微微後仰,用更猛烈的力度將那股風扇了回去。

狂風把她擊落在地面,紅色的魚在地面滾了幾下,脫水般來回掙紮,然後扇動著翅膀,想要再次騰空。

“乾天。”

乾天劍紮透了她的一個翅膀,然後猛地下沈,刺入地面。

尖銳的驚叫響起,刺得洛疏竹不由得皺了皺眉。

她看著不斷痙攣的魚身,等了很久,等待她放棄掙紮,才蹲下身子。

洛疏竹指尖輕輕擦過滑膩膩的鱗片,突然開口:“你說,一條紅色的魚,怎麽會長出青色的鱗片呢?”

遲婧懷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不知道怎麽反駁,只忍著疼一言不發。

“啊!”

她感覺尾部尖銳的刺痛,就好像是有人捅了她一刀似的。尾部一片溫熱,遲婧懷咬著牙去看,竟是洛疏竹生生地拔出了一片青鱗。

那鱗片她用了幾百年,此刻已經生在她的血肉裏,如此直接地扯下來,與扯下她原本的鱗片別無二致。

“很疼嗎?”洛疏竹問話的時候還是笑的,她拍拍手,從懷中掏出一張巨大的方巾,鋪到地上,然後把青鱗輕輕放了上去。

“啊!”

“你既然知道疼,怎麽還好意思去拔別人的鱗片呢?”

遲婧懷的尖叫與洛疏竹的聲音同時響起。

“……不是我,啊——!”

“我知道,是穆朝旭。”

“你覺得自己脫得了幹系?”

“不要給我說什麽不知道!你受了好處,就是同謀。”

“你別急,誰也跑不了,下一個就是穆朝旭。”

洛疏竹每說一句話,就拔她一片鱗。

遲婧懷拼命地解釋,她說是穆朝旭在歷拂衣入塔前,將他迷昏,親手拔下的鱗片;她還說自己在那之前,根本毫不知情。

漸漸地,遲婧懷也不再開口了。

她沒力氣了,也發現洛疏竹根本不聽她說的任何一句話,她好似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裏,只半跪在地面,一次次地用匕首撬起鱗片,然後再生生扯下來。

“我姓遲!咳咳,我父親……絕不會放過你!”

遲婧懷渾身顫抖,她希望能夠就此昏死,可一次一次撕裂的痛苦,讓她無比清醒地面對一切,不得解脫。

“呵。”洛疏竹嗤笑一下,卻沒搭理。

她沈默繞到魚身的另一側,用匕首在鱗次櫛比的鱗片中撬出一條縫,伸手捏住,然後再用力扯下。

草叢上到處都是血。鮮紅的血順著葉子滲透到土染裏,然後被吸收,消失不見。

在洛疏竹扯下最後一片青鱗的時候,遲婧懷已經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洛疏竹不甚在意地把手掌的鮮血抹在了裙擺,她攏起地面鋪平的方巾,打了個結,把所有龍鱗都包在裏面。

“遲婧懷,今天,我只是讓你把不該拿的東西還回來了,可並不代表我們兩清了。”

她轉身欲走,卻又回過頭,丟下一句話:“後會有期,別死了,我還會去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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