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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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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去何從

柳雲原以為找尋井梧蹤跡會是一件很難的事,卻沒想到幾乎不費什麽力氣。她根據江湖傳聞來到竹嵐山下,偏離人群,躲在一堆亂石之後。

彼端的一方空地上,井梧手持一柄長刀,站在一座木棺旁,而與之對立的,竟是於深池和於斂心。

柳雲發覺每當於深池和於斂心同時出現,於深池總是負責說蠢話的那個。

只聽他道:“把紀玢譽交出來。”

井梧以一記帶有摧枯拉朽之勢的刀鋒回應了他,依然是於斂心面不改色地為之擋下大半傷害,看來她不僅內傷痊愈,而且功力大漲,眉目比從前更加冰寒,唇色卻鮮艷許多,使得那張千嬌百媚的臉平添了幾分妖冶。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你只消給我看上一眼,我便放你一馬。”於斂心冷然道。

井梧亦是神色凜冽:“沒有人能擾他清凈。”

於斂心面上浮出幾分不大真切的笑意,挑了挑細而長的眉:“世人皆知你背叛了他,何必到他死後你又做出這副耿耿忠心的樣子來,豈不是惡心人麽?”

長刀猛烈地揮向土地,在這一震之下棺材離地約十尺高,井梧只身扛起棺材,向深山裏走去。

遠處人等俱是東倒西歪了一陣,待塵煙散去,便見於斂心手持一柄泛著紫光的劍直直向井梧刺去,井梧本該反手回擊,可他唯恐刀劍相碰力量波及木棺,只好縱身閃避。奈何於深池在這時候加入戰場,竟是一劍劈向木棺。

井梧立時發起狂來,隨著一聲如困獸般的咆哮一腳踢飛於深池,轉而單手支起木棺,另一只握刀的右手狠劈向於斂心。

可於斂心這把劍名為心源劍,威力無窮,乃是於炎光傾畢生之力為其打造,並將鉆研一生的心源劍法毫無保留地教給了她,是而井梧如今也未必是她對手。

井梧意識到於斂心已今非昔比,實力不容小覷,便舉著木棺借對拼之力向後退遠,然而於斂心並不打算就此放過他,故乘勝追擊,如流星般劃過半空,以變化莫測的劍影將井梧團團圍困。

顯而易見的,井梧若要保全木棺以維護紀玢譽死後的尊嚴,就勢必要破除於斂心的劍法,可礙於這口棺材,他根本發揮不出足以與之抗衡的力量,這就成了一個死循環。

柳雲眼見井梧陷入困境無法抽身,四肢與背脊上已突現無數道細小劍痕,血液漸漸從中滲出,就快要遍布全身,她內心焦灼不已,正抓耳撓腮想法子為之破局之時,兩道黑影如救世主般從天而降,同時一道掌風排山倒海般拍向於斂心胸口,於斂心妖狐般的魅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查的驚駭,她當即收回劍勢,忙忙退開。

於深池第一時間來到她身旁:“姐,你沒事吧?”

於斂心臉色煞白,呼吸微沈,卻是沈著地搖了搖頭。

另一頭,葉音執朝井梧十分大度地道:“不必謝我,你我照舊是兩不相欠。”

井梧落地後依然穩穩托舉著棺材底,縱然渾身狼狽血流不止,神情卻無比堅毅,之於葉音執所言,他心內不知如何作想,終歸是毫無表示一言不發地走了。

禹奚歌負手而立,無波無瀾道:“紀玢譽果真死了?”

葉音執笑笑道:“我親眼看他斷了氣,豈能有假?”

這般形勢之下,於斂心和於深池皆噤若寒蟬,亦不敢去追,禹奚歌倒也沒有對付他倆的意思,只輕描淡寫道:“求死之人,不足掛齒。”

葉音執含笑向柳雲所在之處瞄了一眼,柳雲立時顫了一顫,戴上鬥篷帽子,忙不疊逃開。

看來她是看不到紀玢譽最後一眼了,所幸井梧逃過一劫,雖負傷但好在無性命之憂,這裏的人她全都惹不起,為免惹禍上身,她只能悄摸逃走,躲得越遠越好。

可,她該去哪兒呢?

好像沒有非去不可的地方,但天下之大,總不至於無處容身。柳雲一路奔向箬城,本是為梅卉裳而去,卻在途中遇上了孔凡星。

他如今很是不同了,同樣一身錦袍若是穿在從前的他身上,必定顯得青澀而充滿朝氣,可眼前的他,舉手投足之間盡是雍容貴氣。

他們是在一座茶樓前相遇的,柳雲意在斜對邊的茶攤,而他則恰好從茶樓裏出來,像是剛談成一樁大買賣,神采飛揚,意氣風發。

“柳姑娘。”孔凡星意外而驚喜地攔下了她。

柳雲停住腳步,擡起的雙眸亦是亮了一亮:“孔公子?”

