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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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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塔裏有些昏暗。

洛疏竹撐著身子,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來。她伸開手,掌心裏平放著一個長條狀的物體,被玄黑的布包裹得嚴嚴實實。

這是梁欽方才,塞到她手中的。

她掂了掂那東西的重量,未曾打開,只將其收好。

洛疏竹向內走了走,塔內光景終於在她面前一寸一寸展開。

混亂、陰冷、幽暗。塔有七層,她所處的位置,正位於底層中央。剛才那一番響動,必然驚動了塔中眾人。

微弱的光投在她身上,與此同時,洛疏竹覺得有些粘膩的視線沾在她的身上。那些人躲在黑暗中窺伺,打量這位新入塔的姑娘。

這種註視讓她感到冒犯,也讓她緊繃。

入塔之後,便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洛疏竹曾在聽人說起,塔中無人看管,私鬥、絞殺、死亡,都沒人在意。從另一種意義上講,這裏是真正的“無主之地”。

類似於,一塊流放之地。

頭頂又傳來一陣陣竊竊私語,因為離得太遠,洛疏竹聽不清在說什麽。她分明覺得有人蠢蠢欲動,但又不知道他們在等待什麽,竟然無人動手。

“姑娘。”一聲輕輕的呼喚。

洛疏竹猛然轉頭。那黑暗中站著個白衣男子,他一襲白衣纖塵不染,和略帶邪氣眉眼放在一起,有種很強的割裂感。

這人不知道何時站到那裏,從始至終,她竟然毫無察覺。

那人從黑暗中走出,挑眉問:“穆家人?”

“不是。”洛疏竹低頭看,自己依舊穿著那黛色的穆家婚服。她也不多言,迅速地將外袍扯下,又一股腦把頭頂的釵子、簪子、發冠取下,“霹靂乓啷”地往地上丟。

到最後,她發間只留下一根玉簪,其餘的,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

那男子靜靜地看她利落的一番動作,聲音帶了點不屑的笑意,但又莫名地耐心解釋:“我與穆家有仇,進了這個塔,姓穆的,活不到第二天。”

這人靈力深厚,遠在她之上。他雖是青年人的模樣,但如此修為,不知已經歷了多少春秋。

洛疏竹活了六千歲,自認為是年輕一代的佼佼者。然而在這個人面前,或許接不下幾招。

她斟酌開口:“前輩,我不是穆家人。”她指了下腳下的釵子和外袍,補充道:“你也看到了,我所嫁非人,不然也不會到這裏來。”

他眸色猛地一變。

“姓不姓穆,試試就知道!”

白衣人突然發難,掌心凝出一柄白色的劍,不由分說,席卷著殺意,鋪天蓋地而來。

“清光——”

洛疏竹厲聲喝道,此時已經無暇多想,只得迎戰。

密不透風的劍意包裹著她,一息之內,那人已至眼前。他的劍帶著深入骨髓的冷意,攜著強風,猛然劈下。

洛疏竹橫劍擋在頭頂。

在“鐺——”的巨響中,兩劍相撞。

腳下的地面震了震,巨大的沖擊力作用下,洛疏竹被壓得半跪在地面,喉頭湧上一股腥甜。

她已經調動全部靈力,卻仍在抵不住地往後退。她的膝蓋抵在地面,被那靈力逼得後退,劃過一道長長的血印。

只一劍,就把她弄成如此慘狀。

洛疏竹在心底苦笑一下,又咬緊牙關。

——無論如何,不能折在這個地方。

她強行調轉靈力,卻發現對手在下一瞬間驀然收手。

那人收了劍,輕輕“嘖”了一聲,開口道:“還真不是穆家人。算了,我只殺姓穆的。”

“但是,”他把長劍收好,“你用的招式,我有些熟悉,是誰……是誰呢?哎,我真是老糊塗了。”

洛疏竹依然半跪在地上,額角爬上細細密密的汗。她以清光劍支撐身體,伸手在自己身上點了幾下,嘔出一口血來。

那人看著她的手法,靈光一現,又恢覆了起初溫和的聲線:“小姑娘,五千年前,天族還未分家的時候,十二域皆以洛同威為尊,你與這人,是什麽關系?”

她略微思索,最後沒有隱瞞:“洛同威,是我祖父。”

“哈哈哈哈……”他爆發出一陣笑聲,像是聽到了最好笑的事情一樣,笑到直不起腰來,“洛家人竟然被穆家人關進來了,哈哈哈哈……有趣。”

“原來沒有我的天界,如此有趣啊。”他低頭看著地上的洛疏竹,笑笑,“罷了罷了,今日留你一命。日後,給穆家找找不痛快,也好。”

那人走了。來得悄無聲息,走得也悄無聲息。

真是個怪人。

洛疏竹掏出吳知景給她的瓶子,把剩下藥全部倒在了膝蓋上,又把地上的婚服撕成長條,包紮在傷口處。

她一瘸一拐地起身,走了兩步又折回去,把簪子上鑲嵌的珍珠、寶石拆下來,收入懷中。

暗處悉悉索索的聲音不見了,連帶著窺視也少了些。也不知道是因為他們聽到了她的姓氏,還是因為她剛剛接下的那一劍。

總之,無人煩擾,總歸是好的。

她避開他人,一路上樓,找了靠近塔身的無人位置,盤腿而坐,運轉靈力。

洛疏竹兄妹二人皆修習洛家劍法,唯一不同的是,洛留影修的是祖父和父親的九殺心訣,而她,修的是母親的沈心訣。

非是他們洛家厚此薄彼,只是因為,唯有九殺劍承認之人,才能夠學習九殺心訣。

沈心訣共有九層,層層遞進,洛疏竹如今已熟練掌握到六層,隱隱能夠觸碰到第七層。可是,一旦對決到方才那種高手,她還是有種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滯澀感。

