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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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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因為席間不快,這頓飯吃得不大適意,眾人稍作休整,又開始馬不停蹄的趕路。

已過正午,日頭卻不見半分消減,自稀疏的枯木間傾瀉下來,散成道道光影,明亮而刺目。

馬車內寂然無聲,姜漣半歪著身子靠在邊窗旁,斑駁的光透過縫隙照在面上,將她的兩頰曬得溫熱,似是染上一層朝霞般的艷色。

她的眼神起初還飄忽不定,不知何時落在裴瞬身上,她猜不透他屢次試探的緣由,試圖通過仔細端量窺探出些什麽。

她從他線條利落的側臉,一路往下,看到他緊攥文書的手指,卻始終一無所獲。

正目註心凝之時,乍然被說話聲驚擾,擡頭卻見他已經撂開文書,擡目納罕地盯著她。

她茫茫然對上他的目光。

裴瞬卻垂下眼,重拾回手邊的文書,不緊不慢的聲調,帶著先發制人的意味,“適才是問你今兒怎麽了,竟在皇上跟前犯了忌諱。”

姜漣緘默良久,深藏的那幾分不馴,到底是被他莫名的猜忌、趁勢的問責招引了出來,她斂起眉眼,幽幽問道:“王爺不相信我吧?”

若是信任,就不該明知故問,更不該又在皇帝面前故技重施。

裴瞬翻動文書的動作略停,不滿盡顯在臉上,連帶著周身都滲出絲絲寒氣來。

姜漣下意識地屏氣懾息,因為早已料到他會動怒,還能勉強維持聲音的平穩,“王爺明明洞若觀火,卻又不遺餘力地盤問,到底是為的什麽?”

她心中強壓的那股子郁結之氣,終於順著這幾句話被頂上來。

可話中的詰問之意,令裴瞬自覺被窺中私心,他幾近惱羞成怒,揚手擲掉手中的文書,卷角正擦過她的肩頭,隨後“啪”地一聲砸到橫木上。

聲響在耳邊炸開,姜漣不受控制地瑟縮起身子,長頸卻依然仰得筆直,執拗地迎著他的目光。

寧折不彎的姿態令人愈發惱恨,裴瞬冷笑著,打量那張生動而綺麗的面容,輕嗤道:“給你幾日好臉色,便張狂地失了邊際,若要使性子、鬧脾氣,趁早滾下去,沒得觸了本王的眼。”

說話間,他猛地掀起帷裳叫停馬車,隨行的人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到,皆噤若寒蟬。

在絕對的威勢跟前,適才的言論似乎像個笑話,反過來讓她無地自容,姜漣的臉漲得通紅,僵滯著一動不動,狠狠咬緊下唇,依靠唇齒間的疼痛才不致失態。

騎行的承樂追上來,看眾人表現大致猜想出其中情由,不敢多加言語。

裴瞬沈著臉轉過身去,不欲再多看姜漣,漠聲吩咐:“給她另尋輛馬車。”

承樂垂首應是,勒緊韁繩下馬去扶她。

姜漣卻擺手道不必,兀自提裙下了馬車,此時的境地落在眾目睽睽之下,她更覺難堪,整個人仿佛都失了光彩。

可她還有未被抹去的丁點兒傲氣,支撐她迅速挺直脊背,在鎏金般的日光下,偽飾成恬淡的姿態。

因為此行沒有其他女眷,便於乘坐的僅有放著隨行物件的馬車,承樂把姜漣安置好,客氣道:“委屈姑娘,著實是找不到更好的地兒了。”

姜漣搖搖頭,“我瞧著倒是很好。”

承樂咧開嘴笑了笑,忍不住出言相勸:“主子的脾性,姑娘是最為清楚的,雖嘴上不饒人,但心裏必然是舍不得對姑娘動氣的,姑娘難得跟著出來,莫要因為幾句話置氣。”

姜漣跟著扯起嘴角,笑得格外牽強。

當著那麽多人,不留情面地將人趕下馬車,還談什麽舍不得動氣,承樂自知失言,搜腸刮肚地想找補的話。

他還是有意開解她,壓低了聲音說道:“偷偷告訴姑娘,我們主子那日進宮,特意向太後求了副耳墜,從一堆首飾中選出的……”他用手比劃著,“嵌著那麽大明珠的金耳墜,說要送給姑娘呢。”

“是嗎?”姜漣懨懨的,並未表現出半分驚喜,甚至有些無動於衷,耳上裴瞬親手穿就的耳孔在隱隱發燙,那是他留在她身上別樣的桎梏。

承樂接連碰壁,再想不出好的話頭,訕訕收起笑容,拱手道:“還得半日才能到屏山,姑娘好生歇著,屬下把您的侍女尋來伺候您。”

姜漣不多推脫,笑著道了句“辛苦”。

這一通動靜不小的折騰,早已經傳到皇帝那兒。

梁進打聽清楚後向他回話:“皇上,外頭倒沒有什麽大事,聽說是姜姑娘和攝政王爭執了幾句,被發落到另一輛馬車去了。”