孔凡星笑道:“正是在下,怎麽這麽巧在這兒遇到你。”

柳雲苦笑道:“緣分吧。”

孔凡星覺出不對,便斂了笑意:“你這樣,是因為紀宗主?”

柳雲心裏一緊,兩眼望向虛無:“你也聽說了。”

孔凡星輕嘆道:“節哀。”

柳雲又再看了看他,鄭重道:“多謝。”

她想,也許這就是朋友吧,即使不能給予對方多少幫助,也未必能有多麽感同身受,但起碼會因為對方的悲傷和失意而感到些微的悵然,起碼不會冷嘲熱諷,不會落井下石,起碼是真心的慰問。

這委實是值得慶幸的一件事——她在這世上總算有個純粹而正經的朋友。

孔凡星見她神色動容,雙眸好似月夜清風吹入他心底裏,衣衫的白如雪山,臉龐的凈如清泉,不可說傾國傾城只可說小家碧玉的容顏竟使他的心久違地熾熱起來,一瞬間他仿佛又變回從前那個虎頭虎腦卻一心一意的孔凡星。原來他依然愛慕柳雲,他從來不是一時腦熱,反而是深情不移,否則他不會如此輕易地再次心動,像墮入深淵般上不了岸。

他驀然攜起柳雲的手道:“既是你我有緣,何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好好照顧你,你相信我,我絕不負你。”

這是他第二次向柳雲表明心跡了,比之上一次他成熟穩重不少,可柳雲依然猝不及防。

柳雲垂眸沈吟片刻,覆坦誠道:“我的確想割舍前塵往事有一個全新的開始,你的許諾不可謂不令我心動,可我已經嫁做人婦了,縱然我已只身逃離,我的心也只會封閉起來,卻不會摒棄他轉而容納他人。”

他又怎麽會明白,方才他帶給柳雲的那一絲絲溫暖因他的心意而變得不再純粹了。也許男女之間,真的很難只是朋友。

“嫁做人婦”四個字像不合身的衣服緊緊箍住了他的身心,孔凡星有一瞬間呼吸停滯,日漸精明的雙眼中湧上一絲難以置信,隨即又在他對柳雲的深深凝望當中變作苦澀。

“你…你已成婚了…”他磕磕巴巴道。

“和誰”兩個字他實在難以開口。

柳雲在晴朗陽光下大方而誠懇地道:“我已經是紀元徽的妻子了。”她仿佛知道他想問,也覺得不必遮遮掩掩,而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是,當她袒露這一事實時,她臉上隱隱藏有幸福的微笑,她內心對此是無比歡喜而滿足的。可因為紀玢譽之死,她已然失去了幸福美滿的資格,所以她不能開心不能笑,她要讓自己沈浸在悲痛中永遠淪落。

這或許是她對紀玢譽唯一的償還了。

若是從前,她只覺得此舉癡傻,逝者已矣,活著的人更該好好活下去,以淚洗面或是一蹶不振有何意義。既改變不了現狀,也不能告慰死者的在天之靈,不過畫地為牢罷了。從前她以為只有軟弱無能者才會那般,可如今,當她身處其中而不再作為旁觀者,她才發現生命中有比活命更重要的東西,那便是情。

若無情,活著也只是活著罷了,與死何異?心裏有那一道過不去的坎,如何能自欺欺人地好好活著。一個未能看破紅塵,心境曠遠到足以放下這世間愛恨情仇的人,就必得要背負著什麽活下去。

孔凡星楞怔良久,往來行人都變作五顏六色的虛影,心裏像是有個早先封藏起來,隨著外頭堆的雜物越來越多,連他自己都忘了最裏邊存著的是什麽的東西一瞬間破土而出,沖破所有桎梏暴露在天光下,卻在頃刻間四分五裂再難覆原。

那碎裂的聲音如紫銅風鈴般無比清脆,原他以為與柳雲之間的情已是過往,卻不想今時今日還能痛徹心扉。

他終是苦笑道:“是了,你與他有情,合該修成正果才是。可又怎麽…”他不願再說下去,也不知該怎麽說下去,他連自己的心傷都始料不及,又怎知該如何寬慰對方。

柳雲強裝平靜道:“宗主死於他手,我縱不能為宗主報仇,也絕不可能留在他身邊。”

孔凡星明明已聽說了此事,再從柳雲口中得知這一事實,卻仍不由得露出些微的驚訝,他好像不大能思考了,又或者經過這段時日的江湖歷練,他已變得市儈而極度的自私了。若不是柳雲巧合地再次出現在他面前,他可能都沒有去考慮她現如今是何處境。紀玢譽與紀元徽的月夜對決以紀玢譽命喪黃泉告終,他不過當江湖逸聞聽聽罷了。

“既如此,那你我…”

“孔凡星。”

這一次打斷他言語之人卻不是柳雲,而是裴琬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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