就好像,她和她的清光劍,無法達到真正的統一。

大概……還是要再修煉。

靈力在周身運轉幾周,左腕和膝蓋刺痛感緩和了不少,洛疏竹睜開雙眼,提起清光劍,往旁邊走去。

*

海冬在通雷塔呆了一百年。他本是天靈族的巴蛇後裔,修為也算不上高,在塔中渾渾噩噩、做低伏小地混日子,只願平平安安地活到六百年以後,被放出去重見天日。

今日通雷塔來了個奇怪的姑娘,她穿著一身婚服入塔,左腕處一道駭人的傷口,竟然還能夠接下那老怪物的一劍。

雖然她受了重傷,但海冬知道,這人,他惹不起。

然而,千躲萬躲,這姑娘居然直上到第二層,尋了處地方療傷。

此刻,她就坐在距離海冬幾丈之內。

海冬秉住呼吸,一動不動,生怕驚擾了對方。他在壓抑的氛圍中,默默祈禱旁邊的姑娘抓緊離去。

然後,他看到那姑娘忽得睜開雙眼,提著那把反著寒光的長劍,朝他這走來。

那把劍抵住了他的咽喉。

“姑……姑娘,我、我沒錢。”海東想起她半跪在地面、從釵子上摘下珍珠的場景,不由得又補充了一句:“在這塔裏面,錢財珠寶什麽的,沒、沒用。”

“我問你,歷拂衣在哪?”

“啊?”

洛疏竹看他一臉茫然,皺起眉頭,又問一遍:“歷拂衣,三百年前,那條被關進來的青龍,在哪?”

“在上邊。”

像是為了印證他說的話似的,“轟隆”一聲天雷在此刻砸了下來,從塔尖向下流淌,把整個塔都照亮了一瞬。海東被這一下嚇得哆嗦,但礙於頸間的長劍,不敢有太大動作。

“在第七層,他、他比較特殊。”海東朝上指了指,“又開始了,又開始了……就是天雷最響那處。”

“什麽又開始了?”洛疏竹有些不耐煩,“算了,你帶我上去找他。”

“不不不。”

這本是洛疏竹隨意一句,哪成想海東拼命地後退,直縮到塔身的柱子旁,一臉驚恐和無奈,“姑娘……洛姑娘,對吧?您饒了我吧。”

他帶著哭腔,飛速擺手,“小的就是一條巴蛇,修為低微,受不住那天雷,會死的。”

他畏畏縮縮,任由洛疏竹如何說,也不肯再動。

洛疏竹在心底嘆了一口氣,不願多言,提著清光劍往塔頂走去。

在第七層找一個人,應該不難吧。

層數越高,受到天雷的影響就越大,也因此,越往上走,人就越少。上了幾層,周圍多的是帶著敵意打量的眼神,卻未曾有人前來挑釁。

洛疏竹撫了撫風中飄散的長發,深吸一口氣,朝最上方走去。

*

空間在這裏收束,第七層只有一人。

上方就是塔尖。紫光刺目,讓人有些睜不開眼。傾斜的塔頂兩側垂下兩根鐵鏈,一左一右,將中央之人的手腕吊起。

雷電順著鐵鏈流淌下來,一直“流”到他的身上。

越來越頻繁了。

歷拂衣想,這雷罰越來越頻繁了。

痛苦讓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痙攣、蜷縮,他渾身脫力,跪在地上,喉嚨裏發出些低低的聲音。他的頭低著,發尾垂到地面,汙血蓋住他小半張臉。

洛疏竹有點詫異於看到的景象。

她沒有踏上這最後一級臺階。因為,此時此刻,整個第七層的地面,都泛上些青紫色的光,劈裏啪啦的,在地面炸開。

她終於明白,那條巴蛇,為什麽不願意上來。

如果、如果過去三百年都是這樣,盡管洛疏竹非常不想承認,但她心底裏覺得,這刑罰,有一點點重。

入這通雷塔的,皆是些十惡不赦之輩,若非要拉出一個比歷拂衣罪孽深重的,定然也是有的。

可沒有一個,像他這樣。

“轟隆——”

隨著最後一道雷打下,這場煎熬終於結束。吊住雙手的鐵鏈突然伸長,他失去支點,渾身脫力,倒在地上。

“啪嗒、啪嗒。”

前方是響動的腳步聲,歷拂衣耳中轟鳴未曾停止,只隱隱聽到點聲音。他費力擡頭,眼中的景象卻是一團白光,千百重影在眸中飄忽不定。他瞇起眼睛,勉強看到一點景象。

有人上來了。

那是一團鴉青色的影團,晃晃悠悠、越來越近,直到走到他的眼前。

歷拂衣的雙眼聚焦,終於看清面前的這張臉。

眉目清絕,眸若星河。

——有點熟悉。

她的嘴張張合合,好一會兒,歷拂衣才聽清她說什麽。那聲音像是深海之底傳來,氤氤氳氳,讓人有些恍惚。

她說:“我姓洛、洛疏竹。”

她又說:“我是洛留影的妹妹。”

在同一時刻,歷拂衣看見她露著白骨的左腕,擡起,鉗住他的脖子。

然後,驟然收力。

——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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