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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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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敗塗地

“她真的這麽狠心。”

一雙極溫柔的眼看了看他和他懷裏的人,縱使難以置信也在一瞬間明白發生了什麽,他動了動唇,想說安慰的話,卻說不出口。

紀元徽跪在了他的面前,可柳雲依然穩穩地待在他懷裏,他聲音嘶啞,忍受著巨大的悲痛:“她真的這麽狠心。”

他好像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麽了,可他無論如何不能接受這個結果。

那個溫柔身影似是想要抱一抱他,可也只是動了動。

紀元徽忽然覺得不只是心痛,頭也痛得厲害,五官極度扭曲,因為他騰不出一只手來捂住自己的額頭:“我連報仇的力氣都沒有,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做她才能回來,失去她我生不如死,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極溫柔的聲音終於給予了他回應:“徽兒。”可也僅此而已了,他也不知能說些別的什麽,只覺得說得再多,也無法緩解他心中的傷痛半分。

紀元徽猛地擡頭望向他:“我此生所求,從沒有真正得到過,或許曾有幸福溫存的時刻,可隨於其後的痛苦遠勝於從前之歡。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他忍受著極大的痛苦放下柳雲,身形一動便奔出大門。

“徽兒!”

他最不願看到的事情,終於還是要發生了。可他只能留下,默默地註視著柳雲再無生氣的身子,心中無限悲涼。

紀元徽一路狂奔向冥魂山,可他山上山下尋了個遍也找不到葉音執,他心裏很明白,若是葉音執有意躲著他,那他一輩子也不可能找得到。這種認知使他更加暴怒,他全身的血液都要沸騰了,他簡直想要把整座冥魂山都粉碎。

一團火球從山上滾落,一路搗毀了無數喬木綠樹,直滾到山腳砸下一個巨坑。震天動地的聲音好似傳出千裏之外,連柳雲所在的位置也顫了一顫。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我?為什麽要奪走我最心愛的人?我在這世間唯一的念想都已不覆存在了,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這一刻他才明白何謂殉情,傷心太重,活下去只剩痛苦,還活著幹什麽?

他已經瘋了,他滿心只想摧毀一切。他以為葉音執不會再出現,卻不想葉音執自發地來到了他的面前。

很好,你還敢來,找死?

“為什麽?”紀元徽心中有萬般怨念,火焰已從他體表燃燒至他的魂靈,他知道自己也快要死了,可在那之前,他足以毀滅世間萬物。

他真的好恨!若是他不曾愛上一個人,如今也不會痛苦至此,可他若不曾愛上一個人,他今生今世僅有的一點幸福也就不存在了。

“為什麽!”紀元徽重覆吼道。

葉音執偏就站在那裏,淡漠地瞧著他。

眼看紀元徽就要疾沖而來,葉音執輕輕動了動唇:“你想她活過來嗎?”

紀元徽忽然就頓住了,他明明知道這根本是不可能的,葉音執是在害他,可他仍忍不住心動。

葉音執唇邊攜起一絲笑意:“留你父親一條性命已是我最大的寬容,如今岑洪川、褚千鈞已死,只剩下於炎光,你遲遲不動手,還要拖到什麽時候?”

紀元徽用最後一絲理智道:“我不想再做你的傀儡。”

葉音執狹長的眼眸中忽然湧上極其濃烈的笑意,他幾乎笑不攏嘴,只得掩口道:“你、你說什麽?”

紀元徽滿心只有痛恨,卻又不能對他下手,這種掙紮實在比刀山油鍋更煎熬。

葉音執毫不畏懼地向他走近一步:“從頭到尾都是你自己選的,你知道你的每個所作所為都要付出代價,可你還是不顧一切地和她在一起,你可知你不顧及的不是你自己,而是她的死活。”

紀元徽暴怒已極,手比成爪試圖像之前那樣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可葉音執竟輕而易舉地躲開了。

“這世上的人太多了,”葉音執負手而立,“多得我心煩,不能殺絕已是我畢生之憾,”他回眸望向紀元徽,“多殺幾個,我便舒坦幾分。”

紀元徽的靈魂幾乎要化為灰燼了,他游走在兩個極端之中,前一刻還怒火焚身,後一刻卻頹然喪志,連支撐的力氣都沒有,便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只要你能讓她活過來,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秋日本就陰寒孤寂,縱使陽光和煦,也暖不了人心。

紀元徽為和柳雲出行換下了先前光鮮惹眼的衣袍,而今仍穿著這身玉色簡衣,他這麽一跪,仿佛昔日那枚跌落塵埃的玉墜,隨著一聲脆響而四分五裂,再不覆原來模樣。

可柳雲是在他懷裏死去的,怎麽可能活過來,他怎麽還能自欺欺人到如此地步?

