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不算怠慢

陸老夫人祖孫三人迤邐行來，但覺青園由外至內，高墻深院，亭臺樓閣一洗原相王府頹廢舊貌，殿宇廣袤崢嶸，花木繁盛氤氳。

去年夏天，陸嬿染跟隨錢夫人只在二門處的花廳略微小坐過，卻並沒有真正進得內宅，而陸老夫人與陸二夫人楊氏更未曾到過青園。

如今三人越往裏走越覺肅然驚詫。

倒不是立族三四百年的陸家不及青園富貴精致，而是此處儼然恢覆了王府該有的萬千氣象。

外院設有外書房，充作都禦史行署，陸老夫人老來精，借機略站了站，往月洞門內張望了幾眼，卻見裏頭隨處都有身著制服的巡撫護衛或戍防或巡視，還有青園的下仆或應答或侍立，因而來往的官員雖絡繹不絕，二門外的車轎卻起落有序，官員們的長隨小廝甚多，來去卻都有人立刻上前客氣地招呼管待，應對有禮忙而不亂。

待行至內宅，更是規矩井然，先是外頭有郡主侍衛嚴密戍守，那守門的侍衛上前盤查，一一核對身份之後才放行，端肅嚴正，沒有半分退縮與不好意思。

裏頭丫鬟媳婦衣著梳妝皆幹凈整齊，屏息斂聲，行走間也無聲響，一路連記咳嗽都不聞。

就是在前頭引路的年青媳婦子，也是步履從容，大大方方，時不時調整步子遷就陸老夫人的步調。

陸嬿染已經走得極其不耐，怨懟之色已寫在了臉上，天氣雖然忽冷忽暖，可行走久了臉上就出了油汗，偏偏青園占地極廣，而陸老夫人又是小腳，根本走不快，也走不動，卻又不得不咬牙忍著。

可是陸家卻怨不得青園，按禮制，這算不得怠慢。

陸三老爺降職，連帶著陸老夫人的三品誥命也被褫奪，因而原本自二門起有小轎或者小車接應官眷進內宅的尊榮待遇，陸家這三位就不能安享了。

及至到了李小仟宴息的秾華院，那帶路的媳婦便停了下來，與院門口的一名丫鬟交契了一聲，那丫鬟定睛打量了陸家祖孫三人之後，只對那媳婦道：“嫂子且先等等，待我回稟進去，今兒上晌奶奶才搬了過來，方才聽奶奶跟前的冬暖姐姐說，奶奶身上不爽利，要歇會兒，怕未必得空見客呢。”

那媳婦聽著話裏的意思，便忙歉意的笑道：“嗳喲，這可是我的不是了。這幾位好不容易走這一趟，就有勞姑娘再去請示一回。”

“嫂子客氣了。”那丫鬟進去了半日，這才出來，後面跟著一個十一歲的小丫鬟，梳著雙丫髻，紅珊瑚連珠發串，穿著鵝黃繡竹葉蘭花湖綢夾襖，水綠萬字煙羅裙，轉著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珠子，牛乳般的臉上似笑非笑：“三位請隨我來。”

陸老夫人三個已等得站都站不住了，早將來時的畏懼不安，憤懣難堪丟在一旁，心中正在煩躁，只一心想著見到李小仟趕緊將錯認了，求得原宥寬恕之後，好早些回府去歇著，可見到這小小的一名丫鬟竟有如此風格做派，不由得暗暗心驚。

待步入這秾華院，先不說布局深邃幽秀，景致天真瑰奇，那些難得的薔薇月季的名品，皆似隨意栽植於一泓蜿蜒鮮亮的活泉與多疊玲瓏剔透的湖石旁，沿著朱欄飛檐的走廊與細磨的白石甬道，共數本芭蕉，幾竿翠竹遮映，真是好個貴氣逼人、雅骨天成的香閨。

陸老夫人見慣世面，以陸家數百年豐厚的底蘊與鐘鳴鼎食的富貴，都可稱世上少有，然而卻難以企及此處一座院落的奇思與心血。

陸老夫人有那麽一會兒竟全然忘卻了腳下的疼痛與身上的酸累，眼紅起擁有此處的那位嬌人兒。

想起李小仟要年輕正青春年少，要美貌這人間難尋，要尊貴又出身不凡，如今更是金枝玉葉郡主之尊、巡撫嫡妻！

真正是羨煞她了！即使她年輕時也都不曾有過這樣無邊的榮光與殊寵！

陸老夫人嫉妒蠢蠢，又不禁悲從中來，她享了一輩子的福，已是這江南道最最體面的老太君了，然而臨了卻忽然要從高高在上的雲端墜落，跌進再也爬不出的泥坑裏！

此時不僅陸老夫人頗多感慨，連陸嬿染見了都目光閃閃，仿佛在一夜之間，陸家遽遭突變，她的祖父陸老太爺中風倒了，她的父親陸覆忱與哥哥陸曉遒被下了大牢，罪名確鑿只待秋後問斬，陸家二房搖搖欲墜。

陸曉遇繼任家主已不可逆轉，她雖然依舊還是陸家嫡女，可有些事情肯定是不一樣了。

陸家能否延續先前的榮耀，如今全在李小仟的父親鎮北侯與夫君百裏星臺手中！

一路行來，千重雍容的青園盡在眼前，僅李小仟的一處宴息所在都如此可人，竟絲毫不比陸家遜色，陸嬿染看在眼裏，不禁尋思著若是成為鎮北侯世子夫人的話，至少也應該有這樣的待遇吧！

祖孫倆各懷心事，卻見那小丫鬟在前頭引路，過正房卻並未進去，陸老夫人與陸二夫人都各自掃了兩眼，正房外在廊下垂手侍立著的有七八人，皆是穿金戴銀，綾羅滿身的嬌奴美婢，一個比一個生的秀氣。

陸老夫人微微頓足，心下不妙的預感越發深重，身上發凜，遂側過臉與身旁的楊氏對視了一眼，楊氏也正蹙眉忐忑著，早顧不得疲累，緊緊扶著陸老夫人的手臂，跟著小丫鬟穿過寶瓶門，來到後院的一處退間。

那退間布置清雅，清一色蘇作家具，嬌蘭泣露的繡帷低垂，十二扇蘇繡富春江景屏風細膩幽遠，多寶隔上擺設著各色金石古玩，竟是別樣低調的奢華。

轉過屏風，卻只聽那小丫鬟道：“夏花姐姐，陸家的老太太、二太太與大姑娘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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