皇帝哦了聲,波瀾不興地垂眼盯著棋盤,濃厚的羽睫幾乎遮住眼色,叫人看不透情緒。

梁進不敢多嘴,靜靜候在左右。

他們馬車上的帷裳正束起,射進來的日光被棋盤割裂成大小一致的方塊,棋子在每個節點處落成陰影,參差錯落著。

不知跟自己博弈了多少遭,皇帝像是突然失了興致,又將盤上棋子挨個往回撿,收至最後,他徹底沒了耐心,索性直接推成堆兒,一把抓進棋奩裏。

棋子摩擦發出“呲呲”聲,在馬車內顯得格外突兀,梁進猜不出他此時的心思,偷偷覷他一眼。

即使再粗疏的動作,依然掩不住他身上帝王家的氣度,這份與生俱來的貴重,在窮山僻壤之地磋磨了好幾年,也不曾抹去。可因為他向來溫潤而澤,並未展露那種可望不可即,這會兒卸下眼角眉梢的笑意,倒平平生出遙不可及的冷淡來。

梁進明白這神色意味著什麽,不自覺彎低了腰。

皇帝偏頭望向邊窗外,沈吟道:“你說,她會來求朕嗎?”

他並未點明口中的她,但梁進心中清楚,忙連連點頭,“那是自然,奴才說句不中聽的,依照姜姑娘今日這境地,除了您,她還能仰仗誰。”

這話雖難聽卻在理,若不是篤定她的處境艱難,他絕不會走這招險棋,故意叫她瞧見那些刺客的畫像。

關於那畫像,梁進一直將信將疑,躊躇片刻後,到底是問出茫然之處:“奴才不明白,僅憑一張畫像,就能讓姜姑娘確認那上頭是她弟弟?”

“你以為朕為什麽要畫上那塊白玉的臥鹿項飾?”皇帝斂了斂神,靜心追想過往種種,“當年師母懷子,老師為保他們母子順遂,在佛堂三步一叩首,求來一對臥鹿形的子母白玉,她弟弟自落世起便戴著雄鹿子玉,從不曾摘下過。”

她幼時還曾親手畫下子玉的樣子給他看,說那是他們姜家留給他弟弟唯一的東西,就算有一日她記不清她弟弟的模樣了,也絕不會忘掉那塊子玉。

她與她弟弟數年未見,他不敢僅以一張畫像為憑,所以刻意填上幾筆,以保萬無一失。

梁進豁然頓悟,笑吟吟地嘟囔:“皇上英明,如此便只等大功告成了。”

皇帝慢慢搖頭,這一步僅是個引頭,真正難辦的在後頭,一日行不至歸處,一日便不得松懈。

前路漫漫、難乎其難,他擡手重重按了按眉心,又囑咐:“別的且不說,抓人一事,咱們務必要奪得先機。”

一路快馬加鞭,直到亥時才到屏山,天色漆黑如墨,遠處的山峰只剩下邊際的輪廓,起起伏伏、縱橫交錯。

宮中早有到屏山狩獵的習慣,早些年還特在此建造亭臺樓閣,碧瓦朱檐襯上崇山峻嶺,自有別樣的宏偉氣勢,再加現下各處皆燃起燈籠,樓宇成為曠野中最為煌煌的一筆。

姜漣被銀月扶下馬車,正盤算自己該如何安置,卻見承樂已經候在一旁,提高手中的燈籠為她們照亮腳下,笑道:“屬下送您去住處。”

“有勞。”姜漣沖他點點頭。

承樂卻道別急,“姑娘略等等,容屬下到馬車上取樣東西。”

說著,他登上馬車,不多會兒便抱了個錦盒下來,又解釋道:“明日去狩獵,主子讓我取這把燕尾弓來。”

姜漣訝然擡眼盯著那錦盒,“王爺肯去行獵了?”

承樂說不是,“主子讓我明兒一早給皇上送去。”

姜漣掀開錦盒瞥了瞥,看那燕尾弓通體為鴉青色,唯有弓把正中一顆青金石點綴,弓體間另刻有決雲二字,箭簇就在一旁,尾端是倒掛的三角,形似燕尾,因左右兩角尖銳且有突起,一旦射中獵物,便叫其難以脫逃,是上好的行獵用物。

她認得這把弓箭,隨之蹙了蹙額,“這不是王爺愛物,怎麽舍得送給旁人?”

承樂撓撓頭,神情愈發苦澀,“主子說他左右也用不著,不如呈給皇上物盡其用。”

姜漣心頭怔仲,不知如何回應。

承樂收起弓箭,猛地想起什麽,“皇上明日去行獵,主子留在這兒替皇上批紅,姑娘不如前去隨侍左右,也好疏解你們今日嫌隙。”

他出言提點,是怕主子心情不爽快,禍端落到底下人頭上,往日裏多少回他們主子大動肝火,全靠著姜漣勸慰,這回有紅袖添香在側,自然也錯不了。

姜漣領會他的用意,正欲開口應下,可再側目睄一眼承樂,光影下他懷中的錦盒遮住大半明亮。

她腳下頓歇,轉念一想,既然是去為皇上送東西,這何嘗不是她面見皇上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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