葉音執微楞了一下,已是對他這一跪最大的慈悲,隨後他慢慢走回紀元徽身前,回想起那時被他掐住脖子的場景,盡管他有完全的把握紀元徽絕不可能殺了他,可當命運攥在他人手裏時,縱以他的心性也難免會有一絲絲的恐慌。那於他而言,實在是一種屈辱。

他這種脾性,不因自己像一條被鉤破嘴唇釣在魚鉤上愈掙紮愈痛的魚兒而感到屈辱,卻因自己內心深處仍對自己有絕對把握之事生出那一點點的慌亂而感到屈辱,說到底他只在乎自己,任何人在他眼中都不過是玩物。

可他既然選定了一個人,自然要玩到盡興,玩到乏味、厭倦,棄之不惜時,再棄若敝履。然而紀元徽這般痛心疾首、生無可戀地跪下求他,卻不是他想看到的,他從來不喜歡無用的廢人。紀元徽是他選定之後,親手調教培養歷練而成的,已然能夠俾睨眾生之人,怎麽能為了一個平平無奇的,只是短暫地出現在他生命之中陪他走過一小段路,使他體會到何謂愛情的女子,淪落成這般不堪、軟弱、頹廢、狼狽的模樣。

葉音執微覺氣悶,歪了歪頭端詳他這副可憐又可笑的非人非鬼的樣子,半晌方呼出一口氣,露出一點嫌惡之色道:“想不到你連這點得失都承受不住。”

紀元徽閉了閉眼道:“我愛她,世間無人可替,她若死了,這世上便再沒有我所愛之人。”

他眼裏流出的淚比心頭血更傷重。

葉音執卻竟笑道:“愛有何用?”

紀元徽赤紅的眼眸盯向他:“你不懂什麽是愛,你以為永遠作為一個旁觀者閱盡千帆看遍眾生百態便懂得這世間種種情愛了嗎?”不知不覺間,他已重新站立起來,葉音執已不再能居高臨下般俯視他。

“為什麽要奪走我心愛之人的性命?為什麽要讓我如此痛恨命運?為什麽要讓我如此的絕望痛苦?”

幼時喪母,他尚且不能第一時間領會其中痛苦,盡管那時的他已經哭得很傷心,可在此後的歲月裏,失去至親的苦痛如亂麻般糾纏於心,無數個想死的瞬間因之而起,卻仿佛沒有很痛,只是想死,想從這冷漠人世中抽離。日積月累的痛恨、心酸、苦楚永不得解脫,勢必要折磨到真正死去的那一刻。

而如今,他再失所愛,一瞬間強烈的痛苦像是將此後經年累月的痛苦堆疊到一起,又像是將他從前承受的所有苦痛積聚重來噴薄而出,他如何能承受得住?

葉音執卻說只是一點得失…何其可笑!何其殘忍!

身在局外之人,自是可以風輕雲淡地說這世上沒有什麽事過不去,沒有誰離開誰便不能活,日子照常過便是,隨著時光推移所有記憶都將蒙塵,曾經情愛皆如雲煙,輕易便散盡。

可於紀元徽而言,他已經了無生趣了。

葉音執冷冷地望向他:“怎麽你還扮演起深情的角色了?別忘了當初你是以何種心態與她接觸的,試試也無妨罷了。就算她不是我派去的,她只不過是連我都出乎意料的一個小插曲,你默許了她的接近,卻在暗中窺視她的所作所為。你又何曾純粹地愛過她?況且…”

葉音執的言語像尖刀又像鈍刀,一句一句往紀元徽心上紮,哪怕已是血肉模糊不成原樣仍不肯罷手。

“你早知我不會容許你有軟肋,你越是愛她在乎她,她越是死期不遠。你明知不可為而為,就勢必要付出如今的代價。”

紀元徽如幹屍般出手,分明傷不到葉音執半分而唯有自損,可他猶在繼續,直至最後的精力耗竭。

他倒在地上伴隨著隱隱的抽搐痛苦地喘息,葉音執再度高高在上般蔑視著他,更搖了搖頭道:“可真是…太叫我失望了。”

紀元徽這輩子最後悔的,不是沒有純粹地愛過柳雲,而是恨自己愛的不夠,在擁有時沒能好好珍惜,等到失去之後才發現一切都來不及了。

晚了…什麽都晚了…

他所期待的,和柳雲的長長久久,地老天荒,都再無可能了,哪怕只是攜手同行,月下相擁,聽風賞雨,都沒有機會了。

從有到無,得而覆失,這是何等的打擊?

葉音執所說他事先並非毫無預料,他明明有危機感,他隱隱感到自己或許很快就會失去,可他竟忽略了這種感受。也許是擁有時太幸福,每每讓他沈溺其中而忘了防備。

也許他早已認定自己不配擁有,而彼時的幸福太過美好,竟讓他以為只是一種錯覺,或者說是終會醒轉的夢境。他在內心深處已做好隨時夢醒的準備,可當夢境破碎的那一刻真正來臨時,他卻發現自己根本活不下去了。

從前他便曾對柳雲說過,他離不開她,而今他真真正正地永遠失去了,他才感受到那種無可忍受的痛苦,活生生剝離靈魂的痛苦,比之永不再見柳雲更甚百倍。

他後悔了。

如果說柳雲能夠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幸福快樂地活著,那麽他寧願永不再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深切地體會到無可挽回的痛苦。

是他害了她,是他自己,害死了自己這輩子最心愛的女子。

可,生前沒能珍愛,死後任是如何悔恨也是徒然。

他真的,不想活了。

既已生無可戀,活著只有無窮無盡的折磨與痛悔,何不死去。

便死了吧。

他慢慢閉上了眼,灰暗破碎的塵世終於徹底變作一片漆黑。

可,葉音執詭異的話語聲如同噩夢一般驚擾了他黑暗中的沈靜。

“你以為,我會讓你死麽?”

葉音執好似笑吟吟道:“你費盡周折與心力企圖將獸毒銷毀殆盡,可你別忘了,我才是最終的主宰者。”

他話音剛落,便有什麽東西自紀元徽口中進入他的身體,融入他的血液,使他這具靈魂殘破的軀殼“死而覆生”。

最後一絲清醒的意識告訴他,他這輩子,可真是一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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